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在乱葬岗捡到萧烬。剜自己的骨给他入药时,
他昏迷中攥紧我衣角:“别走…”十七岁这年,他在长街折断赐婚圣旨。马蹄碾过我手背时,
血渗进青石缝里,像极了他当年抓着我衣角染的血。真可笑啊。我拿十年焐一块寒铁,
却忘了——寒铁铸的剑,生来就嗜血。1 断骨之痛“苏青瓷,凭你也配接旨?
”绣着龙纹的绸缎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尘灰,卷轴骨碌碌滚出丈远。
那刺目的明黄灼得我眼底生疼。我下意识扑向圣旨,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缎面,
一只沉重的马蹄就狠狠碾了下来!“咔嚓!”指骨碎裂的剧痛炸开!视野猛地一黑,
喉头涌上腥甜。我死死咬住下唇,没让那声痛呼溢出来。温热的、粘稠的血,
从被碾得变形的手指下渗出,蜿蜒着钻进青石板的缝隙里。那暗红的色泽,
刺眼地让我想起十年前,在乱葬岗冰冷的雨夜里,
那个蜷缩在尸堆里、只剩一口气的苍白少年。他胸前可怕的窟窿汩汩冒着血泡,昏迷中,
他冰冷的手死死攥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角,像抓住溺毙前最后一根浮木。那时他的血,
也是这样染红了我半片衣袖。真可笑啊。我用了整整十年。十年里,我偷父亲的药,
剜自己的骨给他入药续命;在他被皇子们欺凌时,像只护崽的母兽一样挡在他身前,
替他接下那些淬了恶意的拳脚和暗算,近乎赔上了半条命……我以为我能焐热一块寒铁。
却忘了,寒铁生来就是铸剑的料。而剑,出鞘就是要饮血的。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像终年不化的雪山。
那双曾在我剜骨疗伤痛到抽搐时、无意识流露出一点点脆弱依赖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冰封的厌恶和嘲弄。“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他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滚。”马蹄终于抬起。
那只曾为他捣药、包扎、在无数个寒冷孤寂的质子府冬夜里,
笨拙地画着故国山水试图慰藉他思乡之情的右手,此刻软塌塌地垂着,剧痛伴随着麻木,
宣告着它的支离破碎。“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我喉咙深处溢出来。不是哭,是笑。
带着血腥气的、淬了毒的笑。萧烬,你嫌我的爱是累赘,嫌我见过你摇尾乞怜的模样,
嫌我苏青瓷的存在是你新贵生涯里洗不掉的污点。好啊。那便让你尝尝,
你最想摆脱的、属于我的“污秽”,一点点钻进你骨髓里,啃噬你理智,
让你变成一条离不开我的狗,是什么滋味!我艰难地撑起身子。
掌心按在圣旨被马蹄践踏的污迹上,新鲜的血混着泥尘,在龙纹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周围的议论声浪似乎更大了些。“…这不是苏太医家的闺女吗?”“…啧,痴缠质子十年,
如今人家衣锦还乡了…”“…活该,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那些声音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我的眼里,
影——那个曾经在冷宫角落瑟瑟发抖、如今却披着使节华服、眉宇间尽是疏离与冷漠的萧烬。
我攥紧掌心鲜血,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后背,但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得笔直。我抬起头,
迎上萧烬尚未完全收回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细微的什么,是惊诧?
是烦躁?还是…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狼狈?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剧痛产生的幻觉。
阳光刺眼,落在他肩头那片红枫叶上,灼烈如血,晃得人眼睛生疼。萧烬,
我在心里无声地刻下血誓,你既以寒铁裹心,以利爪为志,妄图斩断所有过往。那我苏青瓷,
便做那焚尽一切的炉火,做那让你这把绝世好剑…崩断成废铁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碎在地上的圣旨,明黄的绸缎被马蹄践踏得污秽不堪,
上面“赐婚”的字样模糊一片。然后,我转身,拖着那只痛到失去知觉的残手,一步一步,
踩着满地的碎玉和未干的血迹,朝着太医署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
都让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燃烧得更加炽烈。寒铁铸的剑?呵。我偏要看看,
被“污秽”从骨子里腐蚀殆尽的剑,还能不能,伤我分毫!
2 毒入骨髓萧烬的护送车队在边境遇袭的消息传来时,我正用银杵捣着新配的药粉。
时机正好。那伙伪装成马匪的亡命徒,此刻该带着我预付的黄金消失在戈壁滩了。
破庙里弥漫着血腥与尘土的气味。我提着药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萧烬正蜷在干草堆上。
象征性赐下的仪仗服饰被撕扯破烂,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外翻——那位置,
精准避开要害,却足以让他右臂半月提不起刀。是我重金买通的“马匪头子”的杰作。“谁?
!”他警觉如困兽,染血的匕首瞬间抵住我咽喉。我轻轻拨开刀刃,
油灯昏黄的光映着我左脸的疤痕:“太医署遣我来治伤。毕竟殿下若死在归途,
大梁面上无光。”他瞳孔猛地收缩:“苏青瓷?大梁皇帝派你…”“派我监视?还是灭口?
”我蹲下身打开药箱,取出烈酒浸过的布巾,“您猜?”手指猛地按上他伤口!“呃啊——!
”他痛到痉挛,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血腥味里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气——那是三日前圣旨断裂时,随风沾上他衣襟的砂粉,
已然渗入肌理。“或者…只是来救您这枚…被母国赎回的弃子?
”第一碗混着药粉的汤药递到他唇边时,他紧抿着嘴,眼神像淬毒的刀。“滚开!
”他挥动左臂格挡,却牵动右肩伤口,剧痛让他闷哼蜷缩。
我伸出裹着厚厚麻布、仍透出血迹的右手,看似笨拙实则精准地掐住他下颌穴位!
药碗抵住他牙关猛灌。“咳…苏青瓷!你下毒?!”他目眦欲裂,药汁混着血丝从嘴角溢出。
“是救你命的药。”“腐毒入髓,需百日根治。”我刻意露出腕骨处狰狞的箭疤,“没有它,
‘腐骨草’的毒会让你的伤口烂穿骨髓,如同被虫蛀空的朽木。”他死死瞪着我腕间的疤,
此汤药混着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忽然死盯我腕骨旧疤——那道挡箭留下的深沟:“…像当年那箭伤?”“是。
”他突然瞳孔骤然扩散!药效催发的灼痛让他撕扯衣袍,
肩胛伤口处骤然浮现蛛网般的金红色纹路,如同熔岩在皮肤下奔涌。我猛地撕开他前襟,
染血的指尖按在炭火旧疤上——那处疤痕瞬间漫过一缕冰蓝细丝,与灼热的金红纹路交缠!
“殿下觉得烫么?”触及我冰冷手指的刹那,他像沙漠旅人扑向甘泉般攥紧。“…凉。
”他喘息着将脸颊贴上我的手背,汗湿睫毛擦过那道疤,“这灼热…也是腐毒?
”“很快就不烫了。”我任他攀附着,药钵里的红砂在阴影中泛着诡光,
“每饮一碗…殿下都会更舒坦些。”3 旧情难断“滚。”我刚走近,
萧烬嘶哑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手臂一挥,药碗应声而裂!
滚烫的药汁泼了我一身,碎瓷片刮过手背,***辣地疼。我瞥了眼手背渗出的血珠,
反而轻笑:“殿下说的是,我这就滚。”转身欲走,
袖中那个褪色的旧香囊滑落在地——十二岁他高烧不退时我塞的安神草包。
“捡走你的脏东西!”他盯着香囊,像被戳中痛处般暴怒。我脚步一顿,声音冰冷:“脏?
”脚尖狠狠碾过地上的香囊,“再脏,能脏得过乱葬岗里,殿下攥着我衣脚,
求我别走的模样脏吗?”——雨夜尸堆,他气若游丝攥紧我:“别…别走…冷…”“闭嘴!
”他厉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苏青瓷!少拿这些陈年烂账来恶心我!别以为救过我几次,
就能挟恩图报,妄想我娶你!你这种——”“——低贱之人?”我冷笑着替他接完,
猛地回头,目光如冰锥刺向他,“放心,你萧烬这块脏了的骨头,白送我都嫌硌手!
”“你…!”他气得脸色煞白。我拉开门,身后传来瓷枕砸在门板上的巨大碎裂声。第八日,
晨雾尚未散尽,马车已碾着官道上湿冷的碎石启程南下。马车摇晃,我沉默地替他换药。
肩头伤口狰狞,渗出淡黄混着血丝的脓水。镊子夹着浸透药汁的棉布,
刚触到皮肉——“嘶…”他肌肉猛地绷紧,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我动作不停,
声音平淡无波:“腐毒在化脓,忍着。”“苏青瓷,”他忽然开口,声音因忍痛而沙哑,
目光却锐利地钉在我脸上,“你究竟想干什么?”棉布按在伤口上,用力压下,
挤出更多脓血。他闷哼一声,指节捏得泛白。“太医署的差事罢了。”我丢开脏污的棉布,
拿起干净的绷带,“殿下活着回到北狄,我才能交差。”“只是差事?”他冷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昨晚在驿馆…你可不是这副公事公办的脸孔。
” 他指的是我碾碎香囊的狠绝。我俯身,一圈圈缠绕绷带,动作利落却毫无温情,
最后用力打了个死结。指尖无意擦过他颈侧滚烫的皮肤。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殿下想看我什么脸孔?”我直起身,收拾药箱,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唇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摇尾乞怜?还是…挟恩图报,逼你兑现什么承诺?
”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他眼神一暗,喉结滚动,像是被噎住,
最终只冷冷吐出一句:“…最好记住你的身份。”“彼此彼此。”我合上药箱,
转身坐回角落,闭目养神。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单调的声响,和他压抑的呼吸声。
第十五日,官道愈发崎岖。颠簸中他伤口裂开,我拆绷带时被攥住手腕!“药粉里掺了什么?
”他眼底淬冰。“止疼的洋金花。”我睨他渗血的肩,“嫌脏就别用。”“哼,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后仰撞在车壁上。他靠回车厢,闭眼冷笑,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谅你也没那个胆子下毒。”马车再次骤颠,
我未愈的右手撞上车棱,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唔!”“活该。
”他依旧维持着闭目养神,却将药瓶踢到我裙边,“…自己涂。
”我拾起药瓶挑眉:“殿下心疼?”“心疼?”他嗤笑一声,眼神冰冷,
“我是怕你右手真废了。”他顿了顿,语气刻薄地补充道,“…毕竟,以后试药这种蠢事,
还得有人做。”——十岁我为他试药烫伤口,他边骂“蠢货”边偷塞冰帕。第二十日,
山道突然遇袭,马车刚拐进狭窄山道,破空声骤响!“小心!”我惊呼,猛地朝他扑去!
两人重重摔在车厢地板上。一支冷箭擦着他耳畔,“哆”地钉入他身后的车壁,
箭尾嗡嗡震颤。“有埋伏!”车外随从的怒吼和兵刃碰撞声瞬间炸开!他反应极快,
一个翻身将我死死压在身下,用自己身体当盾牌。动作牵动右肩伤口,鲜血立刻染红了绷带。
“蠢货!”他低头冲我吼,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血腥和怒气,“谁要你扑过来挡箭?!
找死吗!”我仰躺在他身下,染血的指尖不知是谁的血颤抖着按上他肩头裂开的伤口,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委屈:“我…我怕你死了…”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一颗“恰好”滚落,砸在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灼热滚烫,“…你若死了,
谁…谁来还我这十年…?”他身体猛地一僵,盯着我脸上的泪和眼中的“恐惧”,
箍在我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几乎将我勒进他怀里!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嘴角,
任由他抱紧。这伙“刺客”,可是我花重金雇来陪你演戏的。这箭,离你耳朵远着呢。
4 毒瘾初发今天是第三十日了。在简陋的山道茶棚里,萧烬突然攥紧了粗陶茶盏,
指节泛白。“咔嚓!”茶盏碎裂,瓷片刺入掌心,他却浑然不觉,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鬓角。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
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药!”我斜倚在吱呀作响的木门框上,
看着他毒瘾初发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晃着手里盛着深褐色汤药的小瓷碗,
药汁在碗沿危险地晃荡。“想要?”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求我。”“你休想——!
”他赤红的眼中爆发出狂怒和屈辱,猛地朝我扑来!我早有预料,轻盈地侧身一闪。
他扑了个空,毒瘾带来的剧烈抽痛让他瞬间脱力,狼狈地踉跄几步,
“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剧痛让他蜷缩起身体,
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呃啊…!”我这才慢悠悠地蹲下身,
与他痛苦蜷缩的身体平视。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捏住他汗湿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还记得七岁那年,在乱葬岗,”我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
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你烧得人都迷糊了,
死死攥着我的衣角不撒手…” 我将药碗凑近他干裂颤抖的唇边,
“…嘴里一直念叨什么来着?说出来,就给你喝。”我盯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
一字一句地问,“…当时,你叫我什么?
”极致的痛苦和无法抗拒的药味摧毁了他最后的抵抗。他急促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