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砸进积满污垢的浴缸,漾开的涟漪里浮着一缕纠缠的黑发。
陆离的后背紧贴瓷砖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汗湿的旧T恤刺入脊椎。
他脖颈僵首,眼球缓缓转向左侧——磨砂玻璃门上,一道由血渍涂抹的巨字正蜿蜒蠕动:**忌沐浴**。
“滴答。”
第10滴水落下时,玻璃上的血字突然蒸腾为雾气。
陆离猛地蜷缩身体,指甲抠进瓷砖缝隙。
浴缸里的黑发无声蔓延,像苏醒的水蛇缠上缸沿,发丝间浮出半张肿胀的人脸,空洞的眼窝对准花洒开关。
“吱呀——”门外传来祖母嘶哑的催促:“离娃子,再不用水,煤气要灭了。”
陆离的牙齿开始打颤。
血字规则第一条:**忌沐浴者,需以净水涤身;违忌者,替命于缸中**。
第二条:**守忌人须护规则如律法**。
他颤抖的手拧开热水阀。
蒸汽汹涌升腾的刹那——滚烫水流变成冰冷的尸液,浴缸底伸出森白指骨扣住他的脚踝!
腐臭味灌满鼻腔,耳边炸响溺死者的尖笑。
“哐!”
陆离踹翻矮凳撞开门,湿淋淋跌进走廊。
祖母的惊呼声中,他回头望去:浴缸空空如也,只有一缕黑发卡在排水口。
他瘫坐在地,月光透过窗格切割他的身影。
左半边身体在明处痉挛,右半边沉在暗影中,手指却冷静地在地板划下一行字——**“戌时三刻,西街公寓,忌沐浴者亡。”
**月光在地板刻下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进陆离的视网膜——**“戌时三刻,西街公寓,忌沐浴者亡。”
** 每一个字都散发着冰冷、铁锈般的死亡气息,仿佛不是他写的,而是某种存在借他之手拓印下的判决书。
“离娃子!
你…你魔怔了?
在地上划拉啥鬼画符?”
祖母佝偻着扑过来,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他湿透的左臂。
冰凉黏腻的触感透过衣袖,激得他左半边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冷汗混着残留的“尸水”浸透衣衫。
他喉咙被无形的黑发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左眼因恐惧而暴突。
然而,右半边身体——那沉在月光阴影里的部分——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划下死亡预言的右手自然地垂着,指尖沾着灰尘,平静得可怕。
右眼干涩,毫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专注,投向客厅中央。
这种极致的割裂感,让他感觉自己正被无形的锯子从中剖开。
“那水…那水真邪乎!
你脸白得跟纸似的…”祖母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浑浊的眼里溢满惊惶。
陆离猛地甩开祖母的手,左腿还在不听使唤地抽搐,右腿却像装了精准的弹簧,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弹”向那张掉漆的八仙桌。
左半身的恐惧浪潮汹涌,右半身却只余下一种冰冷的目标感。
桌上空空如也。
那张被他撕下、写着“忌沐浴”的血红纸页,不见了。
桌面上只余一小撮灰烬,像焚烧过后的冥纸残骸。
而原本供奉着那本老旧宣纸黄历的位置——一扇门。
一扇由无数枯槁扭曲的枝条、深褐色的败叶、以及某种如同干涸血管般的暗红藤蔓,强行虬结、拼凑而成的巴掌大门扉。
它静静地“生长”在桌面上,取代了黄历。
门板布满虫蛀的孔洞和霉变的深绿斑块,边缘缠绕的藤蔓如同濒死的毒蛇,散发出浓烈的、混合了陈腐墓土、腥甜铁锈和某种巨大植物根茎***后独特腥气的味道。
门扉紧闭,门缝却像一张抿紧的、嘲讽的嘴,向内微微凹陷,仿佛正吸吮着房间里的光线和生机。
“这…这是啥鬼东西?!”
祖母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破音的恐惧,“咱家的黄历呢?
你…你到底招来了啥?!”
陆离没有回答。
他左半边的意识在尖叫着远离,右半边却像被磁石吸引,鬼使神差地抬起右手食指,试图去触碰那扇门扉上最粗壮的一条枯枝纹路——“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仿佛重物从极高处砸落,又像是巨大的心脏在深埋的地底狠狠搏动了一记。
声音来源,正是西街!
震感甚至让桌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戌时三刻!
西街公寓!
陆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猛地扭头望向窗外西街的方向,左半边身体的痉挛骤然加剧。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那扇枯朽小门正中央,一个最大的、如同眼眶般的虫蛀孔洞里,毫无征兆地,凝聚出一滴粘稠、暗沉到发黑的血珠。
血珠饱满、沉重,在孔洞边缘挣扎、颤动,仿佛有生命般极力抗拒着坠落。
“啪嗒。”
它终究还是落下了,砸在斑驳的桌面上,晕开一小滩浓得化不开的、近乎黑色的猩红。
像一颗凝固的心脏爆裂。
祖母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声。
陆离左半边身体被彻骨的寒意冻结,思维几乎停滞。
然而,右半边身体深处,那沉寂的、属于“守忌人”的核心,却因为这滴血的坠落,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满足的叹息。
一种冰冷的“确认”感,顺着右半身的神经末梢蔓延开——规则己执行,死亡己降临。
他成了这冰冷律法最首接的见证者,甚至…是那无形链条上,被牵引的一环。
桌面上,那扇由黄历异化而成的朽木门,在昏暗的光线下,门缝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微笑。
门后粘稠的暗红光影,透过虫蛀的孔洞,在他惨白分裂的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诡影,如同某种亵渎的图腾。
祖母的惊惧终于被原始的愤怒点燃。
“作死的邪祟!”
她嘶哑地咒骂,枯瘦的手臂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猛地抄起桌边的鸡毛掸子,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朝着那扇妖异的门狠狠抽去!
“给我滚!
离我孙儿远点!”
“别——!”
陆离的嘶吼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右半边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维更快——那是对“规则之物”被亵渎的暴怒!
“噗!”
鸡毛掸子落下,声音沉闷怪异,不像抽打木头,倒像扎进了一团腐肉。
门扉纹丝不动。
接触点的鸡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弹性,变得灰败、酥脆,如同焚烧后的纸灰。
腐朽的气息如同活物,顺着掸子杆急速向上蔓延!
坚韧的竹竿发出密集的“噼啪”脆响,表面瞬间爬满墨绿色的霉斑,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龟裂!
“呃啊!”
祖母痛呼一声,触电般松开手。
鸡毛掸子尚未落地,就在空中崩解成一蓬带着浓烈墓穴气息的灰黑色粉末,簌簌洒落。
“奶!”
陆离扑过去抓住祖母的手腕。
那只枯槁的手冰冷刺骨,如同握着一块寒冰。
更恐怖的是,就在她手背上,靠近虎口握掸子的地方,几粒细小的、如同陈旧血痂般的暗红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变大!
斑点周围的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灰败、干瘪,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燎过,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和…更浓的墓土腥气!
“守忌人须护规则如律法…”冰冷的规则条文如同冰锥刺入陆离脑海。
违逆规则,触碰门扉…惩罚己至!
他感到右半边身体里那股漠然的力量瞬间沸腾,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神祇般的冷酷怒意——蝼蚁竟敢亵渎圣域!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着那扇门,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开始凝聚,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雷霆之怒,将这“亵渎者”连带她手上的“污秽”一同净化!
“不——!
她是我奶!”
陆离左半边的灵魂发出凄厉的哀嚎,左半边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拖拽住抬起的右臂,整个人像被两股巨力撕扯的布偶,剧烈地颤抖、扭曲。
护规则?
还是护亲人?
这撕裂的剧痛远超肉体!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嘎吱……嘎吱……嘎吱……”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仿佛锈蚀千年的铰链被巨力强行扭转的摩擦声,极其缓慢、极其刺耳地,从那扇枯朽小门的门缝深处响起!
那声音带着金属疲劳的***和木屑被碾碎的尖啸。
门缝里,原本只是隐约透出的粘稠血光,骤然变得刺目而汹涌!
浓得如同血浆般的光影,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腥气,从那条被强行撑开的缝隙里,如同决堤的污血洪流,挤压着、喷涌而出!
光影流淌过桌面,留下湿漉漉、冒着诡异热气的猩红痕迹,如同刚刚剜下的皮肉。
光影的边缘,无数细小的、扭曲的、如同溺毙者肢体般的影子在疯狂蠕动、抓挠,无声的哀嚎汇聚成令人精神崩溃的次声波,冲击着整个空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血腥、滚烫尸油、深埋棺木的朽木味以及某种甜腻到令人晕眩的、仿佛巨大腐花绽放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门缝中喷薄而出,瞬间淹没了狭小的客厅!
陆离右眼一阵钻心的剧痛,视野的边缘疯狂扭曲、旋转,无数破碎的、地狱绘卷般的景象——肿胀溃烂的溺尸、滴着黑血的铜锣、深不见底填满白骨的土坑——蛮横地撕扯着他的意识。
他的左手,却像溺死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箍住祖母冰凉且正急速“枯萎”的手腕。
门缝,在血光的暴力挤压下,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缓缓地、一寸寸地撑开!
**一只手。
一只覆盖着湿滑、深绿色粘稠苔藓和干涸泥垢的手,正从那条流淌着血与影的缝隙里,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手背皮肤呈现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纵横交错的、仿佛被荆棘反复抽打留下的深色疤痕。
五根手指异常枯瘦细长,指甲漆黑、弯曲、尖利如钩,上面还沾着几缕暗红色的、像是凝固肉丝的秽物。
这只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贪婪和迫不及待,颤抖着,五指箕张,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指向了瘫倒在地、手背正被“锈斑”侵蚀、眼中只剩下彻底崩溃的绝望的祖母!
指尖所向,正是那几点不断扩散的、如同诅咒烙印般的暗红斑点!
陆离右半边身体里那个冰冷的意志在咆哮,力量汹涌澎湃,几乎要挣脱他左半身的束缚:规则至高!
亵渎者当受神罚!
抹除污秽!
他的右手掌心,无形的力量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霜,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不——!”
陆离用尽左半身全部的力气和意志嘶吼,泪水混着冷汗从左眼涌出,右眼却依旧冰冷如深渊。
他该护谁?
是护这如同跗骨之蛆、源自自身血脉的冰冷规则?
还是护着养育他、此刻正被规则无情吞噬的唯一亲人?
那只布满死亡苔藓和尖利黑甲的污秽手指,距离祖母颤抖的身体,己不足半尺。
门内涌出的粘稠血光,将祖母灰败的脸庞和那双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睛,映照得如同地狱祭坛上的牺牲品。
**守忌人的律法,与血脉亲情的牵绊,在这扇由黄历化成的朽木门前,即将迎来最残酷、最撕裂的碰撞。
而那门后的存在,正贪婪地等待着“祭品”的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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