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会看见我吗
高一（七）班的教室，在午后第一节历史课结束后的十分钟里，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喧闹。
有人在奋笔疾书赶刚布置的数学作业，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昨晚的电视剧和最新的八卦，后排几个男生嬉笑着用纸团练习投篮。
教室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许听澜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毫不起眼。
中等偏瘦的身材，套在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蓝白校服里，显得有些空荡。
头发是那种最常见的、缺乏光泽的深棕色，简单地扎成一个低马尾，额前和鬓角有几根不太服帖的碎发。
她的五官没有任何一处能让人记住，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被淹没的、过于平凡的脸。
入学一个月了，班里能准确叫出她名字的同学，大概不超过五个。
她总是最早到教室，坐在这个固定的角落，上课时目光低垂，盯着课本或笔记，很少主动举手发言，即使被老师点到，声音也轻得像蚊子哼，往往需要老师重复提问才能听清。
下课铃一响，她要么继续埋头看书，要么就是安静地整理书包，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没有固定的朋友，也没有加入任何小团体。
她的存在，对高一（七班）的大部分人来说，如同教室里那盆放在角落、叶子有些蔫了的绿萝——你知道它在那里，但很少会真正去看它一眼。
此刻，许听澜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英语单词本。
阳光刚好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把她握着笔的、有些纤细的手指也照亮了。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她似乎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怕惊扰了周围的空气。
“砰！”
一个纸团砸歪了，越过目标男生的头顶，落在了许听澜前面一排、靠近过道的一个空座位上。
纸团滚落在地，弹跳了一下。
嬉笑的男生们没在意，又开始了新一轮“投篮”。
坐在许听澜斜前方的女生陈薇正和同桌聊得热火朝天，脚不小心往外伸了一下，恰好踢到了那个纸团。
纸团被踢得滚了两下，停在了许听澜的脚边。
陈薇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全在八卦上，笑得前仰后合。
许听澜的目光从单词本上抬了起来。
她先是看了看那个纸团，又看了看陈薇毫无所觉的后背，最后视线落在了张伟空着的座位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困扰了零点几秒。
然后，她放下笔，动作很轻地弯下腰。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前排的人还在说笑，后排的“投篮”还在继续。
她伸出左手，手指轻轻捏住了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咔嚓”一声，纸团被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她又拿起笔，重新低下头看向单词本。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安静、迅速，像一阵微风拂过水面，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涟漪。
许听澜像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又恢复成了那个凝固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阳光依旧照着她的书页，粉笔灰依旧在光柱里跳舞，教室里的喧闹没有一丝改变。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做了什么。
陈薇还在笑，男生们还在扔纸团，历史课代表在喊收作业。
她的侧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安静。
突然，午后的喧嚣似乎凝固了一瞬，又像是被按下了某种无形的开关，音量陡然升高了几分。
教室后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轻响。
顾燃走了进来。
即使是在这所汇聚了全市尖子生的市重点高中，顾燃的存在感也强烈到足以瞬间吸走一个教室里大部分的氧气。
他个子很高，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但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深蓝色的篮球背心，衬得肩线宽阔流畅。
头发是清爽的短寸，几缕汗湿的发梢桀骜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更凸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
他的眼睛很亮，像蕴着阳光的琥珀，此刻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慵懒和笑意，随意地扫视着教室。
他刚从篮球场回来，身上还带着阳光和汗水的蓬勃气息，像一团移动的、耀眼的光源。
“燃哥！
牛逼啊刚才那个三分！”
后排立刻有男生大声招呼，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顾燃，物理作业借我抄抄呗？”
另一个女生半开玩笑地喊道，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顾燃，下午训练几点开始？”
体委张伟也忘了地上的纸团，探身问道。
顾燃随意地扬了扬手，算是回应了所有的招呼。
他的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自信，既不刻意亲近，也不显得疏离，仿佛天生就该是人群的焦点。
他迈着长腿走向自己位于教室中间偏后、视野绝佳的位置——那是他入学第一天就自然而然占据的“领地”，周围总是围绕着最活跃的那群人。
许听澜在那扇门被推开的第一时间，身体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那支普通的塑料笔杆捏碎。
她原本低垂的头颅埋得更深了，几乎要把整张脸都藏进摊开的英语单词本里。
阳光依旧照在那页纸上，但那些字母和例句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扭曲跳跃，无法进入她混乱的大脑。
心跳。
那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喧闹。
咚、咚、咚……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胸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烧得她指尖都微微颤抖。
她不敢抬头。
一丝一毫都不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走过过道时带起的那阵风，能嗅到那混合着阳光、汗水和某种清爽皂角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这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她捕获，让她动弹不得，却又让她卑微地渴望能多停留一秒。
顾燃。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带着隐秘的、甜蜜的酸涩。
入学那天，当他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声音清朗，笑容耀眼，像夏日最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时，许听澜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像一株习惯了阴暗角落的苔藓，被那过于强烈的光芒灼伤，却又无法抑制地被吸引。
她贪婪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碎片：他是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球风凌厉又潇洒；他的成绩是班级倒数，但物理出奇的好；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的人，无论男生女生，似乎都乐于和他交往。
他是天生的发光体，是这所竞争激烈的市重点里公认的风云人物，是无数女生日记本里、课间私语中那个心照不宣的名字。
而她，许听澜，是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连名字都叫不响的背景板。
她的平凡像一层厚重的茧，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多看顾燃一眼，都是一种对他光芒的亵渎，是对自己平凡处境最残忍的提醒。
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被她打上了“不可能”的烙印，深埋在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不见天日。
她能感觉到顾燃的视线扫过教室，那目光是随意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度。
她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能钻进书桌的抽屉里，祈祷那目光不要在自己这片毫无存在感的区域停留。
哪怕零点一秒。
顾燃走到了自己的座位，随手把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扔在椅背上，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洒脱。
他和旁边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引来一阵哄笑。
那笑声像细小的针，轻轻刺了许听澜一下。
她终于鼓起一点点勇气，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僵硬的眼睫，极其缓慢地、极其隐蔽地抬起了一点点视线。
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穿过前排同学的肩膀缝隙，越过几张课桌的阻隔，像做贼一样，飞快地、贪婪地捕捉着那个熟悉又遥不可及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线条流畅的侧脸，看到了他因为笑而微微扬起的嘴角，看到了他搭在桌沿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刚刚在篮球场上掌控了比赛。
仅仅是一眼。
短短的一瞥。
巨大的满足感和更深的自卑感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淹没。
满足于这片刻的“拥有”，自卑于这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重新死死地盯住眼前的英语单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脸颊上的热度丝毫没有消退，反而烧得更旺。
他永远不会注意到我。
许听澜在心里默默地、苦涩地重复着这个早己认定的答案。
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优秀又耀眼的女生，她们开朗自信，她们漂亮大方，她们可以自然地和他说话，和他开玩笑。
而她，连在人群里多看他一眼都需要耗尽所有勇气。
就在这时，顾燃似乎觉得有点热，随意地伸手，将敞开的校服拉链又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了里面背心完整的logo。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是无意识地朝着靠窗的方向扫了过来。
许听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血液仿佛凝固，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道即将到来的目光上。
他会看到吗？
会看到这个角落里像尘埃一样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