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惊抱着襁褓中的在在,站在母婴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梧桐树的阔叶在滚滚热浪中无力地卷曲、打蔫,发出细微的、近乎碎裂的脆响。
就在这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孔惊发现了一个让她指尖发凉的现象:每当怀里的在在开始哭闹,窗台上那盆不起眼的绿萝,就会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破叶鞘,舒展,缠绕。
此刻,那些细嫩的藤蔓正悄然匍匐上冰冷的铝合金窗框,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翡翠。
更甚者,它们在光滑的玻璃表面蜿蜒游走,竟勾勒出精密繁复的纹路,乍一看,像极了某种微缩的集成电路板。
“母婴中心送的礼包,说是给新妈妈的关怀。”
钱工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他把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纸箱放在床头柜上,塑料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他抬眼看向妻子,目光却猛地钉在她颈后——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竟泛着一层奇异的、珍珠般流转的微光,就像沾上了某种会发光的鳞粉。
“什么东西在叫?”
孔惊蹙眉,被纸箱里突然响起的“唧唧——唧唧——”声吸引。
那声音尖锐而规律,像极了夏夜的电子蟋蟀。
她掀开盖在上面的防尘布,一只通体由哑光金属构成的机械知了赫然出现!
它正用六条纤细灵活的金属腿,扒拉着旁边一个装着胎毛笔的锦盒。
“咿呀……”怀里的在在似乎被这新奇玩意儿吸引了,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无意识地挥舞。
就在笑声落下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那只活灵活现的机械知了毫无征兆地解体了!
齿轮、微型马达、细小的金属关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拆散,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
钱工下意识地蹲下去捡拾,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零件,动作却僵住了——散落的零件在地板上分布的位置,竟隐隐构成了一幅极其熟悉的图形:北斗七星!
“见鬼……”钱工低咒一声,目光扫过地板缝隙,呼吸又是一窒。
瓷砖接缝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钻出了一簇簇细如发丝的苔藓,呈现出一种梦幻而诡异的蓝紫色。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苔藓仿佛有知觉般,正沿着他刚才手指移动的轨迹缓慢生长、蔓延!
它们甚至在墙角汇聚,伸展出几个模糊的、小小的婴儿脚印图案。
钱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抽出一张纸巾去擦拭,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干燥的粉末——那些蓝紫色苔藓在他触碰到的刹那,瞬间干枯、风化,化作了一小撮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色粉末。
“钱工……”孔惊的声音从他背后幽幽传来,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无措,“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我们在在出生,这个世界就在……就在……”她的后半句话被一阵刺耳的手机***硬生生切断。
钱工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工作室合伙人的名字。
刚一接通,对方近乎语无伦次的声音就冲了出来:“老钱!
出怪事了!
我们那个幼儿园的施工图……它、它自己活了!
CAD文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自动生成了完整的3D模型!
还有……所有的建材参数标注,全变成了……变成了他妈的根本看不懂的象形文字!
鬼画符一样!”
钱工的心猛地一沉。
他几步跨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掀开盖子。
细小的白色花朵——像是某种微型铃兰——竟从键盘的缝隙里顽强地钻了出来,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他无暇顾及,手指有些发颤地输入密码,登录云端图纸库。
屏幕上加载出的幼儿园结构图,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原本方方正正的钢筋混凝土承重柱,在图纸上赫然扭曲成了优雅而稳固的双螺旋DNA结构!
而标注着“消防通道”的箭头指向处,显示的坐标参数竟然是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猎户座星云坐标!
“呜哇……”摇篮里的在在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小床随之轻微晃动。
孔惊连忙俯身安抚,目光落在儿子挥舞的小手上,瞳孔骤然收缩——在在小小的、肉乎乎的掌心里,竟浮现出几片半透明的、氤氲流转的光斑,如同握住了几团微缩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星云!
“哐当!”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着不锈钢消毒车进来,例行公事地说:“该测黄疸了。”
就在金属推车滑过窗台的刹那,窗台上那盆疯长的绿萝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新抽的嫩芽瞬间停止伸展,藤蔓软塌塌地垂下,变回了普通植物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连玻璃上的“电路纹”都黯淡模糊,几近消失。
护士动作麻利地掀开在在的襁褓,拿起蓝光检测仪的探头。
仪器刚贴近婴儿娇嫩的皮肤,刺耳的过载警报声就猛地炸响!
护士吓了一跳,赶紧检查设备连接和探头,嘴里嘀咕着:“咦?
新设备也会出毛病?”
她全神贯注于仪器,丝毫没注意到,在在***的脚踝内侧,一道细若游丝的银蓝色复杂纹路,如同电路接通般,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无踪。
出院那天,天空下着奇异的太阳雨。
金灿灿的阳光穿透稀疏的雨帘,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蒸腾起一片迷蒙的水汽。
钱工抱着那个装着“礼物”的纸箱走在前面,箱子里时不时传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像是几颗弹珠在里面不安分地滚动碰撞。
孔惊低头,细心地给在在调整遮阳帽的系带。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脚下,她猛地顿住脚步——路边一个浅浅的柏油路水洼里,倒映出的不是阴沉沉的乌云,而是一片深邃、璀璨、缓缓旋转的瑰丽星云!
路口红灯亮起,一家三口停下脚步。
他们身后,一个推着铁皮桶烤炉卖烤红薯的老汉突然发出一声惊惧的怪叫:“哎哟娘咧!”
只见他那烤炉里原本橘红的炭火,此刻竟腾起一簇簇幽冷、跳跃的蓝色火焰!
炉膛里几个烤熟的红薯,表皮在蓝焰映照下,清晰地浮现出蜿蜒的金色纹路,神秘而古朴。
老汉手忙脚乱地用火钳夹出一个,壮着胆子掰开——焦黑的皮下,橙黄的瓤肉里,竟然嵌着无数颗晶莹剔透、如同微小石英结晶般的籽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邪门了……姑娘,小伙子,要、要尝尝吗?
刚出炉的……呃,‘宇宙薯’?”
老汉擦着满头的冷汗,声音发颤地把半个奇异的烤红薯递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孔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抱着孩子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她后退的同时,怀里的在在忽然皱起小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叮铃铃——!”
老汉三轮车把手上的旧铃铛,在无风的状态下,自己疯狂地摇响起来!
与此同时,烤炉里那幽蓝的火焰如同被一只大手掐灭,“噗”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
绿灯亮了。
钱工一把拉过惊魂未定的孔惊,快步穿过马路。
等他们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时,路口空空如也。
那个老汉、他的铁皮桶烤炉、那诡异的“宇宙薯”,全都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小滩闪烁着虹彩、如同汽油浮在水面的油渍,在阳光照射下妖异非常。
回到家,迎接他们的不是温馨,而是更深的诡异。
工作室那只养了多年的肥猫主子,此刻炸着毛,整个身体弓得像座拱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死死缩在书柜顶层最深的角落,琥珀色的猫眼惊恐地瞪着客厅中央。
钱工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心脏几乎停跳——书桌上、墙壁上、甚至空气中,所有他之前打印出来的设计图纸,此刻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立体投影!
那些精细的建筑模型光影交错,更离奇的是,模型内部的空间里,竟有数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半透明的小鱼在悠闲地游弋穿梭!
孔惊强压下心悸,小心翼翼地把在在放进婴儿床。
就在婴儿身体接触床垫的瞬间,头顶的空调出风口,无声地飘出大量轻盈的、如同蒲公英种子般的絮状物。
它们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些沾在孔惊***的手臂上。
奇异的是,这些絮状物一接触皮肤,立刻消融不见,只在接触点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细小的彩虹光晕。
深夜,万籁俱寂。
孔惊起来给在在喂奶。
当她将温好的母乳倒进奶瓶准备摇匀时,动作凝固了——乳白色的液体在瓶中清晰地分成了两层,上层像融化的珍珠,泛着温润的白色珠光。
她下意识地轻轻摇晃奶瓶,液体混合的瞬间,无数道细密的、银亮的光丝在瓶中浮现、纠缠、旋转,如同微缩的星轨漩涡。
在在贪婪地吮吸着奶嘴,小脸上满是满足。
突然,“噼啪!”
一声轻响,床头墙壁上的电源插座猛地迸出几点刺眼的电火花!
几乎是同时,窗外整个小区的路灯齐刷刷地暗了下去,几秒钟后才挣扎着重新亮起,光线似乎都微弱了几分。
凌晨西点,一种细碎的、如同春蚕啃食桑叶般的“沙沙”声钻入钱工的耳朵,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他摸黑走到客厅,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眼前的景象让他睡意全无: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塑料外壳的接缝处,竟然冒出了几点嫩绿的芽孢!
其中一根细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顶端迅速结出一个微小的花苞,然后“噗”地一声轻响,绽开了一朵指甲盖大小、金灿灿的迷你向日葵!
那小小的花盘,甚至还在微微地左右摆动,似在找寻光源。
冰箱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钱工走过去,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的灯光映照下,保鲜盒里一个红艳艳的苹果,表皮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闪烁着幽绿色光线的菌丝网络。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发光的菌丝如同活物般,正沿着果肉的纹理向内部疯狂钻探、蔓延,其分布形态,竟与人体大脑或神经的脉络惊人地相似!
钱工颤抖着手摸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试图记录下这荒诞的一幕。
然而,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却“正常”得可怕——只有普通的遥控器、普通的冰箱、普通的苹果。
好似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他咬咬牙,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向苹果上那些发光的菌丝……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冰冷滑腻的菌类,而是一种温热的、带着轻微弹性和脉动的感觉,无比真实。
那感觉,就像……就像在抚摸一只熟睡小猫温暖柔软的肚皮!
“沙沙……沙沙沙……”这时,一阵更清晰的、如同快速翻阅书本的声音从紧闭的书房里传来。
钱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身冲过去,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书桌上摊开的那张最新的幼儿园设计草图,正像拥有生命般微微起伏着!
纸上的线条在自行扭曲、延伸、增补……原本规整的建筑轮廓在自动向外“生长”扩张,墙体上自行添加了无数细密的纹饰,更离奇的是,在新增的“花园”区域,图纸上清晰地描绘出从砖瓦缝隙里蜿蜒钻出的、水晶般剔透的藤蔓植物!
那些藤蔓的形态,像极了几天前在医院窗玻璃上出现的“电路纹”!
“这不是设计图……”钱工盯着那自行演变的图纸,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的寒意,“这是……生长记录。
它在记录某种……正在发生的变化。”
孔惊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书房门口,她脸色苍白,身上的睡衣被一种散发着微弱光晕、如同稀释了牛奶混合了荧光剂的半透明液体浸湿了一大片。
她举起手中还没洗的奶瓶,里面的残液正剧烈地翻腾着细密的气泡,如同被加热到沸腾:“每次……每次哺乳之后,奶瓶里剩下的都会变成这样,而且温度会变得很低……就像……就像在给他的……‘能量系统’降温?”
两人都被这接连不断的异象攫住了心神,沉浸在巨大的困惑与隐隐的恐惧中。
他们没有注意到,卧室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几架苍蝇大小、通体漆黑的微型无人机,正无声地悬停着。
其中一架缓缓降低高度,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阳台冰冷的金属栏杆上。
它头部那多面体的复眼镜头精准地对准了婴儿床上熟睡的在在,细微的红光在镜头深处一闪而过。
捕捉到的所有数据,化作无形的电波,穿透雨后的潮湿空气,持续不断地传输向城市上空那厚重云层深处——一个稳定悬浮着的、针尖般大小的冰冷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