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云层压塌梧桐枝桠,暴雨砸在瓦檐上迸成碎玉,积水裹着烂菜叶与蝉尸漫过青石板缝,整条福寿巷成了一条浊黄的河。
“书呆子!
等老子背你——”陈屿踹开漂来的搪瓷破盆,积水哗啦溅湿洗褪色的牛仔裤。
他蹲身时旧T恤脊背绷紧,少年人嶙峋的肩胛骨如未丰的翼,在雨中抖出一道锐利弧线。
苏予安攥紧书包带往后缩:“臭死了!
你刚摸完摩托车...”话音未落被他反手捞上背。
陈屿的体温穿透湿透的棉衫烙在她胸前,鼻尖撞上他后颈——汗味混着机油、青草与阳光暴晒后的尘土气息,竟是满巷***中唯一的活物。
“总比你一身中药味强!”
他嗤笑,托着她膝弯往深水里趟。
苏父咳喘的老毛病入了伏更重,她总在课后守着药罐子,袖口浸透苦褐药渍。
巷子深处,那盏锈了十年的老路灯滋啦爆响,黑暗如巨口吞没前路。
“抱稳!”
陈屿突然发力冲刺。
污流激荡着漫过他膝盖,苏予安在颠簸中搂紧他脖子,颊侧贴着他湿漉漉的发茬。
瓢泼雨幕里,他侧脸绷出与年龄不符的冷硬线条。
灯柱下铁皮垃圾桶被踹到墙根。
“踩上去,鞋湿了苏老师骂人我可不管。”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苏予安扶着灯柱颤巍巍站上桶盖,铁皮在脚下***。
黑暗中只听见他咬住手电筒的闷哼,改锥撬开保险盒的刮擦声,以及——“操!”
指尖触电的灼痛让他甩开改锥。
幽蓝电火花噼啪炸响的刹那,苏予安看见他虎口蜿蜒至小臂的旧疤,像条蜈蚣攀在麦色皮肤上。
“陈痞子...算了吧?”
她声音发颤。
“闭嘴!
灯修不好,你爸罚我抄《爱莲说》三百遍!”
他啐掉唇间雨水,绝缘胶布在齿间撕扯出细响,“闭眼!
跳——”她跌进他怀里时,头顶“啪”地绽亮一片暖黄。
光晕如碎金穿透雨帘,照亮他沾满油污的指节,也照亮她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一点未染污浊的洁净,在泥泞世界里格格不入。
“光比课本靠谱吧?”
陈屿挑眉,湿发黏在额角,雨水顺下颌滴进她衣领。
巷口杂货店突然传来重物砸地声。
林楠蜷在褪色雨棚下,洗得泛黄的练习册泡在污水中,纸页间钢笔字迹洇成蓝泪。
店里女人尖嗓穿透雨幕:“赔钱货!
湿了弟弟的奥特曼,看我不抽死你!”
玻璃门内,穿崭新雨靴的男孩正举着塑料卡牌狞笑。
苏予安要跳下垃圾桶,被陈屿一把攥住手腕:“管闲事也先顾好自己!”
他竟弯腰扯开破球鞋的魔术贴,赤脚踩进污水中。
黑泥裹着腐烂菜叶漫过他脚踝,他浑不在意地捞起练习册甩了甩,塞进呆怔的女孩怀里。
“谢...谢谢哥哥...”林楠抬头。
暴雨被少年宽阔的脊背切割成两道洪流,锈蚀路灯在他身后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水珠顺着他锁骨的凹痕滚落,砸在练习册封面上“市级三好学生”的烫金字迹旁。
他忽然咧嘴,虎牙在昏光里一闪:“叫陈叔!
老子辈分大——”苏予安噗嗤笑出声。
那笑声清凌凌撞碎雨声,陈屿回头瞪她,眼底却漾开自己都未察觉的亮色。
这一刻谁也不知道——林楠攥着湿透的册子,将少年赤足踏泥的剪影烙进骨髓;陈屿臂上那道疤,是上个月为修苏家短路电线灼伤的勋章;而苏予安鞋尖的雪白,终将在十年后某天,被陆明轩的背叛染成血与泪的浊色。
路灯嗡嗡低鸣,暖光笼住三人。
命运齿轮在雨声中悄然咬合,巷口馄饨摊的热气晕湿了玻璃窗,像岁月呵出的一口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