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赐婚嫁入国师府当夜,我听见稚嫩声音提问。“老师,为什么著名的乐安公主死前,
手里要攥着一个破碎的宫铃和染血的玉连环?”“据考古学家检测,
这些是公主生前挚爱之物。”“玉连环乃妖妃亲手雕刻赠与乐安三兄妹,象征三人一体,
永不离心。”“宫铃为国师所赠,内含无色无味夜合欢,世人皆道,是国师亲手杀死了公主。
”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后来,我挚爱之物皆成遗物。我才知晓,死后一千年,
我的一生被撰写进了史册中。……平宁二十三年,冬雪迟至。雪落那夜,
是我与国师成亲之日。国师徐昼明,天生佛子,清冷无双,是我珍藏心中十年的爱慕之人。
从日暮西沉等到霜雪漫天,徐昼明都不曾出现。我掩去心中酸楚,将宫铃紧抱在胸口。
既然他不爱我,那便遂了他的意。下一刻,一道稚嫩声音蓦然传入我耳中。“老师,
为什么著名的乐安公主死前,手里要攥着一个破碎的宫铃和染血的玉连环?
”“这宫铃是国师赠与公主的唯一一件信物,亦是害她身死的罪魁祸首。
”“其中含有大量夜合欢,无色无味,一旦吸入,一个月后,便会在睡梦中安详死去。
”宫铃繁复纹路紧刻掌心,硌出血痕。我一愣,掀开盖头警惕望向四周。什么声音?
为何知晓夜合欢一事?屋内寂静,再无烛火噼啪外任何声响。我未等到那声音,
却等来一身酒气的徐昼明。我呼吸一滞。抬眸一瞬,直直望进他凉薄眼中。
“臣欲为天下百姓抄经祈福一生,可陛下偏降旨赐臣与公主喜结连理。”“臣本不愿还俗,
还望公主,莫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一言,便与我撇得干干净净。我知晓,
他真正想还俗的是圣女常燃灯。而非妖妃所生灾星,徒有其表的公主。这桩婚事是禁锢枷锁,
非他所愿。只是那年我为母亲祈福,长跪佛前,不解她为何因爱一人而万劫不复。
佛子木鱼微顿,赠巾帕拭泪,一语解惑:“世间本无对错,唯看人心而已。”就这一语,
使我生出不该有的妄念。我硬着头皮研读一本又一本佛经。
询问嬷嬷《华严经》中聚散离合是为何物。好不容易读懂,便忙不迭以经文向佛子表明心迹。
他却肃穆斥责,说我亵渎佛经。怎么是亵渎呢?我不明白,只是表达爱慕之意,
为何会被视作亵渎。后来我懂了,徐昼明生为佛子转世,乃是我朝虔诚象征。
我对他生出私情,便是亵渎。可谁能想到,清冷佛子终究也被圣女拉下神坛,动了凡心。
“我虽娶你,却不能予你分毫爱意。”徐昼明声音冷淡。我掌心紧蜷,
宫铃再度深深嵌入血肉。是啊,佛子不会爱我。他心中已有牵挂,我们只能这样蹉跎年华。
可我不愿他余生荒芜。我会以死,换他与圣女今生缘分。恰在这时,
门外宫人大喊:“圣女前来祝国师与公主喜结连理!”徐昼明不及听完,便匆忙转身离去。
他背影在我视线中消失,心底苦涩如同荒草蔓生。一滴温热划过我脸颊,啪嗒落在手背。
我心悦之人待谁都好,可正是他待我这份好,成了我一生悲剧起点。而我谁都能怨,
偏偏不能怨他。谁叫我爱上的是寺庙佛堂中,不染尘俗的清冷佛子。用私情玷污他已是大错,
又如何能埋怨他不爱自己?况且御赐姻缘,并非和离便能了断。只待一月后我死去,
还他一场金玉良缘。第二章徐昼明离开后再没回来。长夜漫漫,梦魇缠绕。幽幽青烟中,
我见自己站在佛堂外,歪头看向那虔诚之人。佛子跪坐蒲团,手敲木鱼,一刻不停诵读佛经。
少女声音清脆:“方丈说你这一生都要待在寺中,不得外出。”“你为何不能还俗?
是不是只要我嫁你,你就能离开寺庙?”诵经声暂歇,年轻佛子回眸施以一礼。眼纳苍生,
满目慈悲,声音清隽若泉流。“贫僧此生最大心愿便是苍生幸福。”他顿了顿,
抬眸时眼中只我一人:“还有施主你也幸福。”那时我傻得可怜,只记住一句“你也幸福”。
便笑得心满意足,以为那悲天悯人的佛子,对自己亦有片刻动心。于是此后十年,
每月十五我都借祈福之名来看望他,用佛经向他表白。可每一次,佛子都声色俱厉拒绝,
还让人将我请出寺庙。我真傻,错将他为天下人所求愿望,当作对我一人的赐福。却忘了,
他此前所言种种,不过是身为佛子,对信徒遭遇的同情。我欲上前再问:“佛子如今,
可还愿求我幸福?”袅袅青烟弥漫,转瞬掩去他身形。“公主快醒醒,今日进宫回门,
国师已久等了!”我刹那从梦中惊醒,背后冷汗迭出。掌心伤痕不知何时裂开,
在锦被上晕开朵朵梅花。强忍疼痛,我低低应一声,快速梳洗打扮。踏出房门那一刻,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据史册记载,乐安公主回门之时,乃是独自一人进宫。”“老师,
可是史册也记载,国师一向遵循礼法,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皆因燃灯圣女观测星象,得知祸事将近后,遭反噬吐血,国师才会不顾礼法,慌忙赶去。
”声音震得我耳中轰鸣。我深感荒谬,仍不信其中所言,可下一刻。门外侍卫匆匆赶来,
告知我驸马已驾车离开,不能与我一同入宫。鹅毛大雪染白满头华发,也浸湿我的心。
我立在雪中,倔强等过半个时辰,徐昼明仍旧没有回来。无奈,我只能独自前往皇宫。
马车驶过主街。大雪掩盖道路,车外竟还传来众多百姓议论声。“圣女深明大义,
为了天下苍生,不惜遭受反噬也要测定凶祸!”“圣女以身体为代价,窥探天象,
当是我朝英雄!”我神思不属,掀帘想听得更真切些。却一眼看见不远处,
徐昼明抱着衣襟染血的圣女,满脸担忧。此情此景,令我忆起两年前。
那时佛子跪于菩提树下,虔诚叩拜,望佛祖允他三年后还俗。他目光哀戚而坚定。
“弟子此生只愿为圣女还俗,若所娶之人非她,情愿永不出寺庙,抄经颂佛终生。
”于佛子而言,圣女是他此生唯一挚爱。他数次破例离开寺中,只为在人群中看她一眼。
他屡次辟清谣言,却在面对他与圣女私相授受传言时,闭目不语。他甚至要为她还俗。
即便是清冷佛子,亦甘愿为心爱之人破例、破色、破空。他原是会爱人的,只是那人不是我。
疼痛如如蚁噬心,我不敢再看。帘子落下瞬间,泪水忍不住滚落。倘若当初不曾与我相遇,
他是否就能与爱人长相守,度余生。而不是同自己蹉跎深宫中?我不愿再细想,径直入了宫。
踏进宫墙,我直直跪下。宫中有道不成文的规矩。只有跪满999级台阶,我才能进宫请安。
只因当今皇后进宫时,凭的是与我母亲相似相貌。她恨母亲,亦不喜我。从小到大,
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真想毁掉我这张与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如今,我早已习惯。
皇后寝殿砖石冰冷,我跪地行礼,久不闻起身命令。皇后以手抵额,
声音慵懒:“何时能为皇室诞下子嗣?”我埋头不语。身边嬷嬷拿走了事帕呈予皇后查看。
皇后微皱眉,一使眼色,嬷嬷上前粗鲁掀起我袖子。洁白手臂上,守宫砂分明还在。
嬷嬷狠狠甩开我:“公主竟无半点皇室体统,还敢撒谎!”皇后脸色难看,
拍案而起:“掌嘴,打99个巴掌!”“废物!连半点你母亲勾引人的本事都没学到!
一整夜都未曾让国师碰你,还敢来给我请安!”巴掌落在脸上疼痛难忍,我浑身颤抖解释。
“国师酩酊大醉,故而不曾碰我。”皇后眉间紧蹙:“还敢狡辩,继续打!”掌风呼啸,
巴掌却并未落下。我胆怯睁眼,便见嬷嬷退立一旁,神色恭敬。不远处,
徐昼明与圣女并肩进殿。圣女为皇后所出,出尘绝世。与国师并肩而立时,
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看着看着,觉得眼角干涩,慌忙别过头。皇后见到圣女,
脸上阴鸷褪去。“傻孩子,怎能为了观星不顾自己身体?”说着目光一转,伸手指向我。
“妖妃最是拿手樱桃酪,你去做来给圣女补身子!”语毕,嬷嬷二话不说将我拽起往外推。
听闻樱桃酪三字,杂乱思绪飘进脑中。母亲音容仿若在眼前。她端着樱桃酪,
穿身桃花粉衣衫,将我抱在怀中劝哄。“乐安莫哭,吃过樱桃酪便不苦了,你父皇九五之尊,
你当众驳他脸面,本就是你的不对。”我忿忿不平:“可我不明白,
为何父皇不能一心一意对母后好,非要纳妃?”“不过顶嘴一句,他就将母后打入冷宫,
罚跪我三天三夜!”而母亲久久沉默,只是长叹一口气。那时我不明白,直到现在才懂。
都是因为我。皇帝本就三宫六院,即便变心也无可指摘。可我却敢当众斥责他,
他这才迁怒母亲。悔恨与愧疚将我深深掩埋,原来一切皆由我而起。若是我不顶嘴,
母亲就不会被罚进冷宫,更不会失去圣心。都是我的错,
母后……腰间软肉被狠狠掐住:“发什么愣,还不快将东西给圣女!”我痛得双手一松,
樱桃酪洒落一地。嬷嬷一把将我强摁在地:“真是晦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怎能当得国师夫人!”圣女大发慈悲出言求情,这才免去我责罚。而徐昼明,
哪怕一眼也不曾看我。望着眼前三人幸福模样,我想起母亲温柔面庞,心中苦楚无限放大。
碎瓷器狠狠扎进血肉中,却分毫不及心痛。皇后拉着圣女的手问长问短,
眼中满是疼惜与慈爱。“圣女观星定祸有功,可想过要什么赏赐?”圣女眸光轻闪,
看一眼徐昼明,脸颊飞快染上红霞。“臣女想有情人终成眷属!”“臣女不求金银珠宝,
只求嫁与国师,为奴为妾也愿意!”第三章皇后脸色骤变,大声呵斥。“胡闹!你既为圣女,
又是本宫独女,绝不能为人奴婢!”圣女眼圈泛红,却固执无比。“母后若不成全,
臣女愿辞去圣女之职,入尼姑庵削发为尼!”殿中刹那陷入一片死寂。
我惊讶于她竟能做到这般地步,下意识望向徐昼明。他是菩提树下的清冷佛子,我朝根基。
我是生于冷宫的妖妃之女,声名狼藉。纵然不愿,可我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纯洁无暇的圣女才与他最为般配。可堂堂皇后之女怎可能自降身份为奴为妾呢?
皇后凝视着徐昼明:“国师意下如何?”他垂着眸,眼中晦涩情绪翻涌。“臣已娶乐安,
不能再耽误圣女,圣女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听罢,我心底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疼痛。
徐昼明说的是不能耽误,而非不愿。既是他太有责任心,做不出这等事。也是因为,
他爱圣女,绝不愿委屈她做妾。圣女眼圈通红,猛然站起身往外冲。“既然你们都不愿,
那我现在就削发为尼,与皇家断绝关系!”皇后长叹口气,命嬷嬷去追。
而徐昼明早已转身冲出门外。望着他消失背影,脸上伤口又火辣辣疼。我受的伤,
他全不在意……被圣女大闹一场,皇后心烦意乱,挥袖将我赶出宫。到宫门前,
方知晓马车已被徐昼明驾走。我步行回府,在街上被百姓认出。
“都是你毁了国师与圣女大好姻缘!你就应当同妖妃一样被烧死在大火中!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兄长入赘他国做和亲驸马,你姐姐远赴圣地为万民祈福,
你为何不学他们,用自己换取我朝安宁?这才是你身为公主职责所在!”他们将我团团包围,
甚至扔石子砸破我额头。身边仆从视而不见,任由我被人群推搡打骂。等踉跄摆脱人群,
抬眼便见圣女车架停在一侧,似乎等候已久。见到我,圣女神色鄙夷。
“我与国师情投意合十二载,却因你横插一脚,不能相守。”她指尖挑起我下巴,
逼我直视她。“不愧是妖妃所出之女,有娘生没娘教,只会抢别人的男人!
”“你竟与我流着同样的皇室血脉,真令人恶心!”这种话,二十年来我听过无数回。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我低下头恭敬回答。“圣命难违,圣女该求的是父皇。
”这桩婚是父皇赐下。是他不满国师游离在朝堂之外,以联姻硬将他拉拢入局。我与徐昼明,
皆不过父皇手中一颗棋子。圣女却勃然大怒,一巴掌扇歪我的脸:“你也配叫他父皇!
”“我花费整整十年成为圣女,为国尽心尽力!你又做了什么?!”“你兄长和亲时,
还曾允诺要你此生嫁与心爱之人,安稳度过余生,你又对得起他吗?”提及兄长,
我胸口一阵闷痛。自古从未有过皇子和亲,入赘他国。可哥哥却愿意为我,
不惜担上这和亲驸马的千古骂名。我怎么对得起他……圣女视线一转,瞥见我腰间宫铃,
双眼蓦然睁大。她劈手扯下掷在地上:“这是我不要的垃圾,即便是垃圾,你也休想捡去!
”我尚未来得及思考她话中意思。她已一脚将宫铃踩扁,愤然离去。我怔在雪中,
好半晌反应过来。这原是徐昼明赠与圣女后,被她丢弃之物。原来不止爱情是夺来,
连这唯一信物,也是别人不要的……我捡起宫铃抱在怀中,望着兄长离去方向,
流下痛苦泪水。哥哥,你不惜入赘他国也要保护的小公主。不仅护不住自己,
还要害你一同背上骂名……是我太无用,才会落得这样下场。乐安乐安……可偏偏我这一生,
都求不得半分安乐。更何况,我闻过那夜合欢,已是命不久矣,药石难医……此生安乐,
何处可寻?我哭得无力,走回府中已是深夜。将宫铃小心收起,我拿出玉连环护在心口。
那道神秘声音再度响在我耳边。“大家请看,这玉连环本应有三环,最小一环代指乐安公主,
最大一环代指她兄长,连接二环的则是她姐姐。”“其姐常怜卿是扬名天下的美人,
却因皇后忌惮,被赏赐到圣地祈福,终生不得出圣地半步。”“据史册记载,公主成婚当日,
常怜卿曾回京,为公主在菩提老树下求得一把平安锁。”听到此处,我脑中一阵轰鸣。
我曾与姐姐约定,我嫁人之时,无论身在何处,她都会为我在菩提树下挂一把平安锁。
若说此前种种皆是巧合。可这是我们姐妹间的约定,这声音如何知晓?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预言?若真如此,我成亲那日,姐姐当真回京了?来不及深思,
我连鞋也顾不上穿,发疯般赤脚冲向寺庙。尚未出府,就一头撞进男人胸膛。
清冷檀香落入鼻间。徐昼明一把拽住我。“圣女跳井了。”第四章跳井?我不由一怔。
不久前见圣女,她还朝我耀武扬威,怎会突然跳井自尽?徐昼明眼神冷若霜雪。
“如今她昏迷不醒,宫人说她见过最后一人便是你,你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我已承诺不会让她入府,你何必如此?将她逼死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一怔,
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原来他在怀疑我!可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圣女为国付出,
比所有人都爱惜这条命,怎会自寻短见?”他的揣测令我心底发寒,我只能竭力为自己辩解。
“况且你比所有人都清楚,即便是最狼狈时,我也从未生过害人之心!
”幼时我在冷宫受人欺凌,三日不进水米,只会哀求欺凌我的宫女赏一口饭。在庙中祈福,
却被污蔑与沙弥苟合,声名狼藉,只能吞下委屈,以守宫砂验明正身。这些,
佛子都看在眼中。若不是当年他在庙中,为我拭去眼角泪水,我怎会对他心生爱慕?
又怎会整整十年,每月出宫向他表白一次。他难道一点不清楚我的为人么?
可徐昼明只是淡淡阖眸,掩去所有失望。“人心易变,人都是会伪装的。
”“臣只觉从未认清公主,后悔与公主相识!”这些话句句如刀,将我的心割碎。
我从未想过,他竟是这般看待我。甚至能说出宁愿从未遇见我。原来十年,
亦不能改变他对我的偏见。明明预言出现之前,我就已经做好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的准备。
当真是我不自量力。好在再过十八日,这场闹剧就都可以结束了。那日之后,京中谣言四起。
“圣女当真痴情,为国师愿做到这般地步,该嫁国师的本也是她,
真是……”“可惜被那灾星抢先一步,可怜这对苦命鸳鸯!”我不予理会,
只一心想去寺中求证,姐姐是否真的回来过。到菩提树下,果然见到一把新锁。
刻字写着“乐安常安”,分明出自姐姐之手!我恨不能将平安锁融进血中,泪流满脸,
再抑制不住思念。“姐姐,我好想你——”身后骤然传来熟悉声音,语调温柔。“乐安。
”呼吸刹那停滞,我不可置信回头看去,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正站在菩提树下,
朝我露出浅笑。我大步扑进她怀中,将她紧紧搂住,生怕眼前一切是场镜花水月的梦。
常怜卿揉着我脑袋:“姐姐也很想你。”动作间衣袖滑落,
露出她洁白手臂上触目惊心青紫痕迹。她腕间守宫砂消失不见,身上带着若有若无腥咸味。
我刹那明白了什么,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她孤身远赴圣地,又独自一人回京。不必想也知晓,
会遭受怎样非人折磨。“姐姐,你受苦了……”常怜卿身体一僵,更温柔为我拂去脸上泪水。
“傻妹妹,姐姐不苦,我答应过你,你成婚之日一定会为你求得一把平安锁。
”她目露满足神色:“姐姐做到了,余生心愿,只是你能好好活着,一生安乐。
”一生安乐……我不忍告知她夜合欢真相,埋头进她怀中,紧紧环抱住她腰身。“这次回来,
便不准走了!”常怜卿眼眶微湿:“不走了,姐姐答应你。”她温热泪水滴在我眉心。
“乐安,离家太久,我想母亲了,你能不能再为我做一次樱桃酪?”我拼命点头:“好,
我这就带你去!”拉她时,她却分毫不动。我不解回头,见常怜卿淡笑着摇头拒绝。“乐安,
姐姐有些累了,就在菩提树下等你。”风雪吹得她瘦弱身形微颤,仿佛随时要消散无形。
“姐姐……?”常怜卿只是冲我摆摆手:“姐姐会一直在菩提树下等你。”我莫名一阵心慌,
但迎着她期待目光,只得强忍下不安。双手不住发抖,好几次握不住厨具。做完樱桃酪,
我一刻不停往外狂奔。才见菩提树影,脸上正要挂起笑容,一声惊慌大喊打碎我美梦。
“不好了!菩提树下多了一具女尸!”樱桃酪猛然砸落在地。不安感如同洪流,
将我整个溺毙。我冲到菩提树下,那道倩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一具冰冷尸体。
脑中一片空白。我连滚带爬,冲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她好冷,脸也冷,手也冷。
我握紧她双手,将脸贴在她额间。可无论怎么捂,她的温度再也回不来了。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方才还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大雪迷乱人眼,仿若一夜白头。那道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这块染血手帕是乐安公主姐姐遗物,常怜卿在圣地,被所谓的佛门圣地弟子轮流侵害。
”“心灰意冷之际,她想起远在京城的小妹,只想与家人做最后道别。
”“漫漫三千里风雪路,没人知道,她如何能一步一步走回京城。”我仿佛拽住最后希望,
对天磕得头破血流。“倘若你真的是预言——”喉咙胀痛到说不出话,“能不能帮帮我,
救救她!”没有人回应我。那道声音冷漠如神佛,永远只将苍生挂在嘴边。
而命如蝼蚁草芥的我们,从不被神佛救赎。没有人救常怜卿,亦没有人救我。我崩溃大哭,
直到双手冻得再也没有力气,与她一同摔在雪地间。一样东西从常怜卿怀中掉出,
正是那块连接我们三兄妹的玉连环。这是数年前,父皇赠与母亲的定情信物,
帝王说它象征连理枝,寓意永不分离的爱情。母亲便将它分给我们三兄妹。
姐姐将它带去圣地祈福,兄长将它带去异国和亲,我则当作护身符。如今一语成谶。
哪是什么爱情,分明是此生噩梦的开始。攥着染血玉连环,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我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第五章我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无尽自责将我重重包围。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姐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当年顶嘴,
才害死母亲和你……”如果没有我,母亲不会被贬冷宫,姐姐不会前往圣地。
一切都是我的错!方丈问询赶来,见此情景,只能双手合十。“施主,斯人已逝,请节哀。
”凄惨哀嚎声响彻云霄。我哭到咳血,直至我们都被无情风雪掩埋。常怜卿眉眼恬静,
像是在做一场美梦。我不能将她置于风雪中。我站起身,小心翼翼将常怜卿安置好。
转身朝始终跟随的方丈施以一礼。“还请方丈帮我照看好姐姐,别让她被风雪掩盖。
”交代好一切,我匆忙下山。消息已经传出,一路上谣言纷纷。“她既然失了贞操,
就不配做我朝的大公主。”“而且她违约离开圣地,按律应当处死!
让她死在菩提树下已是开恩。”我强逼自己不去听,却还是被这些话伤透心。姐姐你瞧,
你所护佑万民便这样诋毁你!我强闯入宫跪在金銮殿外,大声恳求。
“请父皇允姐姐葬入皇陵,落叶归根!”皇帝却毫无犹豫拒绝。“她所作所为,
有失皇家颜面!一卷草席,就此安葬了事!”我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死死掐住手心,
声声泣血。“难道父皇也不认她这个女儿吗?那青楼女子出现前,姐姐是你最疼爱的孩子!
”“你教她认字读书,教她念经颂佛,难道你都忘了吗?!
”皇帝拍案斥责:“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绝情话语仿佛利刃,将我的心狠狠刺穿。
眼眶分明哭得发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滚落。“父皇讨厌我,无妨,但姐姐已受过太多苦楚,
看在往昔与母亲的情分上,不要让姐姐死无葬身之地,算乐安求你……。
”座上天子神色淡漠,一刹竟凉薄如神佛。呼吸越发艰难,我别无他想,只知苦苦质问。
“我出生时阴云密布,是不祥之兆,但姐姐出生时红瑞当头,百年一遇,她与我不同!
”“你为何不愿安葬她?为何不让她入皇陵!”皇帝强压心绪,掩去眸底复杂情绪。
“她已被赏赐到圣地,再不是我朝公主,没有皇室血统!”泪水滴在染血玉连环上,
双手不断颤抖。“皇室血统?你看这玉连环!你忘了吗?是你愿我们三兄妹做连理枝,
永不分离。”“可姐姐若不能入皇陵落叶归根,我们何来团聚!”皇帝眼神晦暗,沉默良久,
无情回答。“她从圣地逃出已失贞洁,丢了我朝颜面。”“朕不能认,也不敢认,更不愿认!
”绝望蔓延四肢百骸。我瘫坐在地,怔了很久。直至玉连环上血迹干涸,终于下定决心。
我慢慢拜下去,再起身,再拜。在皇帝错愕目光中,行过三拜九叩之礼。当年常怜卿入圣地,
行此礼断绝亲缘关系,以空白身份踏入圣地。她一定不会知道,她的亲生父亲会凭此,
与她彻底划清界限。我决绝开口。“既然陛下如此绝情,不愿认姐姐这个女儿,那今日,
我也行这叩首之礼!”“从今往后,我与陛下只剩君臣之谊,再无父女情分!
”皇帝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我以为他会降下罪罚,可他只是挥手,让人将我拖出殿外。
于是我又回到菩提树下。大雪漫天,像极了常怜卿启程西行那日。风雪曾掩去她远离背影,
如今,更彻底掩盖她生命。我用小铁锹一锹一锹,为她挖出一个坟。每挖一锹,
眼前便止不住忆起与她过往。幼时我贪嘴,母亲制作樱桃酪,每一回,
姐姐都会将樱桃最多的一份留给我。后来,每月十五我都溜出宫见佛子,
是姐姐替露馅的我受罚。甚至受皇后忌惮,被选中入圣地的人,其实也是我。
是姐姐说我难通佛性,恐为圣人不喜,主动请缨,为我挨了一劫。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
便是母亲与姐姐。挖坟很累,可我一定要亲手将姐姐埋葬。皇家无情,但乐安,绝不能无情。
常怜卿面容逐渐被黄土掩埋。她一生与人无争,得此名姓,却从未受谁怜惜。
我不想她见我哭,强忍眼泪。可等艰难雕刻墓碑,却被划破手心时。眼泪决堤而出。
再不会有人温柔为我梳头。不会有人能巧手为我刻出各种木雕。我的姐姐,生于皇室,
知书达理。却埋葬于一场极盛的风雪中,连墓碑也不成样子。抚摸着碑上怜卿二字,
我终于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黑血,晕死过去。第六章再醒来时,我回到国师府中。
徐昼明站在窗边,脸上布满忧愁。我几度闭目,确认他并非幻觉,
“你为何……”徐昼明转眼看我,神色转瞬疏离。我与他之间,
好似永远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屏障。“圣女已醒,但此事满城皆知,你需要给皇后,
以及满城人一个交代。”我捏紧拳,声音紧绷:“她还想要我怎么交代?
”常怜卿惨死模样犹在眼前,我情绪越发激动。“就是当初皇后算计,
才造成我姐姐如今惨死局面,这还不够吗!”徐昼明眼神微动,久久沉默。
最终他只是递来一封书信,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放妻书。我神色悲恸,哑声开口。
“不能再等等吗?如今还是姐姐的丧期。”徐昼明目露怜悯,但话语坚决。“不能,
圣女身份尊贵,让她当国师夫人已是委屈。”我一怔,转而苦笑出声。原来急着与我分开,
是想要跟圣女喜结连理。笑着笑着,眼泪大滴掉下,我止不住悲泣。“她委屈,那我呢?
国师大人,乐安乐安,我这一生,何曾快乐安宁?”“难道我不委屈吗!
”徐昼明与我四目相对,捏着放妻书的手青筋暴起。“臣之所以给公主放妻书,
自是有为公主考量。”“还请公主郑重考虑,不要耽误七日后我与圣女大婚。”他说完,
对着我深深一拜,转身离去,不再回头。望着徐昼明逐渐远去背影,我自嘲一笑。也是,
他愿为之还俗的人,还俗后想娶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从来只有圣女。为何我总想不明白?
但如今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我早已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只可惜,连最后日子,
都要落得被休妻的下场。我真是天底下第一的可怜虫。那日后,我大病一场,
每日躺在榻上郁郁寡欢。整整三日,米水未进。第三日傍晚,婢女焦急冲进房间。
“公主不好了!大皇子被陛下罚了五十大板,恐怕……”我脸色一白,当即冲出府去。
哥哥常归城入赘异国做和亲驸马,已有五年未归。他怎会突然回来,又为何被罚?思绪纷杂,
我无法分辨,只能拼命奔向宫门。还是路上行人议论纷纷,我才从他们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常归城异国和亲,是为找回本国秘宝。他携秘宝回国本是喜事,
可中途却得知国师要将我休妻。常归城不顾阻拦闯入皇帝寝宫,要为我说话。
却打扰皇帝与皇后房中秘事。皇帝龙颜大怒,赐他五十大板,在玄武门行刑。
可常归城一介文人,如何能受此重罚!五十大板下去,他恐怕就……我越发焦急,
赶到宫门时,只见满地猩红。询问方知,常归城已行刑完毕,被拖去了地牢。
我摘下身上所有珠钗首饰交给狱卒,只求能见哥哥一面。
狱卒却一把将我推倒:“你这种货色,也敢跟圣女抢国师!”我摔得皮肉剧痛,仍爬起来,
毫无尊严跪地恳求:“一眼,我见他一眼就够!”狱卒眼神一转,落在一旁酒坛,改变主意。
“若你能喝完这十坛酒,我就让你见他。”我向来滴酒不沾,怎能喝净十坛酒!
狱卒眼神讥嘲:“不敢喝?那就快滚!”他动手撵我,被我躲开。我脸色惨白,
执起酒便往口中送。为了哥哥,我在所不惜!一坛、两坛、三坛……十坛酒下肚,
我神志不清。脑中却有念头越发清晰:“我已喝完,
求你让我见他……”狱卒哈哈大笑:“真是愚蠢!没有陛下命令,谁也别想进入!
”我身形一僵,一把拽住他手臂:“你骗我!”他一把将我推开,
嫌恶开口:“再闹把你一起关进去!”我摔进满地脏污,攥紧袖口。不行。若是我被关进去,
再没人能救哥哥。我只能踉跄起身,最后朝黑压压地牢投去一眼,强压泪意。哥哥,等我。
我另寻他法,求遍朝中大臣。跪在他们府邸前叩门哀求,跪到膝盖血肉模糊。甚至小指,
也在阻拦他们关门时,被无情夹断。却仍旧无人愿意伸出援手,所有人对我避之不及。
接连几日,连愿意开门之人也没有了。我能听见最多的话便是:“晦气,滚!
”没人愿意帮我,我不得不去求皇帝。我在金銮殿外跪了整整四个时辰。雪中夹雨,
膝盖渐渐失去知觉,寒意直逼全身。我不断叩首大喊:“民女求见陛下!”跪了多久,
便喊了多久。喊到满城皆知,皇帝终于脸色铁青将我传进殿。
“你们三兄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和睦。”带着怒意的声音传遍金銮殿。
“姐姐为了妹妹远赴圣地,哥哥为了妹妹擅闯朕的寝宫。
”“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我眼眶发红,将头伏得更低。
“哥哥今日之过皆因我而起,请陛下只罚我一人!”皇帝眼中寒意逼人:“你是该罚,
常乐安,朕让你嫁给国师的目的,你真是忘得一干二净!”凉意从脚底蔓延全身,浑身发寒。
我从未忘记。当初皇帝将我嫁给徐昼明,要我拉他入世,为朝廷效力。我虽爱慕佛子,
却不愿将他拉入凡尘。但皇帝威胁,若我不从,便要刨开母亲的坟。成亲已近一月,
我见徐昼明的次数屈指可数。皇帝降罪于我是情有可原。但我此来是为哥哥求情,
只能硬着头皮哀求。“求你看在多年父女情分上放过哥哥……”皇帝脸色骤变。“闭嘴!
你不是要与朕断绝父女关系?你不是朕的女儿,你是朕此生污点!”我如遭雷劈,
一阵恍惚:“污点?”皇帝声音冰冷绝情。“你出生时,老国师说你天煞孤星转世,
真恨不得那时就把你拿去喂狗!”第七章喂狗二字,将我们仅剩父女情谊吞噬得荡然无存。
眼前伟岸身影逐渐陌生。我蓦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我本以为皇帝只是因那次顶嘴而对我不喜。从未曾想,自我出生时起,他就恨不得我去死!
刻意遗忘记忆潮水般涌上,我如溺水之人艰难呼吸。我的母亲,曾是宠冠六宫的皇后。
皇帝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生下哥哥与姐姐后,亦是极尽宠爱。直到我出生那日,
天狗食日,乌云蔽月。老国师断言,我乃天煞孤星,将克死身边所有至亲。皇帝嘴上不信,
将我抚养在身边。却背弃与母后誓言,爱上与她面容相似的青楼女,将其养在宫外。
真相揭露那日,我闯进他寝殿质问。“父皇贵为天子,如此不守承诺,朝令夕改,
如何能使天下臣服?”皇帝震怒,一掌将我扇得口鼻喷血。他将我与母亲打入冷宫。
却接回那青楼女,封她为后。自那后,谣言四起。人人说我是灾星。母亲是诞下灾星的妖妃。
就连哥哥姐姐,也被收回无尽圣宠。甚至一场蓄意大火,害得母亲葬身火海。
那时我被宫人拦住,哭得撕心裂肺,只恨自己不能与她同去。而从始至终,我的父亲,
母亲的丈夫。从未出现过。回过神,我重重伏拜下去。我已失去母亲与姐姐,
绝不能再失去哥哥!若皇帝想要我死,那我便去死。以一死换兄长平安。我甘之如饴!
“民女愿以我之命换取兄长自由,求陛下答应!”可他看向我眼神只余无尽厌恶。
“你没资格跟朕谈条件!”他拂袖命侍卫将我轰出宫。我望向他,只见皇位之上,
帝王最是无情。“从今往后,再不准放她进宫!”我被重重扔在宫门外,倔强望向宫墙。
雪不断落,直至盖了满身。我终于认清,皇帝并非戏言。他总是满口承诺,可全都变成谎言。
只有在惩罚我们时,才像个皇帝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我不能认命,哥哥还在等我。
手中玉连环冰冷彻骨,我攥紧掌心,作出决定。当日,登闻鼓响彻京城。
“民女状告当朝天子,残害功臣,刑辱亲子!绝非明君所为!请苍天辨忠奸!”我不断敲,
不断喊,喊到嗓子沙哑。敲了一天一夜,无人前来驱赶,也无人敢上前理会。
所有人皆神色鄙夷望向我。仿佛我当真是天煞孤星。雪花落了我满头,冷意不断侵蚀理智。
我努力睁开眼,睫毛掉下几粒雪花。我不禁怀疑自己,难道我当真如此无用。
哪怕拼上自己性命,也救不回任何人?若我这一生,连这条命也不值二两。
那我究竟……为何要活着?翌日天色微明,官员陆续前去上朝。“公主敲了一天一夜,
陛下还是不肯见?”“陛下下令,让她爱敲就敲,谁也不准理会。”我听得不真切,
只觉自己是个雪人,身体被完全冰封。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越发沉重。我掐紧手心,
心中不断呢喃。不能睡,不能倒下。哥哥只有我了。眼前却不住发黑,
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倒去。下一刻,整个人落入温暖怀抱中。清冷檀香将我环绕。
徐昼明声音清冷:“公主,大皇子已被救出,正在马车中等你。”这话仿佛一剂猛药,
使我瞬间眼前清明。徐昼明瞳仁清浅,仍旧无波无澜。可我明白,是他救出了哥哥。
我重重朝他鞠了一躬,转身跌跌撞撞奔向马车。常归城就站在马车边等我。不知跌了几跤,
我终于来到他面前。他满身伤痕,脸色比雪更白。我红了眼眶。常归城张开手臂,
将我紧紧拥入怀中。我这才发现他瘦得可怜,皮肉之下骨骼清晰可及。我再抑制不住,
痛哭出声。常归城拿过我手中玉连环,摩挲上面血痕,指尖剧烈颤抖。可他一言不发,
只是将三块玉连环拼合,戴在我身上。他用冰凉手指为我拭泪:“乐安莫哭,哥哥回家了。
”我声音哽咽:“哥哥,往后所思所想不必再考虑我了,你要为自己而活。”想到这,
哽咽更重几分。因为我的时间,早已所剩无几。可我怎么忍心告诉他,他失去一个妹妹后,
也留不住另一个……身后踩雪声渐近,徐昼明淡淡开口。“公主,我已与陛下达成协议,
暂不会娶圣女为妻,你且安心带大皇子回府养伤。”他朝常归城轻一点头,深深望我一眼,
转身离去。我正要开口,预言毫无征兆再次出现。“老师,
当年国师与皇帝达成的协议到底是什么呀?”“国师乃天降佛子,慈悲怜悯,
与皇帝达成协议,等公主三年丧期过去,放妻书再生效。”我一怔,没想到他竟愿意改口。
徐昼明远去背影已淹没于风雪中。“谢谢你。”我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散。愿你往后余生,
平安喜乐,一生无虞,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伴。此一别,应当就是永不相见了。
我回首转向常归城,扬起笑容:“哥哥,我们回家……”“噗——”温热蓦然溅了我一脸。
常归城吐出一口黑血,眼含无限不舍,伸手似要轻抚我脸颊。指尖距离只余一寸,
他双目无力闭上,直直栽入我怀中,没了呼吸。我扶不住他,与他一道跌进雪中。
“哥……哥哥?”脑中一片空白,我无措呼唤他。他仿佛只是睡着了,只等着我来将他唤醒。
于是我如从前一般说:“哥哥快醒来。”可无论再怎么喊叫,他再也没能睁开眼。
因为常归城死了。我最后一个亲人也抛下我,永远离开了。预言仿佛催命咒语再度响起。
“大家知道,为什么乐安公主的哥哥刚与她相见,就死在了她怀里吗?”“老师,我知道!
乐安公主的哥哥在盗取秘宝当夜被毒箭刺穿胸口,只剩七日可活,他与公主相见之日,
便是他身陨之时。”“归城归城,但永远都在归程路上,永远回不了家!
”第八章我再忍不住,放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我的亲人要一个又一个离我而去?“狗老天!为何偏生我要做这天煞孤星!
”“你想要我这条命,我给你就是!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我的哥哥姐姐做错什么?
为何要带走我的亲人!为什么!!”直哭到嗓子失声,再哭不出。眼前眩晕,
视线落入黑暗前,仿佛看见有人策马朝我奔来。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
常归城褪下长袍,披上盔甲。手中长枪在阳光下猎猎生辉。他奔进廊下,为我簪上一枝桃花,
嬉笑调侃。“乐安伶俐漂亮,不知将来谁家小子有幸娶得。”常怜卿手捧樱桃酪,
亲手喂到我嘴边。闻言嗔怪瞪他一眼,转而抚摸我头发。“小妹还小,不必考虑这么多,
有哥哥姐姐撑腰,乐安乐安,一生安乐。”“你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樱桃酪香甜,仿佛母亲亲手所做。这时,身后传来熟悉声音。“怎么都聚在廊下,
该用膳啦。”一转身,便见母亲穿着最爱那件粉色衣裙,立在花树下。
她微笑冲我招手:“乐安,来娘亲这里。”音容一如从前。我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发红。
泪水怎么也擦不净,视线模糊不清。不知何时,哥哥姐姐已站在母亲身边。他们朝前走,
回首催促我:“乐安快来。”我迈步欲追,奔过廊下,穿过宫道。我越跑越快,
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们在我面前越走越远,背影却愈发清晰。直至走进那间宫殿。
我笑容逐渐凝固,化作惊恐。下一刻,“轰”一声,火焰剧烈爆燃。烈焰灼目,
仿佛回到那一夜。只有我被关在门外。只剩我被关在门外。
母亲在烈火中凄厉哀嚎声犹在耳边,成就我近十年梦魇。手脚在刹那重如千斤,我僵在原地,
动弹不得。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她们。可是……可是能不能,
不要再一次抛弃我……火场中虚影朝我张开怀抱。不知从何生出万般勇气,
我咬紧牙关冲向火场。烈火灼伤浑身肌肤,我毅然决然伸手回应。这一次,
我终于能跟她们一起走。去到一个,只有我们存在的地方……可在指尖即将相触那一刻。
梦骤然醒了。我猛地坐起身,满面泪痕。原来是……一场梦?蚀骨绝望将我吞食。
只有在梦中,哥哥,姐姐,还有母亲才能活着。老国师说的不错,果然是我这天煞孤星,
害死所有爱自己的人。若是没有我……若是我去死……是不是这一切,就能彻底结束?
可我早已决意死去,为何一切还是无法停止?为什么……嬷嬷端药走进,打断我思绪。
“公主,这是国师为你准备的药,你忧虑过度,需好生调养身体,国师会每日探望。
”望着那碗药汤,胃中一阵翻腾。能与爱慕十年的郎君朝夕相伴是好事,我本该高兴。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无一丝波澜。也对,心死之人,如何能够再心痛?
我别开视线:“我不喝。”徐昼明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闻言接过药碗。“我来吧。
”他将药喂至我嘴边,檀香缭绕。我不明白他意图,但不想驳他面子,张口欲喝。
门外忽然闯进一人,噗通跪倒在地:“国师大人,圣女晕倒了!”徐昼明端药手一颤。
我心道果然,他定会立刻抛下我去看望圣女。可出乎意料,他竟随口两句将那侍女打发走。
我诧异抬眸:“圣女晕倒,国师不去探望?”徐昼明眼眸一沉,避开我视线。“陛下下旨,
让臣照看好公主。”我一顿,在心中暗嘲。原来是因为旨意。是我又自作多情,
以为他出于真心。心底涌上无限疲惫。我接过药一饮而尽,赶他出门:“国师慢走不送。
”徐昼明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会每日来看你。”可他来看望我的日期,
还是从一日一次,变作三日一次。最后成了七日一次。他再一次对我失约。而我,
连失望也感受不到了。连希望都没有,又何来失望一说?最后见徐昼明那日,我形容枯槁,
已至大限。他见到我,脸色大变,立刻想要传太医。却被我按住。
我取出那枚珍藏宫铃递交过去,声音冷淡。“此物物归原主。”徐昼明没接,望着我,
神色莫名。“此物既然给了公主,公主无需归还。”我却想到那日,圣女无情将宫铃踩坏,
直言这是她不要的垃圾。我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国师切记,定情信物应当给心爱之人,
不该随意赠与他人。”徐昼明一顿:“这是何意?”见他满脸茫然,我抿紧唇,只摇摇头。
“既然不要宫铃,便收下这个。”怀中信件被体温捂得温热,我捏得指尖发白。
“这封信中有我想对你说的所有话,还请国师……明日再打开。”徐昼明伸手接信,
双手竟有些颤抖。抽了半天,也没能从我手中将信拿走。我深吸口气,终于松手。
徐昼明叹息:“公主何必自苦?”我声音很轻:“往后,不会了。”毕竟我很快就要死了。
那些困扰我的,我深爱的,将再不会成为身上负累。徐昼明呆愣半晌,才压下眼底翻涌情绪,
转身离去。望着他背影,我忽觉眼皮无比沉重。徐昼明,这一回,当真是永别了。
我和衣躺上床,闭目沉沉睡去。梦中,我的哥哥,姐姐,还有母亲站在三步之外。“乐安,
”她们齐声呼唤,“过来。”我鼻尖一酸,热泪汹涌,扑进她们怀中。睡梦中,夜合欢发作。
我一口血喷出,染红玉连环。而梦中,我们终于相聚在奈何桥前。母亲执起我的手,
带我往桥上走。我顿了顿,最后回首望向来时路,释然一笑。“愿国师,
与相爱之人相守一生……”而后头也不回,踏上奈何桥。另一边,徐昼明呼吸一滞,
攥着书信那只手不自觉捏紧。他心头莫名不安,乐安公主平静神色处处透露着不寻常。
恰在这时,两更梆鼓骤响,子时已至。徐昼明慌忙打开信封。却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放夫书。徐昼明脑海一片空白。放……夫?不安化作实质,他连鞋都未穿,
跌撞冲向公主寝舍。赶到那一刻,只见我满身是血。徐昼明大喊:“常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