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人们生来就戴着记忆项圈,每日温顺地接受“净化”,遗忘痛苦与欢愉。
>少年在废弃的管道中发现了一枚生锈的金属胶囊,
里面藏着半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男人在阳光下放肆大笑。>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照片的瞬间,
从未体验过的刺痛感如电流般窜过项圈下的皮肤。>“这感觉……叫自由吗?”他喃喃自语,
将照片藏进胸口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永寂城矗立着,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的金属蜂巢。
高耸入云的合金建筑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恒定的、缺乏温度的人造天光。
天空是一块巨大的、永不褪色的铅灰色幕布,
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永恒的、压抑的薄暮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消毒水的气息,这是“净化”系统运作时特有的副产品。街道上,
人们无声地流动。他们的衣着是统一的、毫无个性的灰蓝色工装,
步伐精确得如同设定好的机械程序,不快不慢,目标明确。一张张面孔上,
表情是相似的空白,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几步远的地面,或者某个虚无的点。没有交谈,
没有笑声,没有驻足张望,只有鞋底摩擦合成地面的、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汇聚成永寂城唯一的背景音。每个人的脖颈上,都紧紧箍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项圈,
冰冷、光滑,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它是永寂城公民与生俱来的烙印,
也是城市运转的基石——记忆净化环。它像一个无声的暴君,
每日精准地过滤着佩戴者的情感与记忆,
发混乱的“杂质”——过于强烈的痛苦、失控的欢愉、不合时宜的愤怒或思念——悄然抹除,
只留下平滑如镜、可供高效运作的认知平面。少年十七,是这灰色洪流中最不起眼的一滴水。
他穿着同样的灰蓝工装,项圈紧贴着他略显单薄的脖颈。他隶属于城市清洁维护部第七小组,
每日的任务是维护贯穿城市地下的巨大通风管道网络。此刻,
他正站在一个狭窄的检修平台上,面对着一块闪烁着复杂参数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线条指示着管道某处的能量涡流读数异常。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串串指令,
试图重新校准那个看不见的故障点。动作娴熟,眼神专注,但深处是一片荒漠般的平静。
完成指令,系统确认灯亮起柔和的绿光。他关闭屏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转身走向下一个预设的检修节点。项圈微微震动了一下,极其微弱,如同一次轻微的静电,
转瞬即逝。一次微不足道的情绪涟漪,已被悄然抹平。巨大的通风井深处,
是城市不为人知的暗面。这里远离人造天光,
只有嵌在管壁上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或惨白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钢铁巨兽冰冷而复杂的轮廓。
空气在这里凝滞,混杂着陈年铁锈、冷却液泄露的甜腻气味和尘埃的腐朽味道。
管道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油污,脚下是湿滑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污垢。
巨大的扇叶在头顶不知疲倦地转动,发出沉闷而恒定的嗡鸣,震得脚下的金属网板微微颤抖。
十七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几乎废弃的次级管道匍匐前进。这条管道早已不在主要维护清单上,
地图标记也模糊不清。他需要检查一个被系统标注为“历史性堵塞”的节点。
管道内异常狭窄,他必须侧着身子,手脚并用,冰冷的管壁摩擦着他的工装。
应急灯的光线在这里变得极其昏暗,时断时续。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
只有他头盔上射灯的光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黑暗,
照亮前方一小片漂浮的尘埃和湿漉漉的、锈迹斑斑的管壁。
在一个几乎被巨大冷凝水阀完全遮蔽的角落,光柱扫过一处异常。厚厚的油污和铁锈下,
似乎有个东西嵌在管道与基础支架的缝隙里,只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凸起,
颜色比周围深沉的铁锈略浅,带着一种奇异的暗黄铜色。那形状,绝非管道本身的构件。
十七停下动作。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好奇心,如同黑暗里一粒微弱的火星,
在他那片被反复“净化”得近乎荒芜的心田里闪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指,
小心翼翼地抠掉覆盖在上面的粘稠油污和松动的锈片。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他用力,
一点点将它往外撬。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终于,伴随着最后一下拉扯,
一个东西落入了他的掌心。那是一个扁平的、卵圆形的金属小盒,比拇指略大,沉甸甸的。
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斑驳的铜绿和暗红色的铁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材质,
只有边缘处残留着一点点黯淡的光泽。它冰冷、粗糙,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湿冷气息。
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坑洼和划痕。它像一个来自远古的、被封存的秘密,
一个城市记忆之外的异物。十七将它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棱角硌着皮肤。他迅速环顾四周,
只有扇叶的嗡鸣和黑暗。他把它塞进工装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胸口。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像一块来自异界的寒冰。他加快动作,
草草完成了对堵塞点的象征性检查,然后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着,
迅速退出了这条黑暗的管道。回到主通道明亮的光线下,他感觉项圈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的心悸感在胸腔里鼓动。
狭小的居所是永寂城标准模板的产物:四壁光滑洁白,一张可折叠的金属床铺,
一张同样材质的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格。没有多余的物品,没有装饰,
干净、冰冷、高效。唯一的“生命”迹象是桌面一角,一个透明的生态球,
里面只有一株小小的、同样毫无个性的灰绿色苔藓类植物,
在恒定的人造光源下进行着最低限度的光合作用。十七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桌上摊开着一块沾满油污的软布。那枚锈蚀的金属小盒就放在布上,在顶灯苍白的照射下,
像一块来自古墓的陪葬品。
他找来最细小的工具——一把用于精密元件维护的镊子和一根磨尖的合金探针。
他用镊子夹着它,用探针尖端极其小心地剔除那些顽固的锈蚀物,
动作轻微得如同在进行一场外科手术。铜绿和铁锈的碎屑簌簌落下。
时间在近乎凝固的专注中流逝。终于,在盒盖与盒体结合处的一道深凹缝隙里,
探针尖端触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他屏住呼吸,用尽指尖最精微的力量,轻轻一压。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脆。盒盖弹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十七的心猛地一跳。他放下工具,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尘封的盒盖。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精密机械,没有闪烁的芯片,
只有一团因岁月挤压而变得紧实的、泛着深黄色的东西。他用镊子极其轻柔地拨开它。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纸。不,更像是某种特殊的、非常薄的合成材料,
但显然已经极度老化。他屏住呼吸,用镊子尖和手指,以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
将它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展开。纸片只有半张,撕裂的边缘犬牙交错。
上面是一幅褪色严重的影像。影像的大部分是一片模糊的、过度曝光的白色,
刺眼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这片灼目的白色光芒中央,是一个男人模糊的侧影。他仰着头,
张着嘴,五官被强光吞噬得只剩轮廓,
强烈到几乎要冲破纸面的情绪扑面而来——那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近乎狂野的……笑容。
十七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灼目的白光和那个模糊的笑脸上。
一股极其陌生、极其尖锐的感觉,如同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不是项圈抹除情绪时那种温和的、如同水波抚平的钝感,
而是一种撕裂般的、带着灼热的刺痛!这刺痛瞬间传导至脖颈,
项圈下的皮肤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真实的烧灼感,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了一下!“呃!
”他低低地痛哼一声,手一抖,差点将照片掉落。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眩晕。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
刺痛感渐渐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带着余烬温度的麻木。
他低头看着照片上那片燃烧的光和那个模糊的笑脸,
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项圈下仍在隐隐作痛的皮肤。一个词语,
一个从未在他认知里真正存在过的词语,伴随着那灼热的刺痛感,带着一种近乎神启的意味,
清晰地浮现在他空茫的意识之海上:“自……由?”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猛地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那个刚刚被刺痛灼烧过的地方。那里,
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回响。
永寂城的“净化中心”是一座庞大、低矮、毫无特征的银色穹顶建筑,
如同扣在城市心脏上的一只冰冷巨碗。这里是城市规则最森严的堡垒。
十七所在的第七维护小组,今天被指派到这里进行核心通风系统的季度维护。
他们穿着特制的静电防护服,戴着全覆盖式呼吸面罩,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在中心内部迷宫般的纯白色通道里穿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更浓烈、更纯粹的消毒剂气味,
冰冷刺鼻,仿佛能直接钻进骨髓。通道墙壁光滑如镜,映出他们模糊变形的身影。
头顶是柔和的、无影的冷光,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却又显得格外不真实。
只有通风系统低沉、恒定的嗡鸣在耳边回响,像永不停歇的催眠曲。偶尔,
通道侧壁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身穿纯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净化中心工作人员推着装载有精密设备的推车匆匆走过,
留下一阵更冷的空气。他们目不斜视,仿佛行走在真空里。
十七努力维持着和周围同事一样的步调,一样的姿态,一样的空洞眼神。但他的内在,
已经完全不同。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那张小小的、带着灼热印记的半张照片,
隔着防护服和工装,像一块燃烧的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异样的温度。项圈下的皮肤,
那被刺痛烙印过的地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持续的麻痒感,
如同无数微小的电流在皮下窜动。每一次麻痒,都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提醒着他那个笑容的存在,提醒着“自由”那个词的灼热感。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指令:检查通风口的压力传感器读数。他抬起手,
指尖伸向传感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金属的瞬间,防护服手套下,
他仿佛清晰地“看到”了照片上那片刺眼的白光,那个男人模糊却狂野的笑容!
指尖猛地一颤,几乎偏离了目标。他强行稳住手,将检测探针按在接口上。
屏幕上的读数开始跳动。然而,那些跳动的数字,在他眼中却诡异地扭曲、变形,
仿佛要组合成那个撕裂般的笑容。“E-17,读数?
”组长冰冷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器传来,代号取代了名字。十七的心脏骤然收紧,
项圈下的麻痒感瞬间加剧。“读数……稳定,参数正常。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像往常一样单调。“效率低于平均标准0.7秒。
”组长毫无感情地陈述,“专注。”“是。”十七低下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浸湿了防护服的边缘。他感觉自己的伪装正在这无处不在的冰冷白光下,
在那片灼热记忆的无声炙烤下,裂开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缝隙。维护工作终于结束。
脱下沉重的防护服和面罩,重新呼吸到净化中心外围稍显“浑浊”的空气,
十七感觉像是从一场窒息的白梦中逃脱。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汇入返回居住区的人流,
而是下意识地走向了中心外围一片巨大的、被称为“静思池”的人工水域。
静思池是永寂城少有的、具有“景观”意义的地点。池水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深蓝色液体,
粘稠、平静得如同凝固的树脂,
完美地倒映着上方铅灰色的永恒天幕和周围冰冷高大的建筑群。水面没有一丝涟漪,
倒影清晰得令人心悸,像一个巨大、冰冷、完美的复制世界。
人们通常只是短暂地在水边走过,匆匆瞥一眼水中那个同样面无表情、步伐精确的自己,
然后离开。这是一个被默许的、象征性的自我确认仪式——看,你在这里,
你是城市的一部分,你如此稳定。十七走到池边,停下脚步。他低头,
看向那深蓝的、镜面般的水面。水面清晰地映出他年轻却写满空洞的脸,
映出那银灰色的、象征着绝对秩序的项圈。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正确”。但今天,
这倒影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凝视着水中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
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在挣扎,像被困在冰层下的暗流。那不再是完全的空白,
而是一种混合了困惑、痛苦,以及……一丝微弱却执拗的火焰。“我是谁?
”一个无声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他看着倒影里那个戴着项圈、穿着灰蓝工装的少年,“这是全部吗?”倒影沉默着,
冰冷地回望着他。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衣服,轻轻按在胸口照片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倒影忠实地复制了。就在指尖触碰胸口的瞬间,
水中的影像仿佛发生了奇异的扭曲!那张倒影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
似乎……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模糊的笑意!那笑意,带着照片上那个男人狂野不羁的影子!
十七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他惊恐地抬头看向真实的世界,
周围依旧是铅灰色的天幕,冰冷的建筑,无声走过的人群。一切如常。
他再猛地低头看向水面——倒影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平静、空洞和“正确”。
刚才那瞬间的扭曲和笑意,仿佛只是他极度紧张下的幻觉。是幻觉吗?
还是那被封存的、名为“自由”的碎片,正在他灵魂的冰层下咆哮,
甚至扭曲了他眼中这个世界的倒影?他无法分辨。项圈下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如同警告。他不敢再看,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离开了这片深蓝的、充满质问的镜面。
身后,静思池的水面依旧平静无波,完美地倒映着这个无声的世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深夜。居住单元里只有恒定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像某种巨大生物的沉睡呼吸。
十七躺在冰冷的金属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同样冰冷、光滑的天花板。
窗外的“天幕”已切换为模拟的深蓝夜幕,几点暗淡的、毫无生气的电子星光点缀其上。
的经历——净化中心的窒息、静思池倒影那惊悚的瞬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神经。
而胸口照片的位置,那灼热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寂静的黑暗中更加鲜明,
像一颗在胸腔里缓慢燃烧的星核。项圈下的皮肤持续传来那种细密的、令人烦躁的麻痒感。
他翻来覆去,冰冷的床单摩擦着皮肤。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慌和孤独感,
如同涨潮的黑色海水,一点点将他淹没。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绝。
周围的人,那些空洞的面孔,他们真的没有感觉吗?还是那些感觉早已被彻底抹去?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孤零零站在巨大舞台中央的小丑,
台下是无数沉默的、戴着同样面具的观众,而聚光灯只照亮了他一个人,
和他胸中那颗灼热的、格格不入的秘密。“为什么是我?”他无声地呐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的翻腾。恐惧啃噬着他。被发现会怎样?
被“深度净化”?甚至……被抹除?这些念头让他浑身发冷。就在这极致的恐慌中,
另一个声音,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遥远,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力量的声音,
仿佛穿透了记忆的重重迷雾,
…总相连……跌倒了……就……再爬起来……孩子……别怕……往前走……”声音断断续续,
模糊不清,如同信号不良的古老录音。但那语调,那其中蕴含的某种坚韧和抚慰,
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阳光,骤然刺破了他内心的黑暗与冰冷。那是什么?是谁的声音?
母亲?一个他早已被“净化”掉的、面目模糊的概念?这声音是真实的记忆碎片,
还是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虚构的慰藉?他不知道。但这声音响起的瞬间,
胸口的灼热感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变得更加温暖,不再仅仅是刺痛。
那是一种被包裹、被理解的感觉,如同在无尽的冰原上突然触摸到一块温热的石头。
恐慌的潮水似乎因此退却了一点点。他大口喘着气,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
泪水无声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温暖和支撑感。
“别怕……往前走……”他无声地重复着那模糊的低语,仿佛在汲取力量。
项圈下的麻痒感依旧,但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黑暗中,他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
仿佛抓住了那声音的源头,也抓住了那半张照片带来的、灼热而危险的希望。
临界点的震颤并未停止,但一种源自古老血脉的韧性,开始在恐惧的废墟中悄然萌芽。
永寂城并非铁板一块。在巨大金属结构阴影覆盖的边缘地带,
在纵横交错的地下管道网络深处,在官方地图标注为“废弃”或“维护中”的灰***域,
存在着一些被默许的缝隙。它们如同庞大机械上松动的铆钉,虽不起眼,
却顽强地维系着一种异样的生机。“自由市场”就是这样一个缝隙。
它藏匿于一个巨大的废弃水处理厂底层。曾经轰鸣的沉淀池早已干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
只剩下巨大的、布满苔藓和锈迹的水泥池壁。支撑着穹顶的粗壮钢筋管道***在外,
锈蚀斑驳,一些地方甚至垂挂下锈蚀形成的、暗红色的“钟乳石”。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机油味,
还有一种廉价合成营养膏被加热后散发的甜腻气息。
光线来自悬挂在管道和锈蚀钢梁上的、摇摇晃晃的应急灯和自制的生物荧光罐,
投下支离破碎、不断晃动的光斑,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这里的声音是永寂城地表之上的反面。不再是单调的沙沙脚步声,
而是压低的、急促的交谈声,短促的电子交易音效,物品碰撞的叮当声,
偶尔夹杂着几声刻意压抑的咳嗽或争执。人们穿着各式各样、明显经过修补或改制的工装,
脸上不再是统一的空白,而是混杂着警惕、疲惫、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他们像阴影中的老鼠,在巨大的工业废墟间快速穿行、交易。
据板、甚至是一些来源不明的、印着奇怪图案的合成织物碎片……这里是城市废弃物的坟场,
也是底层生存者拾荒与交换的乐园。十七混在人群中,心跳得比平时快得多。
他裹紧了一件从旧物堆里翻出来的、带着浓重机油味的深色外套,
试图掩盖住自己工装的灰蓝色。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踏入这片法外之地。胸口的照片,
那块灼热的炭火,驱使着他。他在寻找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关于那张照片的线索,
也许是关于那个笑容的只言片语,也许仅仅是想看看,在这座窒息的城市里,
是否还有别的……“不同”。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一个个简陋的摊位。
一个摊主正在兜售一种据说能微弱干扰项圈监测频率的劣质信号贴片真假难辨,
另一个则在神秘兮兮地展示一小瓶浑浊的液体,
声称是从旧世界植物根系提取的“感觉增强剂”。十七匆匆走过,本能地感到危险。
他的目光最终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吸引。摊主是个老者,脸上沟壑纵横,
像是被永寂城的铁锈蚀刻过。他坐在一个倒扣的金属桶上,
身上套着一件用无数种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破布缝缀而成的厚重“外套”,
像一块移动的补丁地毯。他没有叫卖,
地上的东西:一堆生锈的齿轮、几截断裂的晶体管线、几块形状古怪、用途不明的合金碎片。
最显眼的,是他摊前立着的一个小小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人偶,只有手掌高,造型粗陋,
关节处用粗糙的铁丝连接着,歪着头,一只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一颗黯淡的红色玻璃珠。
吸引十七的,是老人身后靠着的巨大锈蚀管道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像凝固的血,
也像铁锈潦草涂抹的一个符号:一个扭曲的、尖角向上的三角形,
里面套着一个简笔画的、咧开嘴笑着的骷髅头。那笑容,扭曲、狰狞,
却又带着一种怪诞的生命力。十七的心猛地一跳。
这笑容的感觉……和照片上那片白光中模糊却狂野的笑容,有一种诡异的、精神上的相似感!
不是形似,而是那种冲破束缚的、不顾一切的意味!十七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假装对那些生锈的齿轮感兴趣。他拿起一个,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个符号,又看向沉默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抬了起来,
那只没被红色玻璃珠占据的眼球,像蒙尘的玻璃珠,毫无生气地扫过十七的脸,又低垂下去,
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这个……怎么换?”十七指着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齿轮,
压低声音问。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开口,声音有些发紧。老人头也没抬,
伸出一根布满黑色油污和老茧的手指,
指了指摊位角落一小堆用锡箔纸包裹的、硬邦邦的合成能量块。
那是永寂城最底层的通用“货币”。十七掏出几块能量块放下,拿起齿轮。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忍不住,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老人的动作停顿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只浑浊的眼睛再次聚焦在十七脸上,
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伪装,直刺他眼底深处那团不安的火焰。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管道深处传来水滴落下的空洞回响。老人咧开嘴,
露出几颗稀疏发黑的牙齿,
、嘶哑低沉的笑声:“嘿……小鬼头……好奇……会害死猫的……”他没有回答十七的问题,
反而用那根油污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十七脖颈上那冰冷的项圈,
“管好……你自己的‘环’……少看……少问……活得长……”警告的意味冰冷而直接。
十七感到项圈下的皮肤一阵麻痒,仿佛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他不敢再问,抓起齿轮,
迅速站起身,像被烫到一样退入了晃动的人群阴影中。那血红色的、扭曲的笑脸符号,
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与胸口照片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更强烈、更不安的悸动。这地下市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而那个符号,
那个老人的警告,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似乎在暗示着通向更深黑暗的入口。
回到他那间冰冷、空洞的居所,十七感觉像从一场令人窒息的噩梦中短暂抽离。
自由市场的喧嚣、铁锈的腥气、人群警惕的眼神,
还有那个老人嘶哑的警告和墙壁上血红的扭曲笑脸……这一切都像粘稠的油污,
附着在他的感官上,挥之不去。胸口照片的灼热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与地下世界的混乱景象激烈地搅动着他的心绪。他坐在冰冷的金属桌前,
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光滑的白色墙壁上。那堵墙,像永寂城无数墙壁的缩影,
光滑、洁净、毫无瑕疵,完美地执行着它隔绝与反射的功能。它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个穿着灰蓝工装、戴着项圈的影子,沉默而驯服。
一股强烈的、近乎呕吐的冲动突然攫住了他。对这堵墙的厌恶,对自身倒影的厌恶,
对那个无处不在的、象征绝对秩序的银灰色项圈的厌恶,如同沸腾的熔岩,
冲破了他长久以来被“净化”压制的情感阈值。
项圈下的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烧般的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压制内心的狂澜。但这一次,压制失效了。
那被照片点燃的、被地下市场***的、被母性低语唤醒的反抗意志,如同困兽,
在项圈的束缚下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他的目光扫过桌面。
那里散落着几支用于标记管道节点的工业记号笔,颜色各异。其中一支,
是暗沉的、接近凝固血液或铁锈的暗红色。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抓住了那支笔。
冰凉的塑料外壳硌着他的手指。他站起身,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那面光洁如镜的墙壁。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后果,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宣泄的冲动。他拧开笔帽,
浓郁的、带着刺鼻化学气味的暗红色油墨暴露在空气中。然后,他抬手。
笔尖触碰到冰冷光滑的墙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用力,手臂挥动,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
一条粗犷、扭曲、带着强烈爆发感的线条被涂抹上去——一个尖角向上的三角形!接着,
在三角形内部,他凭着脑海中对地下市场符号和照片笑容的混合印象,
勾勒出一个极其简略、却咧开巨大嘴巴的骷髅头轮廓!线条狂野,边缘飞溅着细小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