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铃声惊魂晨雾还没散尽时，育英学校的钟楼就敲响了预备铃，
铜钟声裹着桂花香在校园里漫开。作为江城市家长挤破头的“教育高地”，
这所重点中学的青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叶片上的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把“省级示范学校”的铜牌映得像块被擦亮的银元。初二3班的窗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
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是上届学生留下的，叶片胖乎乎的，沾着今早值日生喷的水雾。
教室前后各立着一台银灰色空调，出风口正呼呼吐着冷气，把九月的热浪挡在窗外，
靠窗的同学偷偷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冷气足得像进了冰镇饮料柜。陶老师站在讲台上，
手里的语文课本被翻得卷了边，页脚还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投影仪的光，
照得“《论语》十二章”几个字在白墙上格外清晰。“‘学而时习之’的‘习’，
”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混着空调的嗡鸣在教室里荡开，
“不是让你们把译文抄三遍就完事，得像门口的爬山虎——每天往前挪一点，
日子久了才能爬满整面墙。”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张小强正用校服外套搭成个小帐篷，
右手藏在里面进行着高频操作。他的左手支在《初中语文基础训练》上，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封面的卡通图案，把“温故知新”四个字抠得发白。
桌肚里的手机屏幕亮得像块小太阳，透过深蓝色校服裤映出晃动的光斑，
随着他拇指的滑动忽明忽暗，活像揣了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啪嗒。
”手机壳磕到课桌底板的轻响刚冒头，他立刻像受惊的刺猬绷紧脊背，眼睛瞪得溜圆，
余光飞快扫过讲台。见陶老师正低头在黑板上写字，
白色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深蓝色衬衫肩头，小强松了口气，嘴角勾起抹得意的笑，
露出两颗刚换不久的恒牙，其中一颗还歪歪扭扭地翘着，像故意和整齐的牙列唱反调。
桌角堆着半包番茄味薯片，包装袋被手指戳出个小洞，几片碎渣漏在桌布上，
混着橡皮屑拼成个奇怪的图案。他舔了舔嘴角的盐粒，
视线又落回膝盖上的手机屏幕——游戏角色正踩着七彩祥云往前冲，他突然屏住呼吸，
手指在虚拟方向键上猛地一滑，角色瞬间加速撞向 Boss，
屏幕炸开的金光透过布料映在他脸上，把瞳孔染成了亮闪闪的琥珀色。“张小强。
”陶老师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水面，却在小强心里掀起了浪。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往屁股底下塞，塑料壳硌得他“嘶”了一声，
站起来时带倒了旁边的笔袋，黑色水笔滚落一地，其中一支在地板上转着圈，
像跳着慌乱的圆舞曲。“到！”他的声音带着刚从游戏里抽离的沙哑，
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亮屏而泛着水光，看向讲台时还在不自觉地眨着，
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游戏里的金光。全班同学低低地笑起来，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卷着笑声飘到最后一排。前排的小雅用课本挡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
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歪到了一边，露出耳后颗小小的痣。小强的耳朵“唰”地红了，
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被谁泼了半瓶红墨水，他赶紧抓起桌上的语文课本挡在胸前，
却把书拿倒了，“学而时习之”几个字头朝下瞪着他，像在无声地嘲笑。陶老师走下讲台，
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声，离最后一排还有三步远时，
一股淡淡的辣条味钻进鼻腔——是从桌肚里飘出来的，
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暴露了藏在里面的零食。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
在他和小强之间画出条明暗交界线，粉笔灰在光束里跳着细碎的舞。
“刚才讲到‘有朋自远方来’，”陶老师停在他课桌旁，目光落在那本倒拿的课本上，
“你来说说，这里的‘朋’为什么不是指普通朋友？”小强的手指在课本封面上抠着，
指腹把“语文“两个字磨得发亮。他支支吾吾地说：“是………… 是好朋友？
”说完偷偷抬眼瞄了下四周，见同学都在憋笑，脖子梗得更直了，喉结上下滚动着，
像有只小老鼠在里面跑，“反正就是………… 关系好的！
”“看来你的注意力刚才去‘远方’了。”陶老师的语气带着点调侃，
伸手帮他把课本正过来，指尖碰到书页上的银杏叶，“‘朋’在古代指志同道合的人，
就像你们组队打游戏，得目标一致才能赢，对不对？”这话正好说到小强心坎里，
他眼睛一亮，刚想接话，突然想起自己还在“被抓包“的状态，赶紧又低下头，
手指却不自觉地在桌肚里摸索手机的位置。窗外的桂树被风一吹，落下几朵细碎的花，
飘在窗台上，像撒了把金色的星星。“上课前不是说好，手机要放在教室前面的收纳袋里吗？
”陶老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小强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突然抬起头，眼神里的慌乱变成了挑衅，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露出的虎牙闪着倔强的光：“我没玩手机，是我妈发消息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他故意把“我妈”两个字说得很重，桌肚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像在替他助威。
“可以让老师帮你回消息。”陶老师指了指墙上贴着的班规，
A4 纸打印的条款被塑封起来，第三条“课堂禁用电子设备”下面被红笔打了波浪线，
在空调风里轻轻晃动，“这是全班同学一起定的规矩，谁都得遵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强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
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玻璃上发出“咚咚”的响。他比陶老师矮不了多少，
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校服袖子滑下来，
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还在显示游戏群的消息提醒，像块不服从管教的小广告牌。
话音刚落，他桌肚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铃声，
《爱情买卖》的副歌像颗炸雷在教室里炸开，把空调的嗡鸣都盖了过去。小强慌了神，
手忙脚乱地想去按静音，却不小心把手机扫到了地上。“啪”的一声，
亮蓝色的手机壳摔开了缝，屏幕还亮着，游戏界面的“Game Over”字样格外刺眼，
像个大写的嘲讽。全班同学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哄堂大笑，笑声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
把屋顶的吊扇都震得晃了晃。小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弯腰去捡手机，
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抓起手机时故意把音量调到最大，
仿佛要用这魔性的铃声对抗整个世界的嘲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脸上，
把泪珠一样的汗珠照得晶莹剔透，却没遮住他眼里那团不肯认输的火苗。陶老师站在原地，
看着这个像炸毛的小兽一样的男孩，突然觉得手里的课本沉得攥不住。
空调的冷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钻进肺里，他轻声却坚定地说：“把手机给我，
下课让你家长来取。”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掀得讲台旁的教案纸沙沙响，像在替谁叹气。
2 倒地大戏空调的冷风还在往教室里灌，把黑板槽里的粉笔灰吹得打着旋儿飞。
陶老师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小强那部亮蓝色手机壳还有半寸，
突然被一声撕破喉咙的哭喊惊得僵在原地。接下来的画面，
连监控室里嚼着口香糖的保安都直起身来——小强像被按了弹跳开关，胳膊突然在空中乱舞，
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仰。膝盖先在水磨石地面磕出“咚”的闷响，
紧接着屁股重重砸在地上，最后后脑勺轻轻往地板上一磕，发出“嗒”的轻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完美避开了桌角、椅腿等所有可能真受伤的障碍物，
活像武侠片里练过“卸力功”的高手。最绝的是，他攥着手机的右手始终紧紧贴在胸口，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活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哎哟喂——老师打人啦！
要出人命啦 ——“哭声从他喉咙里滚出来，不是少年人的清亮，
倒像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推开，嘶哑里带着刻意拔高的凄厉。他在地上打着滚，
校服后背沾了片灰，却巧妙地避开了早上值日生没擦干净的粉笔头。
路过教室的教导主任刚端着保温杯经过，听见这动静手一抖，杯盖“哐当”掉在地上，
枸杞和菊花撒了一地，活像给走廊铺了层碎花地毯。陶老师僵在原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空调的冷风顺着衣领钻进来，凉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小强那张皱成包子的脸，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可睫毛上连点水雾都没有，倒像是眼药水浸的。
前排的小雅吓得捂住嘴，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帽滚到小强脚边，
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嚎啕：“我胳膊断了！要去教育局举报！
让你们这破学校评不上文明校园 ——”“走廊里很快围拢了看热闹的老师，
有人掏出手机对着教室里拍，屏幕的光在脸上忽明忽暗。
隔壁班的数学张老师扒着门框叹气：“这戏码，比我闺女看的《甄嬛传》还精彩。
”语文组的李姐赶紧把她往后拽：“别拍别拍，回头家长说我们合起伙来欺负孩子。
”当天下午三点，育英中学门口的石狮子仿佛都皱起了眉头。
一辆黑色 SUV“嘎”地停在禁停区，车门一开，
小强他妈王梅穿着件火红色的貂皮大衣钻出来，
袖口的毛蹭到了“禁止停车”的警示牌也毫不在意。她身后跟着四五个男女老少，
为首的舅舅王磊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走路时“哗啦”作响，活像刚从批发市场出来的暴发户。
这群人浩浩荡荡冲进教学楼，高跟鞋和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王梅一进校长办公室就往真皮沙发上一坐，貂皮大衣扫过茶几，把校长刚泡的龙井带倒了，
茶水在“省级文明校园申报材料”上洇出片黄渍。“我儿子呢？”她拍着桌子，
红指甲差点戳到校长鼻子上，“你们哪个杀千刀的打他？我告诉你，
我家小强要是留了后遗症，你们这省级文明校园的牌子就等着摘吧！”王磊在一旁帮腔，
掏出手机点开个音频文件，《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条文被他放得震天响：“听见没？
殴打未成年人，轻则罚款，重则判刑！今天不拿出五万块赔偿，谁也别想下班！
”他唾沫星子横飞，溅在墙上“立德树人”的校训牌匾上，像给那四个字蒙了层灰。
校长室很快被烟雾笼罩，校领导们围着茶几站成圈，活像被黄鼠狼围住的鸡。
校长指间的烟燃得只剩个烟头，烟灰掉在西裤上也没察觉。他偷偷瞄了眼墙上的电子日历，
离省级文明校园验收只剩半个月，
玻璃柜里陈列的“市特色发展学校“奖杯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家长您消消气，
“他赔着笑给王梅递纸巾，“这事肯定有误会，我们正在调查 ——”“误会？
”王梅把纸巾往地上一摔，“我儿子在医院拍的片子还能有假？
”她掏出个 CT 袋拍在桌上，塑料袋哗啦啦响，“医生说了，软组织挫伤！
要静养一个月！你们老师下手怎么这么狠？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隔壁的小会议室里，
陶老师正被同事们围着。张老师给他递来杯热咖啡，杯壁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兄弟，
认栽吧。”她叹了口气，“上次我没收个学生的《海贼王》漫画，家长闹到教育局，
最后学校让我买了套珍藏版赔礼道歉，还得说 ' 老师不该没收你的精神食粮 '。
”李姐翻着家长群叹气，屏幕上的消息刷得飞快：“你看你看，
都在传 ' 重点中学老师体罚学生 '，还有人说你以前就打过学生，
这哪跟哪啊…………”陶老师没接咖啡，指尖冰凉。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
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替他喊冤。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班长发来的消息：“老师，
我们都知道你没打人，小强早上还在体育课上打篮球呢。“后面跟着一串加油的表情，
末尾画了个挺直腰杆的小人，看得他鼻子发酸。校长室的谈判持续到傍晚，
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校长拍了板，声音疲惫得像拉了一天磨的驴：“老陶啊，
委屈你了。”他往陶老师面前推了杯凉茶，“赔两万块，先去图书馆待阵子。你也知道，
咱们正在评省级文明校园，这节骨眼上要是闹上热搜，
今年的特色发展宣传稿都得改成道歉信。”教导主任在一旁帮腔，
手指在手机上划着：“你看这微博，都有人 @教育局了。家长说了，
再不赔钱就去校门口拉横幅，到时候记者一来…………”陶老师走出校长室时，
走廊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打在他脸上，却照不进眼底的疲惫。
他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教案本里掉出张纸条，是班长写的：“老师，我们知道你没错，
就像知道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字迹娟秀却透着股劲，
末尾画了个捧着《论语》的小人，正对着太阳微笑。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
图书馆的灯亮着盏孤灯。陶老师抱着纸箱往那边走，路过初二3班时，
听见里面传来王梅的声音：“儿子真棒，
回头妈给你买最新款的游戏机…………”他脚步顿了顿，晚风卷起地上的粉笔灰，迷了眼。
3 炫耀翻车秋阳把育英中学的塑胶跑道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浅浅的脚印。
小强举着部亮蓝色的新 iPhone，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晃来晃去，
手机壳上的水钻像撒了把碎星星，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他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大，
校服裤腿扫过墙壁，发出“唰唰”的声响，活像只刚开屏的孔雀。“看见没？
”他突然停在初二3班门口，胳膊肘往门框上一搭，手机举得老高，
“最新款 iPhone，用陶老师的‘精神损失费’买的！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男生立刻爆发出哄笑，笑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地刮过走廊。
其中一个瘦高个男生伸手想摸，被小强“啪“地打开：“小心点，摔坏了你赔得起？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同学都听见。小雅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楼梯口过来，
怀里的《基础训练》封皮被汗水浸得发潮。听到这话，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周姨妈在电话里压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小雅你记着，
千万别跟人说。小强他叔是我们骨科的，那天的 CT 片我偷偷拍了照，骨头光溜溜的，
连点骨裂的影子都没有。后来的‘软组织挫伤’报告，是他自己拿红笔改的，我亲眼看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