她身形纤细,乌黑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
她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我的存在,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探寻和犹豫。
或许是因为怕打扰到这深层的寂静,她微微俯身,靠近我,用一种近乎气声的呢喃轻轻问道:“你好同学,请问……对面椅子上放的书包,是有人在坐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羽毛轻轻搔过耳廓。
我一时有些愣怔。
这地方……居然真的还有别人知道?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蝉鸣喧嚣的早晨?
“呃……没,没人。
那个是我的书包。”
我回过神来,脸上微微发热,为自己的“领地”被闯入而略感尴尬,也因她的突然出现而有些无措。
“我……我放在地上,给你空个位置。”
我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书包从椅子上拎起,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的地面上,又轻轻地将那张空椅子挪开一些,幅度很小,生怕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惊扰了这片宁静,然后朝她投去一个示意她坐下的眼神。
“谢谢你同学!”
她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嘴角浮现出两个小小的、可爱的酒窝,像盛满了清晨的阳光。
“今天楼下自习区的人突然多了好多,吵得很,我就想起上学期好像听人提过西楼有个角落放了桌椅,没想到真的还在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盈地在我对面的空位坐下,将肩上的帆布书包放在膝上,动作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朝气。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但心思很快被手中摊开的书页牵引回去。
指尖触碰到略微粗糙的纸面,熟悉的文字世界再次向我敞开怀抱,外界的声响——包括对面女孩的存在——似乎都在瞬间被隔离开来。
然而,这种专注的沉默似乎只持续了片刻。
或许是我最初热情的邀坐与此刻迅速沉浸书中的冷淡形成了某种反差,引起了她的好奇。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朴素的线圈本和一支笔,笔尖在空白的纸页上悬停、游移,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几分钟的安静里,只有窗外持续不断的蝉鸣和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终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将一张从本子上撕下的纸条,轻轻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推到了我摊开的书页上,正好覆盖住我正在阅读的那一行字。
我诧异地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写满期待、甚至带着点小狡黠的眼睛。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纸条。
在她的注视下,我带着一丝无奈和好奇,低头打开了那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墨水洇开了一小片,显得有些凌乱,甚至有点“难以入眼”,显然是匆忙写就。
翻到背面,在角落里,一行稍显工整的字跳入眼帘:“你在看什么书呀?
看起来好厚,封面……好像是《堂吉诃德》?”
我再次抬头看向她,这次是真的感到惊讶了。
在这个连智能手机都普及的时代,用纸条交流,并且一眼认出这本略显“古老”的名著,这女孩……有点意思。
一丝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我的嘴角。
我拿起笔,在她纸条的背面空白处,也写下了回复:“是的呀,《堂吉诃德》。
你……也看过这本书吗?”
写完,我学着刚才她的样子,将纸条轻轻推回她面前。
我的答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她看完纸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点燃的小火苗。
她立刻俯身靠近桌面,声音压得更低,但语气却变得异常生动,带着一种急于分享的兴奋:“我喜欢这本书!”
她用气声强调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真的!
虽然很多人觉得堂吉诃德傻乎乎的,像个疯子,但我……我特别欣赏他那种……那种不顾一切追求理想的精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多么纯粹又……嗯,怎么说呢,有点荒诞的浪漫!
同学你呢?
你喜欢这本书的哪个段落呀?
是开头他沉迷骑士小说那段?
还是他和桑丘一起冒险的部分?
你觉得风车大战那里是不是最经典的……”她的话语像开了闸的溪水,轻快而连绵地流淌出来,中间夹杂着对书中情节绘声绘色的描述,小小的手势在空气中比划着。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分享的喜悦中,但旋即又意识到这是在图书馆,立刻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然后拿起笔,开始在另一张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画着一个瘦高骑士骑着一匹同样瘦骨嶙峋的马,正对着一架巨大的风车举起长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感染了,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画画,不时点头应和,耐心地听着她那些跳跃的、充满个人色彩的见解。
她的世界,似乎通过这本《堂吉诃德》向我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口。
然而,少女的情绪波动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
或许是她描述风车大战时太过投入,声音虽然极力压低,但那份激动还是让语调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像几颗细小的石子投入了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圈圈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附近一位正在整理书架的志愿者阿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蹙眉,目光扫了过来。
她走到我们桌旁,带着一丝不苟的神情,轻轻地、但不容置疑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然后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带着温和却明确的提醒——“阀门该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