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文攥着皱巴巴的请柬站在“金悦轩”包厢门口时,
手机刚好弹出银行催缴房贷的短信。
消毒水味还残留在袖口 ——早上替发烧的同事顶了四小时急诊班,
白大褂来不及换就套了件旧夹克。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喧闹像潮水般涌出来。
王琳最先尖叫着扑过来,她的香奈儿五号混着酒精味掠过鼻尖:“阿文!你可算来了!
当年的状元郎啊!”阿文的喉结动了动。当年他揣着 985 录取通知书离开小镇时,
整个年级都在传。而现在,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还揣着刚打印的简历,
上周科室裁员名单里有他的名字。“哟,这不是李飞吗?”有人拔高了嗓门。
阿文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缩。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正倚着吧台开红酒,
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水晶灯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那张脸轮廓没变,
只是当年沾着机油渍的校服换成了定制西装,单眼皮里的怯懦被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取代。
十年前,李飞是班里的 “问题学生”。初三没念完就跟着他爸去南方打工,
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痛心疾首:“没文化,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那时阿文坐在第一排,
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深深的刻痕。“飞哥现在可是大老板了!”班长张涛搓着手凑上去,
“听说在深圳开了三家连锁汽修厂?”李飞嗤笑一声,将开瓶器扔在托盘里:“小打小闹,
上个月刚在海南拿了块地,准备做新能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阿文身上停顿两秒,
“这位是……”“阿文啊!陈博文!”王琳抢着介绍,语气却弱了半分,
“现在在市医院当医生呢。”“医生好啊,稳定。”李飞举杯的动作顿了顿,
“不像我们做生意的,天天应酬喝酒,你看这肝都快废了。”他掀开衬衫领口,
露出爱马仕皮带扣,“前阵子去瑞士看肝病,顺便买了块表,也就几百万,戴着玩。
”包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阿文低头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袖口,
想起昨天妻子在电话里哭,说女儿的幼儿园赞助费还没凑齐。“飞哥就是低调!
”张涛带头鼓起掌,“想当年你总睡最后一排,谁能想到……”“那时候穷嘛。
”李飞打断他,给自己倒了杯茅台,“记得有次借阿文的数学笔记,他都不肯给。
”哄笑声里,阿文的脸烧得厉害。他确实没给 ——那时李飞总在笔记上画小人,
还把他的橡皮切成小块扔着玩。可此刻辩解像吞了苍蝇,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 李飞话锋一转,突然拍阿文的肩膀,力道重得他踉跄了下,
“读书还是有用的。不像我,现在签合同都得带翻译,不然那些洋文跟天书似的。
”周围响起更响亮的笑声。王琳忙着给李飞剥龙虾,张涛请教投资门道,
连当年总骂李飞 “没前途” 的语文课代表,都端着酒杯红着脸说 “飞哥真人不露相”。
阿文默默坐到角落,面前的酸菜鱼没动一筷子。手机又震了下,
是母亲发来的微信:“你爸的降压药快没了。”他点开余额宝,三位数的数字刺得眼睛发酸。
散场时李飞站在酒店门口,黑色宾利的车灯刺破夜色。众人围着他要联系方式,
有人提议下次去他的别墅聚餐,他挥挥手:“没问题,我让司机开大巴来接。
”冷风卷着落叶扑在阿文脸上。他缩了缩脖子,听见身后王琳的声音:“阿文怎么走这么快?
要不要搭飞哥的车?”“不用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公交站台,
旧夹克在风里鼓成瘪掉的气球。……2第二天下班刚回到家,
阿文听见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推开家门,玄关的灯接触不良,
忽明忽暗地照着满地的婴儿玩具 ——妻子早上说灯泡坏了,他答应下班买新的,
结果又忘了。手机屏幕亮得刺眼。银行催缴房贷的短信刚跳出来,
催债公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陈先生,您女儿的幼儿园赞助费已经逾期三天了。
”甜美的女声裹着冰冷的语气,“再不缴,我们只能让孩子先回家了。
”阿文把公文包摔在鞋柜上,拉链崩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缴费单。科室裁员后,
他在私立医院找了份临时工作,薪水砍了一半,还拖着没发。“爸的降压药吃完了,
我在药店垫的钱……” 妻子抱着哭闹的女儿从卧室出来,睡衣上沾着奶渍,“还有煤气费,
刚才物业也来催了。”女儿的哭声像锥子扎进太阳穴。阿文蹲下来翻公文包,
想找张没透支的信用卡,指尖却触到个硬纸壳。是昨晚同学会散场时,李飞塞给他的名片。
“我想想办法。”他抓起手机冲进阳台,反手带上门。夜风灌进领口,
阿文盯着名片上的号码,指节捏得发白。通讯录里存着两百多个号码,
能开口借钱的却一个没有。当年一起进医院的同事,要么评上了主任,要么嫁了有钱人,
只有他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拨号键按到第三遍才接通。背景音很吵,
隐约有女人的笑声和骰子滚动的脆响。“哪位?”李飞的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
却依旧透着漫不经心的笃定。阿文的喉咙紧张得像被砂纸磨过:“飞哥,我是陈博文。
”沉默持续了三秒。“哦,医生啊。”李飞那边传来开易拉罐的声音,“有事?
”“我……”阿文望着对面楼万家灯火,“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话音刚落,
他就想挂电话 ——这话说出来,比当众被扇耳光还难堪。“多少?”阿文愣住了:“啊?
”“我说,要多少。”李飞的语气毫无波澜,“一万够吗?”血液突然冲上头顶。
阿文攥着栏杆的手在发抖:“够…… 够了!飞哥,我写欠条给你,
下个月发工资就还……”“打住。”李飞轻笑一声,“这点钱还写欠条?你卡号多少?
”报完卡号的手还在抖,阿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飞哥,
这太谢谢你了……”“别废话了。”李飞那边有人喊 “飞哥该你了”,
“我最近在海南忙项目,没空跟你扯。钱不用还,就当同学一场。等我回去,再聚。
”电话挂断的瞬间,银行到账短信弹了出来。3阿文攥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
屏幕上“到账 10000 元”的提示还亮着。妻子从卧室探出头,
睡衣领口沾着奶渍:“谁啊?深更半夜转钱。”他把手机递过去,喉咙发紧:“李飞。
”“就是同学会上那个……”妻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捂住嘴,“他怎么会给你转钱?
”阿文瘫坐在褪色的布沙发上,指尖划过李飞那张烫金名片。墨迹还带着新鲜的油光,
右下角的私人号码被他按出浅浅的凹痕。借钱时他对着空气演练了十七遍,
想象过被奚落、被敷衍,唯独没料到李飞连原因都没问。“明天先把房贷还了。
”他抽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爸的降压药,还有萌萌的赞助费……”“够吗?
”妻子的声音怯生生的。“够了。”阿文点燃烟,烟雾在吊灯下盘旋成模糊的圈。
李飞那句“不用还了”像根细针,扎得他既难堪又松快。手机屏幕暗下去,
眼下的青黑——上周在人才市场被二十岁的 HR 问 “会不会用最新的诊疗系统” 时,
也是这副窘迫模样。凌晨三点,阿文在书房翻出毕业相册。李飞被挤在最后一排,
校服袖口磨出毛边,咧嘴笑时露出颗小虎牙。照片背面有行铅笔字,
是当年班主任写的:“顽劣,需重点管教。”他突然想起李飞挂电话前的语气,
轻描淡写里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有时间聚聚”——这会不会是个机会?
晨光爬上窗台时,阿文已经拟好了三条短信。删删改改到七点,终于发出一条:“飞哥,
钱收到了,救命之恩。想请你吃个饭,顺便…… 想请教点事。
”回复来得比想象中快:“中午十二点,环球中心顶楼旋转餐厅。”阿文对着镜子系领带,
发现衬衫领口磨破了个小洞。他翻箱倒柜找出结婚时穿的西装,腰围紧得喘不过气。
妻子塞给他一个保温桶:“刚炖的排骨汤,给飞哥带点?”“不用。”他按住妻子的手,
那双手因为常年洗尿布,指关节肿得发亮,“他那种人,不缺这个。”旋转餐厅里,
落地窗外的云像棉花糖。李飞穿着米白色休闲装,正用银叉拨弄盘子里的龙虾尾。“说吧,
想请教什么。”阿文的咖啡没加糖,苦得舌尖发麻:“飞哥,我想跟你干。”李飞抬眼看他,
刀叉碰撞出清脆的响:“医生不是挺好?铁饭碗。”“我被裁员了。”阿文的指甲掐进掌心,
“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知道我为什么能赚钱吗?”李飞突然笑了,
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在他脸上流动,“因为我敢碰别人不敢碰的。”他俯身过来,
古龙水混着烟草味压过来,“我明面上的公司,汽修厂、新能源,都是给别人看的。
”“那你真正……”“别问。”李飞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节奏像秒针在倒数,“知道太多,
对你没好处。”侍者送来餐后甜点,阿文没动。他盯着李飞手腕上的表链,
突然想起同学会上那截爱马仕皮带。
刻全冒出来:李飞手机壳上的骷髅头贴纸、说话时总下意识摸左耳后那里有块淡红色的疤,
像烫伤、还有他接电话时用的暗语 ——“这批货走绿色通道”。“飞哥,我不怕。
”阿文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怕什么?
”李飞的眼神变了变,像冰层下的水流突然涌动。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黑卡,
推到阿文面前:“这是副卡,密码六个八。先去买身像样的衣服,明天早上九点,
到码头三号仓库找老陈。”阿文的手指刚碰到卡面,就被李飞按住。“最后问你一次,
”李飞的单眼皮眯起来,“进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落地窗外,城市在脚下缓缓旋转。
阿文想起妻子在厨房弯腰擦地的背影,
想起女儿举着满分试卷问“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迪士尼”,
想起父亲咳着痰说“别学我一辈子窝囊”。他把黑卡塞进西装内袋,那里紧贴着心跳的位置。
“我去。”李飞笑了,举起咖啡杯:“祝你……好运。”走出环球中心时,
阿文才发现手心全是汗。手机响了,是妻子发来的视频,
萌萌举着画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突然很想抽烟。
4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码头三号仓库的铁门锈得厉害,阿文推了三次才推开条缝。
鱼腥味儿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十几个壮汉正扛着密封木箱往货车上装,
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寸长的匕首。“找谁?”有人粗声喝问。
阿文攥紧口袋里的黑卡:“找老陈。”阴影里转出个络腮胡男人,军绿色夹克上全是油渍,
盯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块砧板上的肉。“李飞让你来的?”老陈啐掉烟头,
火星溅在阿文的皮鞋上,“知道我们这儿干的什么活吗?”阿文的喉结动了动。
仓库角落堆着盖帆布的铁笼,隐约传出呜咽声,
让他想起昨晚在新闻里看到的走私野生动物报道。“飞哥说……有活能让***。”“活?
”老陈突然揪住他的衣领,阿文的鼻尖撞上对方发黄的牙齿,“条子的人都穿成你这样,
西装革履装老板,实则揣着录音笔!”周围的壮汉都停了手,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阿文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我不是!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他掏出手机,
翻出女儿在病床上的照片,“我女儿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下周就要手术,
医院催着交十万押金……”老陈的手松了松。阿文趁机把工资条、催款短信一股脑全亮出来,
连上周被房东赶出门的狼狈样都添油加醋说了遍。“飞哥是我老同学,他知道我是什么人!
”络腮胡盯着他看了三分钟,突然嗤笑一声:“李飞那小子,净招些拖家带口的。
”他松开手,“回去等着,我跟他合计合计。”阿文走出仓库时,双腿还在打颤。
江风卷着咸腥味扑过来,他蹲在礁石上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刚才铁笼里的呜咽声,
分明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嘶吼。当晚阿文在“海鲜姿造”订了包厢,
菜单翻了三遍才敢点三道菜。李飞迟到了四十分钟,带着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女孩,
落座就问:“老陈刁难你了?”“没有没有。”阿文忙着倒酒,酒杯碰得桌面叮当响,
“飞哥,我是真想来帮你做事。你看我这情况……”李飞夹着北极贝的手顿了顿:“阿文,
不是我不帮你。这行当水深,老陈是管场子的,他说了算。”女孩在他怀里撒娇,
他拍着对方的腰,“不过看在同学份上,我帮你敲敲边鼓。”阿文的眼眶热了。
这顿饭花掉了李飞借他的钱的三分之一,但他觉得值。送李飞上车时,
他看着那辆玛莎拉蒂的尾灯,突然觉得女儿手术成功的希望就藏在那片红光里。
等待的五天像五个世纪。阿文每天都往医院跑,护士站的缴费单已经积了厚厚一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