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恩城,离国偏远小城,这里一生一婚一双人,死方休离之地。我攥着刚得的孕脉诊单,
赶来此地想给顾启源一个惊喜。他下榻的官驿房门虚掩。恭喜顾侯爷享齐人之福!
与常姑娘新婚大喜!里面传来他心腹的贺喜声,刺耳,我很是狐疑,
毕竟我和他已成婚三年。侯爷特意带常姑娘来离国成婚?这里可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更不能三妻四妾!是顾夫人不肯侯爷娶外室么?呵,
侯爷当年压根没和饶暖意领婚书!这三年,侯爷可是‘未婚’!还能这样?高啊!
我浑身血液骤冷。顾启源低沉的嗓音响起,砸碎我最后一丝侥幸。我对暖意自然真心。
当年若雪为救暖意,命都肯舍,甘愿活在影子里。她要长久婚约,我给得起。常若雪。
三年前跳落冬河救我性命的贫家孤女。我们给她请教书先生,礼仪嫲嫲。顾启源曾说,
她救我,就是救他,他愿倾尽所有报答。原来这所有,包括他自己,和他的婚书。
里面又问:那夫人若知晓……顾启源轻笑,笃定万分。暖意,永远不会知道。
管好你们的嘴。话音未落,他飞鸽传书。我在拐角处击落熟悉的飞鸽,打开信笺。暖意,
想你。离你一刻都是煎熬。定赶回庆贺你我成婚三载。爱你的夫君。我抬眼,从门缝看他。
他噙着笑,眸底是我不曾见过的志满意得。不是他。我的顾启源,
是十二岁翻墙为我捡掉落的纸鸢,跌断腿还哄我别哭的少年;是十六岁驯服汗血宝马,
吼着此生非暖意不娶
的情郎;是写万言情书求娶的痴人;是十八岁予我十里红妆的夫婿;是夜夜缠我索爱,
说离不得你的夫君……不是眼前这个,一边说爱我,一边娶旁人的骗子!脚步声近,
我闪身隐入廊柱。门开。顾启源带人走向对面厢房。门启。常若雪一袭妖娆红裳,身段毕露,
媚骨天成,哪还有半分当年怯弱孤女的模样?她蛇般缠上他,夫君,可好看?
顾启源揽住她的腰,目光黏腻。甚美。拥着她,径直离去,未曾回首。钝痛撕裂心腑。
我心底最后一丝幻想,碎尽。我不屑与别的女人共享夫君!他们既已拜堂成礼,我成全便是。
半月后,是我父母忌日。待祭拜罢,我便远走高飞。当夜,我踏上了回程最快的飞舟。
第一件事,便去医馆,声音清冷。开最猛的落子汤!这胎,我不要了。2夫人,
恕老夫直言。您当年冬河落水,寒气侵体,胞宫受损甚重。此胎实乃天赐之机,若强行落去,
恐终生无嗣。医馆内,白发老大夫捻须叹息。我身形一晃,属实有些意外。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年婆母催生,他总揽在己身,说暖意体弱,需好生将养,不急子嗣。
他处处为我着想,怕我知晓难堪。可这份好,此刻裹着蜜糖的刀刃,
剜得心口血肉模糊。多谢先生,容我再思虑几日。声音干涩,我踉跄走出医馆。
却在街角转角,撞见那对璧人。顾启源小心翼翼地搀着常若雪,刚从街上另一家医馆出来。
他眉宇间是我不曾见过的紧张,目光黏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温柔似水。哥哥莫要这般紧张,
妾身是有了喜,又不是害病。常若雪眉眼弯弯,声音甜腻。顾启源唇角勾起,
如何不紧张?这是我们的骨肉,自然要万分珍重。我如坠冰窖。心口像被巨石碾过,
碎得无声无息,眼眶灼烫,却一滴泪也流不出。痛到极致,原是这般麻木。
看着他们亲密相拥着离去,我转身,决绝地再次踏入了医馆的门。后日来取落子汤,
麻烦医师开药。我的孩儿,不该降生在这满目疮痍的谎言里,
更不该有个视他母亲如无物的父亲。老天似在戏弄我,我改道从医馆小道走,
竟又见他们登马车离去。鬼使神差,我也随即雇马车尾随。最终,
那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摘星阁前。我的心沉入谷底。摘星阁,去年我生辰,
他耗费万金、亲绘图稿为我所建。他说,此阁揽尽星河,只配我一人登临。如今,
他却亲手携着新妇,踏了进去。阁内最高处,常若雪坐在我惯常的位置。
面前玉案摆着精巧点心。珠帘微动,顾启源推着金丝楠木食案走出,一身锦袍,风姿卓然。
他优雅取下襟前一枚点翠镶珠的步摇,花托下坠着流光溢彩的东珠链,亲手簪入常若雪发髻。
贺我的若雪,荣升母亲。哥哥……常若雪泫然欲滴,妾身、妾身好生欢喜。
顾启源心疼不已,将她拥入怀中,若雪,今日我哪也不去,只伴你左右。那,姐姐呢?
明日是你们成婚三载之期,你不回去陪她,姐姐会伤心的。她伏在他胸前,声音闷闷。
我自有安排,无需你忧心。你已是我明媒正娶之妻,往后,我自当多陪你和孩儿。
顾启源轻抚她的背脊,动作珍视。我立在阴影处,寒意刺骨,浑身发颤。是啊,
她才是他顾氏宗谱上的正妻。而我饶暖意,不过是个占了夫人虚名三载的傻子。
犹记摘星阁初成,他也是这般,亲手为我戴上一条同样华贵的东珠步摇。
为学我喜爱的那几道菜,他暗中寻访告老的御厨,苦练月余,烫得满手燎泡。暖意,尝尝。
往后你的羹汤,只出自我手。白头之诺,此生不负,只你一人。他替我戴上步摇,
在耳畔低语,字字滚烫。胸口窒闷,疼得钻心。他的此生,原只有三载。我仓惶转身,
逃离这令人作呕的温情。阁外冷风如刀,脸上冰凉一片,才知早已泪流满面。
直奔城中最大的店铺,命心腹掌柜清点我名下所有产业、田庄、铺面。
凡与顾启源、与顾家有一丝牵连的,悉数整理奉还。爹娘留下的家财,足够我几世无忧。
我不贪他半分,只求与他割舍得干干净净。暮色四合,
方拖着疲惫身躯回到那偌大的侯府家中。空寂的庭院,唯有廊下一盏孤灯。瘫坐软榻,
满室悬挂的画卷、案头堆叠的卷轴,每一幅都是我与他的过往,此刻却如巨石压在心口,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揉着发胀的额角,我猛地起身,走向那面挂满画卷的墙。
幼时初遇,他为我捡起跌落泥泞的纸鸢,画中我粉裙娇憨,他题字吾之明珠。破瓜之年,
他从汗血宝马跳下,揽我于月下共舞,画上题此生明月光。。定情那日,
他抱着我在落英中旋转,画卷留墨得暖意,如获至宝。……我一张张取下,
亲手撕裂画纸,投入熊熊燃烧的炭盆。跳动的火焰吞噬着昔日的笑靥与誓言,
将所有甜蜜烧成灰烬。整整一夜,重复着撕裂与焚烧的动作,双臂酸麻,心亦成灰。
天光破晓,满室焦灰余烬。而顾启源,一夜未归。今日,是我们成婚三载的纪念日。
我走到妆台前,拉开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份保存完好的婚书。那是当年他亲手所书,
字字情深。指尖拂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再无半分留恋。嗤啦——清脆的裂帛声响起。
婚书,一分为二。3是夜,恩城沉寂的夜空骤然被点亮。无数绚烂的烟火冲天而起,
在墨色天幕炸开,化作流光溢彩的星河。紧接着,万盏孔明灯冉冉升空,
灯壁上清晰映着精心绘制的图画,皆是顾启源与饶暖意相识相守的描摹。
灯阵最终在夜空中汇聚,拼成一行刺目的大字:暖意吾妻,三载情深,此生不渝。
满城哗然。侯府外早已聚满人群,惊叹声、艳羡声不绝于耳。侯府大门至正厅的路径,
铺满了从南疆快马运来的珍稀火鹤花,炽烈如血。花径中央赫然是璀璨夺目的南海夜明珠。
歌舞升平。暖意,成婚三载,欢愉无尽。吾心依旧,唯卿而已。府内,
饶暖意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那虚伪的深情告白。她将自己埋进锦被,
仿佛这一切盛大的爱意,与她毫无干系。片刻,顾启源的飞鸽传来书。暖意,府外布置,
可还喜欢?边关军务突生变故,今日恐难归家陪你。待我回府,定加倍补过。
听着这拙劣的谎言,饶暖意竟低低笑了出来,笑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无妨,军务要紧。
饶暖意冷漠回书。她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抵御着心口那绵密尖锐的痛楚。
府外的热闹并未停歇。焰火在夜空变幻出永结同心、白首不离的字样。
闻风而动的说书人、画师挤在府外,试图窥探这位被侯爷深爱入骨的夫人,
好将这旷世情深传遍天下。她想嘶吼着质问他,为何背弃誓言?为何另娶他人?
为何要用这盛大谎言将她架在火上炙烤?最终,她只是沉默地将头更深地埋进锦被。
不知过了多久,锦被被一股大力猛然掀开!刺目的光线涌入,饶暖意不适地眯起眼。逆光中,
顾启源风尘仆仆地立在榻前。他发髻散乱,面色灰败,一双眼布满血丝,盛满了惊惶与后怕。
察觉她传讯的疏离,他竟丢下紧急军务,星夜兼程赶回!后面飞鸽传书石沉大海,
他几乎肝胆俱裂。看到她的瞬间,他猛地将她死死箍进怀中,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
声音沙哑哽咽。幸好、幸好你在!暖意,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再不会将你独自留下!
你不应我,我的天便塌了!什么军务都不及你万分之一重!他眼眶通红。饶暖意沉默。
顾启源只当她仍在怄气,竟单膝跪于榻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近乎哀求。暖意,应我!
日后万不可不回传书,不可不理我!我会疯,会死!他惊惶失措的模样,情真意切,
不似作伪。他爱她。但他的爱,不止一份。你,回来得倒快。饶暖意扯了扯嘴角,
声音干涩。顾启源脸色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心虚,快得几乎抓不住。暖意,
你一日未曾进食了,是不是?我带你去摘星阁用膳,可好?他岔开话题,
伸手想替她拢好鬓边碎发,动作温柔。不去。饶暖意偏头避开。顾启源心下一沉,
强笑道:那,你好生歇着,我亲自下厨为你做些清淡的。嗯。饶暖意冷漠应声,
翻身背对他。顾启源只当她气未消,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不过一刻钟,
楼下便传来喧闹人声。饶暖意起身下楼。只见正厅内,
顾启源的一众心腹将领、世家子弟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幅幅崭新的画卷挂回墙上,
正是昨夜被她焚毁的那些画的临摹画。见她下楼,众人七嘴八舌:夫人!您可算出来了!
侯爷急得差点吐血!是啊夫人,末将从未见侯爷如此失态!您下次动怒,
只管拿末将等出气,切莫再烧画、不回飞鸽传书了!侯爷受不住啊!
侯爷看着那空墙和灰烬,当时就厥过去了!醒来还要去翻灰堆!……住口!
是我惹夫人伤心,夫人如何罚我都是应当!休得胡言!顾启源冲出来,面带薄怒。
侯爷当真是爱妻如命,在姐姐面前连脸面都不顾了,姐姐好福气。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
常若雪袅袅婷婷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艳羡。顾启源面色如常,
甚至对常若雪露出一抹温和笑意。我的夫人,自然要宠。他目光转向我,深情款款。
我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胃里翻江倒海。虚伪得令人作呕。但我懒得拆穿。戏,
且看他们演下去。这些画,不必挂了。这画裱看着厌烦,想换个颜色。饶暖意淡淡开口,
目光扫过那些崭新的临摹画品。顾启源立刻走到她身边,手臂占有性地环住她的腰肢,
对众人道。都听见了?听夫人的,都撤下!侯爷真是夫纲不振啊!有人哄笑打趣。
顾启源不以为意,扶着饶暖意坐到主位软榻上,又匆匆往后厨方向走去。很快,
一桌精致菜肴摆上,皆是饶暖意旧日所爱。她执箸,味同嚼蜡。顾启源坐在她身侧,
一只手殷勤地为她布菜,嘘寒问暖,满眼心疼。无人看见的桌案之下,他宽大的袖袍遮掩中,
另一只手,正与坐在他另一侧的常若雪,十指紧扣。饶暖意眼角的余光,
清晰地捕捉到了常若雪低垂眼眸中,那一闪而逝的、淬毒般的怨妒。这戏,真真无趣至极。
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牢笼,离开这虚伪的顾启源!晚膳毕,
顾启源不顾饶暖意冷淡推拒,亲自俯身为她穿上绣鞋,将她打横抱起,
在众人艳羡的起哄声中,大步走出府门。常若棠跟在后面,脸上笑意盈盈,
口中说着打趣的吉祥话。唯有饶暖意看得分明,那笑意未达眼底,深藏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顾启源为她准备的压轴惊喜,是恩城最大的画舫。舫上丝竹悦耳,
他特意请来了她最爱的南府戏班。戏至中场,顾启源忽然附耳低语,气息温热:暖意稍坐,
为夫去去便回。他起身,借口更衣,离席走向船舱深处。饶暖意看着他的背影,
鬼使神差地,也悄然起身,无声地跟了上去。画舫深处灯笼幽暗,
将水面映得一片诡谲的暗红。4饶暖意屏息隐于雕花隔断之后,指尖冰凉。
贵客休憩的雅间门扉虚掩。只见常若雪如乳燕投林般扑入顾启源怀中,踮起脚尖,
红唇便印了上去。夫君,妾身想煞你了,容我亲近片刻。顾启源低笑一声,
一手揽紧她不堪一握的纤腰,一手扣住她后颈,反客为主,吻得激烈缠绵,
似要将人拆吃入腹。雅间内温度陡升,气息灼人。许久,常若雪才喘息着推开他,
面颊绯红如霞。好了,哥哥快回席间陪夫人吧。舍得?这会怎么不喊夫君,喊哥哥了。
顾启源眸底欲色未褪,指腹流连摩挲着她微肿的唇瓣。常若雪垂眸,声音带泣。
妾身自是不舍,可妾身不愿姐姐难过。因我之故,姐姐连你的飞鸽都不理了,妾身能等的,
待夫君哄好姐姐,再来寻我便是。你这般懂事,倒叫为夫心疼,更舍不得你。乖,
莫想旁人,此刻,只享为夫给你的欢愉便是。顾启源低头,吻再次落下,
沿着她纤细的颈项一路蜿蜒,埋首于那诱人的起伏之间。啊、夫君,别~妾身受不住,
啊……常若雪难耐的***溢出齿缝,指甲深深抠进顾启源宽阔的背脊。小妖精,
你分明最爱如此。顾启源喘息粗重,动作愈发孟浪。隔断之后,我浑身血液凝固,
死死咬住手背,腥甜在口中蔓延,才堪堪抑住喉间涌上的悲鸣。本以为心已死透,
可亲眼目睹这活色生香的一幕,那剜心剔肺的痛楚竟比先前更甚百倍!我的夫君,从身到心,
从誓言到忠诚,彻彻底底,碎了个干净!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
我捂住嘴,踉跄着冲向画舫另一端的净房,伏在冰冷的青瓷盆上,吐得昏天黑地。
小腹也随之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我颤抖的手抚上平坦的小腹,泪水终于决堤,模糊了视线。
孩儿,对不起,让你看到你父亲这般不堪!原谅娘亲,不能,带你来了。净房外,
甲板上依旧笙歌鼎沸。我脸色惨白如纸,脚步虚浮地走出。烟花早已散尽,
顾启源与常若雪也一前一后回到了主舱。常若雪满面春风,眼波流转间尽是餍足春情。
她刻意坐到我身侧,打开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笑意盈盈。姐姐,此乃妾身亲手所制,
聊表心意,谢姐姐与侯爷多年照拂。三年前非我救了姐姐,实是姐姐与侯爷救了我性命。
妹妹祝姐姐与侯爷白首同心,永沐恩泽。盒中是一条碧玺手串,翠**滴,刺目非常。
我看着她,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不必。我不喜此物。常若雪手一抖,
眼圈瞬间泛红,委屈地看向顾启源。顾启源却好似浑然未觉,
目光专注地落在我略显苍白的脸上,柔情似水,仿佛满心满眼只我一人。夫人既不喜欢,
你便收回去罢。常若雪只得悻悻收起漆盒,转而端起一杯清茶。那,
妾身敬姐姐一杯可好?惟愿姐姐福寿安康,永展欢颜。她特意加重了福寿安康四字。
我未再推拒,接过那杯茶,浅啜一口。常若雪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转身欲离席。
就在转身刹那,她眼底划过一丝淬毒的阴狠,脚下似被裙裾一绊,惊呼一声,
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啊——!好疼!她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小腹。
众人皆惊!离得近的几位夫人慌忙上前搀扶,却瞥见她月白色的裙摆上,
正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血!见红了!有人失声惊呼。舱内顿时一片慌乱。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顾启源。我也下意识看向他。只见顾启源面色如常,
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见我看他,立刻回以一个安抚的温柔浅笑,
大手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对慌乱的下人漫不经心道。慌什么。你们几个,
速送若雪去医馆安置。本侯,要陪夫人听完这出戏。语气平淡得,
如同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众人不敢多言,连忙七手八脚地抬起痛呼不止的常若雪,
匆匆下船离去。顾启源果真稳稳坐着,握着我的手,目光投向戏台,
仿佛方才的惊变从未发生。若非亲眼所见那污秽一幕,我几乎要被他此刻的深情专注
再次骗过。心,一寸寸沉入冰封的寒潭。小腹的抽痛却在此刻骤然加剧,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我刚想开口说要回府,一只灰羽信鸽扑棱棱穿过敞开的雕窗,
精准地落在了顾启源肩头!顾启源取下鸽腿上绑着的细小竹管,展开密信扫了一眼,
眉头立刻紧锁。他抬眸看向我,眼中瞬间盈满浓重的愧疚。暖意,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
出了些纰漏,需我即刻去大营处理!你在此稍候,我命府中车驾速来接你,可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军务要紧,你去吧。顾启源起身,
习惯性地想俯身亲吻我的额角,我猛地侧首,假意咳嗽避开。顾启源只当我身体不适,
无暇多想,匆匆大步离去。他自然是去医馆了。我腹中绞痛愈演愈烈,从胃脘直坠小腹,
像有无数把钝刀在腹内翻搅。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裙衫内衬。
我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正在剥离我的身体。我强撑着,
目光落在常若雪方才摔倒时碰落在地、碎裂的茶杯上。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钻入脑海!
那杯茶!我艰难地挪过去,用帕子小心包裹起一块沾染了茶水的碎瓷片,收入袖中。
疼痛排山倒海。冷汗瞬间浸透里衣。我扶着舱壁,想唤人,却发现不知何时,
舱内竟只剩我一人!连侍奉的丫鬟都随大流去关心常若雪了!我跌跌撞撞冲出舱门,
想寻画舫的船工。河风凛冽,吹得我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小腹的坠痛让我几乎直不起腰,
鲜血顺着腿根蜿蜒而下,在冰冷的甲板上留下暗红的痕迹。我望向岸边,却没有侯府的车驾。
顾启源所谓的速来接,不过是又一张空头白话。孤立无援,剧痛蚀骨。
我望着脚下墨黑翻涌的河水,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丝清明,是袖中那冰冷坚硬的碎瓷片,
和我腹中那正被无情剥离的小小生命。5幽幽转醒,刺鼻的药味钻入鼻腔。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简陋的素色帐顶。动了动手指,浑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
小腹处更是空荡荡的冰凉一片。孩子?没了!心口像是被钝器狠狠凿穿,
连呼吸都带着腥甜的血气。这位娘子,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两日,被渔家送来。
你小产了,且身中奇毒,需清余毒、静养。你的家人在何处?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医女凑近,面带忧色。我指尖冰凉,微微颤抖,艰难地看向窗外,
一只灰羽信鸽停在窗棂。是侯府专用于寻我的信鸽。顾启源曾说过,只要放出此鸽,
无论天涯海角,他必会寻来。此刻,那鸽子腿上空空如也。他未曾寻我。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昨夜画舫之上,我濒死之际,他在何处?
怕是在常若雪的病榻前,温言软语吧?我……无家人。容我起身给医女诊金。
我的声音嘶哑虚弱。娘子你起不得身!我替你跑一趟账房便是。你且安心躺着。
医女连忙按住我,她转身欲走,又忍不住低声叹道,同是女子,命数天差地别。
隔壁院有位常姨娘,不过动了些胎气,她夫君便包下整个后院,
重金请了太医院的圣手日夜看护,珍稀药材流水似的送进去保胎。医女回头,
怜悯地看了一眼形单影只、面色灰败的我。娘子你中毒小产,却连个问津的人都没有!唉。
我闭了闭眼。顾启源为常若棠保胎的阵仗,我已无心去想。心湖早已冰封,
再掀不起一丝波澜。我强撑着精神,命医女寻来可靠之人,以重金托付两件事:第一,
将袖中小瓶装那块包裹着毒酒碎瓷的帕子,秘密送往可靠的仵作处验毒。第二,
替我换到医馆后巷一处清静但安全的独院养伤。养伤期间,验毒结果传来了。碎瓷上残留的,
是南疆秘药鸠心散,无色无味,微量可致人小产,过量则毙命。常若雪!
我捏着薄薄的验毒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寒潭。直到我能下地行走,
顾启源依旧杳无音信。那只侯府的信鸽,早已不知飞往何处。我不再等待。雇了马车,
悄然回到那座曾经承载我所有甜蜜与幻梦的侯府家中。
目标明确——母亲留给我的一枚羊脂白玉环佩,那是我最后的念想与依靠。府中静悄悄,
下人们似乎都被支开了。踏入正厅,一股甜腻的糕点香混合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常若雪正斜倚在我惯常坐的那张紫檀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的,
赫然是我最珍爱的那条云锦薄毯!她翘着染了蔻丹的指尖,拈着案几上水晶碟里的蜜饯果子,
旁边还散落着几块被咬过的、本属于我的芙蓉糕。茶几凌乱,果壳点心屑洒落。
这是我最厌恶的杂乱。哟,姐姐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侯爷亲自去城南酥月斋给妾身买新出的枣泥山药糕了,可要妾身分姐姐一块尝尝?
常若雪闻声抬头,脸上毫无意外,反而漾开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她特意加重了亲自二字。
我目光冰冷,落在她身下的薄毯和凌乱的案几上。谁允你动我物?常若雪慢悠悠地起身,
将那碟蜜饯随手往我面前一推——哗啦!晶莹剔透的水晶碟连同碟中蜜饯,
尽数泼洒在我素净的裙摆上!姐姐生气了?那,捡起来呀?常若雪挑眉,
眼中恶意毫不掩饰。我眼神一厉,正待开口。常若雪却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手忙脚乱地去拾捡那些滚落在地、沾满灰尘的蜜饯,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梨花带雨。
姐姐息怒!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是饿得狠了,才斗胆用了姐姐的糕点!姐姐莫气,
妾身这就收拾干净!眼泪说掉就掉,演技炉火纯青。暖意,你们在做什么?
顾启源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猛地转身。
顾启源一手提着精致的食盒,正站在厅门处。他的目光,先是不悦地扫过凌乱的案几,
随即落在跪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常若雪身上。我清晰地捕捉到,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抹心疼!侯爷,是妾身不好,不该未经夫人姐姐允许,
就擅自动了她的东西,惹姐姐动怒。常若雪抬起泪眼,抽噎着。顾启源眉头紧蹙,
目光转向我时,已带上了惯常的、看似包容的温和。嗯,夫人素来不喜旁人动她私物。
怎将厅里弄得如此狼藉?他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却并非对常若雪,而是对这混乱的场面。
他上前两步,将手中食盒递给常若雪,声音冷淡。拿着你的糕点,回你的院子去。无事,
莫再踏入正院。这是当众下了逐客令,维护我作为正妻体面。常若雪身体一僵,
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旋即又化为委屈。她缓缓起身,伸手去接那食盒。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间,脚下像是被那华贵的裙裾狠狠绊住,整个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竟直直朝着近在咫尺的我,猛地撞了过来!我猝不及防,被她撞得重心不稳,
踉跄着向后倒去!电光火石之间!顾启源几乎是本能地、迅疾无比地伸手,
一把将眼看也要摔倒的常若雪稳稳捞进了自己怀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而失去支撑的我,则重重地、毫无缓冲地仰面摔向后方!
后脑勺狠狠撞在了坚硬冰冷的紫檀木博古架角上!砰!一声闷响。剧痛瞬间炸开!
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液体顺着后颈汩汩流下,瞬间染红了素色的衣领,
甚至有几滴溅落在旁边的青玉镇纸上,开出刺目的血花。眩晕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意识抽离的最后一瞬,我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顾启源紧紧抱着惊魂未定的常若雪,
低头急切询问若雪,你可有伤到?的侧影。6意识沉浮,饶暖意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入目是她正房的拔步床顶。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进些微惨淡的月光。
她强撑着剧痛欲裂的头,习惯性地伸手探向床头的紫檀小几。那里,
顾启源总会为她温着一盏清心润喉的蜜露。指尖触到冰冷的桌面,空空如也。
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空杯狠狠刺了一下。随即,一丝自嘲的冷笑浮上她苍白的唇。
常若雪有孕在身,他再怎么装,那颗心、那副身,早已飞去了别处。那点微末的习惯,
自然也被抛诸脑后。她吃力地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脑的钝痛。推门而出,想去寻些水喝。
路过西厢客院时,里面透出的暖黄烛光和低语声,让她脚步一顿。侯爷,是妾身不好,
莽撞害得夫人姐姐受伤。常若雪带着泣音的娇嗓传来。胡说什么!顾启源很是烦躁,
随即又放软,你怀着身子,怎能饿着?是她、太过苛责了。都怪我往日太过纵容,
才惯得她眼里容不得沙。莫哭了,哭得我心都揪紧了。他似乎在轻抚她的发顶,
你这爱哭的性子,倒是愈发惹人怜了。侯爷不许取笑妾身。常若雪娇嗔,
声音里带着撩人的委屈。短暂的沉默。饶暖意几乎能想象到里面两人依偎的画面。接着,
常若雪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媚意,侯爷可是想了?可惜,姐姐伤着,
怕是不能……她?顾启源低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便是不伤,
也远不及你这小妖精半分滋味。忍着吧,待你胎象稳固些,看为夫如何收拾你。
语气暧昧狎昵。妾身,可以帮侯爷的。常若雪的嗓音带着某种暗示性的滑腻。
饶暖意清晰地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顾启源压抑不住的一声低哼,
带着餍足的喘息。嗯、你这磨人的、真真是……不堪入耳的话语断续传来。
饶暖意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外阴影中,心湖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甚至感觉不到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麻木。她不再停留,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
继续走向厨房的方向。或许是头伤过重,那一碗凉水下肚后,饶暖意竟又昏沉沉睡去,
直到次日傍晚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对上顾启源坐在床边的身影。他眼底有血丝,
见她醒来,立刻倾身,语气带着刻意的急切和愧疚。暖意!你醒了!头可还疼?昨夜,
我本意是想拉住你的!可你倒下的实在太快,我……他眼神闪烁,解释苍白无力。
饶暖意看着他,目光平静,连拆穿这拙劣谎言的力气都懒得耗费。她只是淡淡地问,
常若雪呢?顾启源神色一僵,随即皱眉,带着维护的口吻,你要怪便怪我!她年纪小,
行事毛躁,绝非存心撞你!她自己当时也吓得够呛,险些……知道了。饶暖意打断他,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明日,是我爹娘忌辰。侯爷,
可愿陪我去祭拜?顾启源见她竟未追究,明显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自然!这是应当的!
但他随即又有些狐疑地审视着她。眼前的饶暖意,平静得过分,
那双曾盛满他身影的眸子里,似乎,空了。那份让他笃定掌控的爱意,消失无踪。他想追问,
饶暖意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意识混沌。
顾启源几次试图与她说话,她都只是含糊应声,毫无反应。次日清晨,天色阴沉。
饶暖意早早起身,换上了一身素净的玄色衣裙,未施粉黛。顾启源已命人备好车驾和祭品,
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只当她是伤后虚弱又兼思亲之痛,一路嘘寒问暖,极尽体贴。
饶暖意始终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致,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车驾行至城郊墓园入口,刚停下,
一只灰羽信鸽如同利箭般俯冲而下,精准地撞在车辕上!顾启源脸色骤变,迅速抓起信鸽,
抽出鸽腿竹管内的细小纸卷展开。只一眼,他神色剧震,猛地勒紧缰绳!吁——!
马车急停!巨大的惯性让饶暖意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肩膀狠狠撞在车壁上,
被衣带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怎么了?饶暖意蹙眉问。暖意!顾启源脸色铁青,
眼中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惶与焦灼,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情有变!我必须立刻赶去大营!
他语速飞快,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你先去祭拜岳父岳母,我、我处理完军务,
立刻回来寻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急不可待地推开车门。饶暖意体贴地点点头,
扶着车框缓缓下车。脚刚沾地,尚未站稳——驾!顾启源已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骏马吃痛,长嘶一声,猛地窜了出去!带起的劲风和尘土扑了饶暖意满头满脸,
呛得她咳嗽起来。她静静立在原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车驾,目光落在方才马车急停处,
被车轮无情碾过、深深嵌入泥泞中的半张纸钱。那是她亲手为父母折的。
方才车帘翻飞的一瞬,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张从顾启源袖中滑落,飘到车辕上的纸条。
上面并非军报密文,只有一行娟秀却刺目的小字。雪儿腹痛如绞,恐有不测,速归!
——雪儿泣书常若雪。又是常若雪。他毫不犹豫地,再次为了他的雪儿,
将她孤身一人,抛弃在了这凄冷的墓园入口。尘土渐渐散去。饶暖意弯腰,
从泥泞中拾起那张被碾皱、沾满污渍的纸钱,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
她看着顾启源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心中那片曾为顾启源燃烧过的荒原,此刻连灰烬都已被寒风吹散,寸草不生。无爱,亦无恨。
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死寂。她不再看那方向,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玄色外衫,捧着祭品,
独自一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入了那片寂静肃穆的墓园深处。7城郊墓园,松柏森森,
寒风呜咽。饶暖意跪在双亲合葬的墓碑前,素手抚过冰冷的石碑,
玄色衣裙几乎与这肃穆之地融为一体。爹,娘,女儿不孝。她声音平静,无悲无喜,
顾启源,另娶新妇,情意早绝。女儿要离开他了。他三年前便已存了别心,
只待常若雪长成。他们已在恩城缔结‘死生之契’,终生不得离异。女儿,
竟是最后知晓的那个傻子。二老勿忧。女儿会,好好活下去。话语至此,
那冰封的心湖终究裂开一丝缝隙,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洇开深色的痕迹。原谅女儿,不能带二老同去。待安顿,定回来看望。
她在墓前深深叩首,三拜。起身时,脸上泪痕已干,唯余一片冰封的决绝。日影西斜,
墓园空寂,顾启源果然未曾出现。此处偏僻,需穿过一片荒林方能至官道搭车。
饶暖意最后望了一眼父母的墓碑,转身步入林间小径。刚行不过百步,
一股强烈的被窥伺感如毒蛇般缠上背脊!她心头警铃大作,骤然加快脚步,
手已探入袖中握紧防身的银簪。然而——一股刺鼻的异香猛地捂住口鼻!
饶暖意只来得及挣扎两下,眼前便彻底陷入黑暗。刺骨的冰寒兜头浇下!饶暖意一个激灵,
从昏迷中惊醒。她被反剪双手,牢牢捆缚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双眼被厚实的黑布蒙住,
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寒风一吹,冻得她牙齿格格作响。谁?!她厉声喝问,
声音因恐惧和寒冷而颤抖,你们是谁?!求财?我有!放了我,要多少都给!回答她的,
只有死寂的沉默。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说话!放了我!
她奋力挣扎,绳索勒进皮肉。呼!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袭来!呃啊——!
剧痛在小腹猛地炸开!一根沉重的木棍狠狠砸在她柔软的腹部!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
你、究竟是谁……饶暖意痛得蜷缩,冷汗瞬间浸透里衣。你无需知晓。
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冰冷的恶意,只需为你所行付出代价!呼!呼!
呼!木棍如雨点般落下,每一次都精准狠戾地砸在同一个位置。痛!撕心裂肺的痛!
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腹内疯狂搅动!她痛到失声,痛到痉挛,
昏死过去又被剧痛生生唤醒。意识在剧痛的深渊里浮沉,下身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混合着口中溢出的腥甜,浸透了冰冷的衣裤,在地上蜿蜒出刺目的暗红。不知过了多久,
那疯狂的击打终于停止。绑缚的绳索被粗暴地解开。饶暖意如同一块被彻底撕碎的破布,
软软地瘫倒在冰冷污秽的地上,身下是粘稠的血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再次恢复一丝清明时,四周死寂。她颤抖着扯下蒙眼的黑布。面前,
映出清晰的画面——是侯府暖阁。顾启源正紧紧抱着面色苍白的常若雪,
一遍遍亲吻她的额头,柔声安抚 雪儿莫怕,无事了,孩子保住了。都过去了。夫君。
常若雪梨花带雨,依偎在他怀中,妾身不信、不信是夫人姐姐要害我。
姐姐那般良善之人,怎会因妾身一时不慎推倒了她,就、就下此毒手?她哭得情真意切。
顾启源眼中掠过一丝沉痛与失望,或许,人是会变的。证据确凿,是她雇凶伤你!
若非你机警报官及时,后果,不堪设想!他语气笃定,已然给饶暖意定了罪。即便如此,
你也不该、不该为妾身出气,去伤害姐姐啊。常若雪假意劝阻。都这般时候了,
你还替她着想?顾启源满眼心疼,随即化为冷厉,放心,我只是教训一下敢动你的人。
至于她,我自会寻机警告。顾启源那失望笃定的眼神,如同利刃,
一遍遍狠狠扎进饶暖意千疮百孔的心!原来如此!原来这场惨无人道的毒打,这濒死的折磨,
竟是她曾经视若生命的夫君,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眼泪,给她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亲自下达的教训!那个曾信誓旦旦说谁敢欺你,我必拼命的少年,如今为了新欢,
对她挥起了最狠毒的屠刀!心?早已被硬生生扯出,碾碎在泥泞里。
饶暖意被绑缚着带离到摘星阁暗房,很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身体因剧痛和极致的冰冷而剧烈痉挛。她想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忽然,
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破碎,混合着血沫,在空旷的暗房里回荡,凄厉如鬼。
顾启源啊顾启源!若你他日知晓真相,可会,有半分悔意?8良久,
摘星阁的小厨房有了动静。顾启源正挽袖下厨,脸上阴霾尽散,满是宠溺笑意。
他将一勺羹汤吹凉,小心翼翼喂到常若雪唇边。看她的眼神,
溢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爱意,一如当年,望着饶暖意时那般。耳边,
仿佛响起了他曾经滚烫的誓言,与眼前画面交织,字字句句,化作最锋利的针,
狠狠刺穿她最后的听觉。暖意,何时……才能唤你一声娘子?暖意吾心,此生唯你,
嫁我可好?顾启源此生,绝不负饶暖意!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谁敢欺你,
我必以命相搏!夫人,尝尝。往后你的羹汤,只出自我手。此诺,只予你一人。
夫人,常若雪救了你,便是救了我。她孤苦无依,我们照拂一二吧。
我对若雪自然真心。她只求长久婚约,我,给得起。承诺、告白、谎言,层层叠叠,
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残存的意识紧紧缠绕、切割。
记忆中那个深爱她的少年郎君,终于与这个冷酷虚伪的顾侯爷彻底分离,化作乌有,
从她心中被连根拔起,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天,彻底黑了。寒冷如同跗骨之蛆,
贪婪地啃噬着她残破的身躯。饶暖意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任由黑暗与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天光透进破窗。饶暖意睫毛颤了颤,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一点点挪动身体。身下干涸发黑的血迹,随着她的移动,
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狰狞的暗痕。小腹早已痛到麻木,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她咬着牙,
指甲抠进地面的泥土,借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出暗房,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丝毫驱不散她由内而外的彻骨冰寒。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鲜血再次从腿间涌出。终于,体力耗尽。她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官道旁的草丛里。
再次有意识时,是在一间弥漫着浓重血腥和草药味的昏暗房间里。
一个面容愁苦的老大夫正对着她摇头叹息。娘子,你腹部遭重创,胞宫已彻底破裂损毁。
老夫只能为你清理残秽,止血保命。今后莫说子嗣,便是月事,恐也难再有了。
饶暖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失去了孩子,承受了这场无妄之灾,这副残躯如何,
于她而言,早已无关紧要。能活着,离开便好。草草处理了伤口,灌下几碗苦涩的汤药,
仅仅歇息了半日,饶暖意便强撑着离开了这间破败的医馆。她寻了间不起眼的成衣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