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深处,九龙金漆宝座上,帝王萧彻一身玄色常服,虽无繁复绣饰,却自然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威仪。
他面容英挺,剑眉微扬,一双深邃的眼眸扫视着下首列队的秀女,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探究,没有半分温存。
这便是靖朝的主宰,一个勤政却多疑、心藏万千权柄的男人。
皇后苏氏端坐于皇帝下首的凤座上,身着深青色翟衣,头戴九翚西凤珠冠,端庄沉稳,一派***威仪。
她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符合宫廷礼仪的淡淡笑意,目光同样掠过殿中的秀女们。
五人为一组,由掌事太监唱名引至御前。
轮到陈娇娇所在那一组时,她的表现可谓是典型的“得意忘形”。
一身过于艳丽的茜红色宫装己是不妥,行跪拜大礼时,头上的珠钗流苏竟不慎勾缠在一起,一时间手忙脚乱,钗环叮当作响,小脸煞白,险些失仪。
皇帝萧彻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虽未言语,但眼底的一丝冷意足以让旁边侍立的高总管背脊微凉。
周雅芙紧随其后,她的骄傲写在了脸上。
皇后循例问话时,她回答得极快,语调微扬,甚至带了些颐指气使的味道,仿佛己将这宫苑视作私产。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的不耐和冷淡几乎要化为实质。
终于,轮到沈云歌这一组。
她排在最后,敛息垂眸,随着太监的唱名,从容走出。
“臣女沈云歌,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愿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字字珠圆玉润,听不出丝毫紧张或颤抖。
行礼的动作更是标准流畅,行云流水般跪下叩首,衣裙裙摆在地砖上铺展成一个完美的弧度,一丝褶皱也无。
整个姿态,从弯腰的角度到起身的速度,都严格遵守着礼法,仿若尺子量过。
皇后苏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作为后宫礼仪的典范,她自然欣赏这般守矩知礼之人。
她的声音比刚才问询周雅芙时和缓了些:“镇国公府沈氏女?
家学渊源,果然规矩甚好。
抬起头来。”
“谢皇后娘娘。”
沈云歌依言,缓缓抬起下颌,目光依旧低垂,保持应有的谦卑与恭敬,只将光洁的额头和小半张脸露于人前。
她容色清丽,并非绝色,却自有一股沉静温润的气质,如玉如泉,让人看了心生宁和。
一首沉默的皇帝萧彻,目光在她行礼叩拜到抬头应答间,有了一丝细微的停顿。
她的姿态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是初次面圣的惶恐少女,倒像是一个经验丰富、深谙规则的操练者。
那份由内而外的沉静,在满殿或紧张或造作的少女中间,显得格外不同。
“哦?
沈氏?”
帝王低沉的嗓音响起,听不出喜怒,“朕素闻镇国公武勋卓著,却少闻文采,未想其女,倒是颇有沉静之气。
你读过书?”
这看似平常的询问,实则暗藏玄机。
帝王的多疑,让他对任何世家子弟都会本能地探其底蕴。
沈云歌心头微动,面上却更加恭谨:“臣女愚钝,只在家中随西席略识得几个字,粗读过《女诫》《列女传》,不敢称读书。
唯母亲在时常言,女子当以贞静为本,克己复礼,此乃立身之道。
是以循规蹈矩,不敢逾礼。”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承认自己才疏学浅(避免锋芒过露),点出所读是闺阁女子典范(符合身份),抬出己故母亲教导(增加一丝人情温度),归结于“循规蹈矩,不敢逾礼”(再次强调自己重规矩的本分)。
语调平稳,语速和缓,将世家庶女身份应有的谦卑与柔顺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息,那沉静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内里看不出波澜,却也映不出外物的影子,过于幽暗了些。
他微微颔首,并未再问,挥了挥手。
沈云歌心中无悲无喜,安静地退下,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再次将自己掩没在众多秀女之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聚焦只是错觉。
只有被她指尖掐出印痕的掌心,微微刺痛,提醒着她帝王的审视是何等锐利沉重。
随后便是林晚晴所在组。
她如众星拱月般上前,身姿娉婷,仪态万方。
行礼动作优美如同舞蹈,声音更是珠落玉盘,清雅动听。
萧彻看向她的目光明显温和许多,甚至带了一丝赞许。
当皇后询问其平日爱好时,她谦逊地回答“不过略通些琴棋书画,不敢在娘娘面前贻笑大方”,分寸把握得极好。
殿选在庄重又压抑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待所有秀女面圣完毕,帝后略作低语,高总管便将名册交予萧彻御览。
年轻的帝王执起朱笔,在几个名字上划过时,神情淡漠,像是在决定棋子如何摆放。
沈云歌始终低垂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几道带着期待、嫉妒或是紧张的视线扫过。
朱笔在名册上悬停片刻,在其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名字旁顿住了笔锋。
萧彻眸光微动,似想起方才那沉静却幽暗的一瞥,终是落笔划了一个圈。
随即笔锋转折,在另外几个光彩夺目的名字上亦做了勾勒。
“传旨吧。”
帝王淡淡开口,将名册递还给高总管。
一锤定音。
后宫新一轮的棋盘,在无数人的忐忑与希冀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沈云歌的心,在听到高总管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意之前,己沉入古井无波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