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禁武令颁布后,朝廷焚尽江湖武学典籍。我身为最后一位识字的武者,
被朝廷鹰犬追杀至绝境。垂死之际,我以血为墨,在雪地上写下《残墨剑谱》。
追兵统领得意大笑:“垂死挣扎!今日便烧了你这最后一部禁书!”火焰燃起,书页纷飞。
我闭上双眼,却见漫天字迹化作剑意,融入我的骨血。统领惊觉火光中字迹流转,
竟凝成无形剑气。他慌忙下令放箭,箭矢却在空中被无形剑气绞碎。雪地上,我缓缓起身。
指尖轻点,一个“侠”字随雪花飘落统领肩头。他低头看着胸前渗出的血字,轰然倒地。
朔风如刀,卷起塞外千山雪,将最后一点夕阳的暖色彻底吞噬。
天地间只余下无尽的惨白与刺骨的寒,连呼啸的风声都仿佛被冻僵了,
发出断续而沉闷的呜咽。我伏在冰冷的雪窝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喷在面前的白雪上,
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左肩的箭伤深可见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身后,几不可辨的雪原尽头,十数个如鬼魅般的黑点正顽强地撕开风雪帷幕,
紧追不舍——朝廷最精锐的“墨羽卫”,皇帝陛下豺犬般的鹰爪,
专为搜杀我辈江湖余孽而设。他们追了整整三日,从关内富庶的城镇,
到这万里无人烟的绝地。追得我精疲力竭,追得我……油尽灯枯。天下禁武令颁行已逾三载。
那是一场浩劫。官府如蝗虫过境,大小门派顷刻间土崩瓦解。藏经阁里代代相传的秘籍,
江湖客视若珍宝的孤本残篇,甚至市井间流传的粗浅拳谱……但凡沾了“武”字的纸张,
尽数被投入熊熊烈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半壁江山,也焚尽了千年武道的薪火传承。识字,
懂武,成了不可赦的重罪。而我,墨尘,一个曾默默无闻的书生,
却因少时奇遇识得早已失传的古篆,读过几卷早已化为灰烬的秘笈,
竟成了这偌大江湖最后一位识字的武者。这识文断字的“本事”,便成了催命的符咒。
墨羽卫统领裴元庆那张阴鸷如鹰的脸,带着焚书时的狂热与残忍,早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底。
雪窝终究无法久藏。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那是墨羽卫发现猎物的信号。
脚步声踩着积雪,咯吱作响,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逼近。我挣扎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岩石。视野里,十几个墨羽卫已扇形围拢,
漆黑的劲装、冰冷的铁面在雪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如同索命的无常。为首一人,
身形挺拔如标枪,正是裴元庆。他缓缓踱步上前,铁靴踏碎积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那双隐藏在冰冷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嘲弄。“墨尘先生,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何苦挣扎至此?
风雪寒天,徒增苦楚。交出那几本私藏的‘禁字’,本统领念你曾为前朝秀才,
或可留你全尸,送你归乡安葬。”他微微歪头,
语气里的施舍之意如同赏给路边野狗一块腐肉。故乡?那早已是回不去的梦。我咧开嘴,
干裂的唇齿间尽是血沫腥咸的味道,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几本私藏?
这鹰犬头子,又岂会真在意那早已化为灰烬的几本破书?他要的,
是我这双“识禁字”的眼睛彻底闭上,是我这个“活着的禁书”彻底化为尘埃。
他要把“江湖”这两个字,连同所有识得它、记得它的人,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目光扫过裴元庆腰间悬挂的狭长佩刀,刀柄上系着的墨色羽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那羽毛下,
曾沾染过多少江湖同道滚烫的热血?视线又掠过他身后那些如铁铸般的墨羽卫,
他们沉默如石,眼神空洞,只有执行命令的冰冷杀意。再远处,是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压得人喘不过气。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浸透骨髓。罢了。心念至此,反而一片澄澈空明。
死便死罢。只是……只是胸中那一点意难平,那一点传承千载、不该断绝的东西,
岂能随我一同埋入这荒山冻土?我猛地咬破舌尖!
一股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烈的腥甜直冲脑际,瞬间驱散了眼前的昏沉模糊。一股奇异的力量,
从四肢百骸深处被这痛楚与不甘点燃。我颤抖着,用尽仅存的力气抬起右手,
食指的指尖已被咬破,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凝聚。没有再看裴元庆一眼,
也全然不顾那些指向要害的森冷箭头。我的全部心神,
都落在了身下这片冰冷洁白的雪地之上。指尖触雪,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鲜血的温热。血,
是墨;雪,是纸。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以命为薪!第一笔落下,力透雪层,深入冻土。
那是一个古老而苍劲的“剑”字起手。指尖划过冰冷的雪面,血痕蜿蜒,
如同一条苏醒的怒龙,带着决绝的悲怆与无言的控诉。每一笔,都仿佛在剜割自己的血肉,
抽走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肩头的箭伤因为用力而崩裂,温热的血顺着破烂的衣襟流下,
滴落在雪白的“纸”上,晕开更浓重的红。雪地无声,
唯有我的指尖在雪上摩擦的细微沙沙声,以及自己越来越粗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血字在扩大,笔走龙蛇,铁画银钩。那不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我一生对武道的理解,
是过往读过的那些早已化为灰烬的典籍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后投影,
是胸中那股欲冲破这天地桎梏的不屈剑意!
《残墨剑谱》——四个斗大的血字在雪地中央赫然显现,散发着惨烈而悲壮的气息。
“垂死挣扎!”裴元庆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和更深的嘲弄,
“墨尘!死到临头,还敢写这等大逆不道的禁字?好!好得很!”他猛地一挥手,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来人!给本统领烧了它!烧了这最后一部禁书!
让这逆贼亲眼看着他的痴心妄想,化为飞灰!”两名墨羽卫立刻上前,动作迅捷而精准。
一人从怀中掏出火折,用力一晃,橘红色的火苗腾起,在凛冽的寒风中顽强跳跃。
另一人则从背囊里取出一小罐气味刺鼻的猛火油,毫不犹豫地泼洒在雪地上的血书周围。
那粘稠的黑色油脂迅速蔓延开来,浸染了洁白的雪,也玷污了殷红的字迹。火折落下。“轰!
”烈焰猛地蹿起!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透了火油的雪地,
瞬间将那一片区域化作翻滚的火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与刺骨的寒风形成诡异的对冲。
火光跳跃着,扭曲着,映照着裴元庆铁面具下那双冷酷的眼睛,
也映照着他嘴角那一抹残忍而得意的弧度。他死死盯着火焰,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献祭。
血写的字迹在火焰中迅速变黑、卷曲、碎裂。洁白的雪在高温下融化,又被火焰烤干,
发出滋滋的声响。焦糊的气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书……焚了。
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挣扎,正在我眼前化为飞灰。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和彻底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
仿佛支撑着这副残破躯体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被这火焰抽走了。
眼前裴元庆那狰狞得意的脸孔开始模糊、旋转。耳朵里,
火焰的噼啪声、墨羽卫铠甲轻微的摩擦声、还有那该死的寒风声……都迅速远去,
被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取代。黑暗温柔地涌来,如同冰冷的潮水,
要将我彻底吞没。
也好……就这样吧……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在火焰中纷飞、卷曲、化为灰烬的焦黑纸屑其实是燃烧的雪片和凝结的血块,
并未消散。在我的“视线”里,它们骤然停滞!每一个燃烧的碎片,
其上原本书写的血字笔画,竟在烈焰中剥离出来,脱离了物质的载体,化作了纯粹的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由纯粹意念和锋锐剑意构成的……线条!
无数道这样的“光之笔画”在虚空中悬浮、流转、重组!它们无视了物质的燃烧与毁灭,
脱离了雪地的束缚,在烈焰升腾的气流中狂舞!
一个燃烧的“剑”字分解成万千道凌厉的剑光轨迹;一个扭曲的“意”字散开,
化作无数玄奥莫测的武道感悟洪流;那“残墨”二字,
更是迸发出一种饱经摧残却百折不挠、在毁灭中寻求涅槃的磅礴意志!它们不再是字!
它们是活的剑意!是千年武道在绝境中不甘的呐喊!是无数被焚毁的典籍里蕴含的智慧精魄!
此刻,
它们找到了唯一能承载它们的容器——我这个濒死的、识得它们、书写了它们的“活禁书”!
漫天飞舞的“光之笔画”,如同受到无形漩涡的吸引,猛地向我涌来!没有温度,没有实体,
却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直指灵魂的力量,瞬间刺透了我的皮肉,涌入我的四肢百骸,
融入我的骨髓深处!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小剑,在经脉中穿梭、烙印、重组!
一股浩瀚而锋锐的意志洪流冲垮了意识的堤坝,填满了每一个濒死的细胞!剧痛!
那是比箭伤更甚百倍的痛苦,如同灵魂被撕裂又重塑!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明悟”也随之诞生!
那些曾经读过的、却因资质愚钝而无法真正领会的精妙剑理、内息法门,
此刻如同被擦去了尘埃的明镜,变得无比清晰透彻!“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