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被重锤砸过。我猛地睁开眼。不是医院的白墙。是我住了十五年的老房子,
墙皮剥落的角落还粘着陈默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啧,穿成这样跑八百米,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胸?”尖锐的少年音刺得我耳膜疼。是陈默。我十七岁的儿子,
正盯着电视里的运动会直播,嘴角撇得像淬了毒。电视里的女运动员冲过终点线,
汗水浸透运动服,满脸都是拼尽全力的红。“妈你看她,”陈默用筷子敲着碗沿,
油星溅到桌布上,“跑得比猪还慢,要我说啊,女的就不该来凑这种热闹。
”我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指节泛白。这不是我的记忆。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是李芳,
但又不是这个时空的李芳。昨天我在办公室改作业,心脏病突发倒下去,再睁眼,
就成了这个刚被丈夫推倒在地、撞晕过去的“李芳”。原主的记忆像潮水涌进来。这个家,
餐桌上永远摆着三副碗筷。陈默的,丈夫陈国强的,婆婆的。而我的那副,永远是破了口的。
“小孩子懂什么,”陈国强端起酒杯,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弧,“不过话说回来,
女人确实不行。”他夹了块红烧肉,精准地避开肥的部分,放进陈默碗里。
“你妈当年跑八百米,摔得膝盖流血,哭着喊着要弃权,最后还是我去给她班主任送礼,
才混了个及格。”陈默嘿嘿笑起来,眼神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爸你怎么娶了个这么没用的?”我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冲。原主的记忆里,这句话像针,
扎了十五年。她总是低着头,把饭菜扒拉进嘴里,假装没听见。但我不是她。“陈默,
”我的声音有点哑,是撞到头的缘故,“向电视里的姐姐道歉。”空气瞬间凝固。
陈默脸上的笑僵住了,像被冻住的蛤蟆。陈国强的酒杯停在半空,眉头拧成个疙瘩。
坐在我对面的婆婆,手里的毛线针“啪嗒”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陈国强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啤酒沫溅到我手背上,冰凉刺骨。“我让他道歉,
”我抬起头,直视着陈默的眼睛,“刚才那句话,很难听。”“我没错!”陈默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她说得不对吗?女的就是没用!奶奶说了,
姑姑当初要是听爷爷的,嫁给那个厂长儿子,现在也不会离婚带个拖油瓶!
”婆婆立刻捡起毛线针,护犊子似的把陈默拉到身后。“你个疯婆子,刚撞坏脑子了?
”她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小孩子随口说句实话,你较什么劲?
当年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二胎给默儿作伴,他能这么被惯着?”“就是,
”陈国强把酒杯墩在桌上,发出震耳的响,“一天到晚在家待着,脑子待傻了?男人说话,
女人插什么嘴?”他伸手过来,想拧我的胳膊。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动作重复了无数次。
每次她反抗,换来的都是更重的打。我下意识地往后躲。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抗议。
“吃你的饭!”陈国强的脸涨得通红,酒气混着汗味扑过来,“再敢顶嘴试试!
”陈默在旁边拍手。“爸,把她的碗砸了!让她饿肚子!”婆婆跟着敲边鼓:“就是,
让她知道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我看着眼前这三个“亲人”。他们的脸上,
写着理所当然的刻薄。仿佛女人天生就该被贬低,被轻视,被踩在脚下。原主的记忆里,
半年后,陈默会因为在学校堵着女生,骂对方“婊子”,被对方家长告到校方。
陈国强去学校闹,把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被全校通报批评。那个女生的家长不依不饶,
闹到家里来,砸了窗户,泼了红漆。婆婆气得住了院。这个家,就这么散了。而现在,
我来了。我看着陈默碗里那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看着陈国强酒杯里晃荡的酒。
看着婆婆手里那根闪着冷光的毛线针。这些,都是扎在这个家心脏上的刺。“我的饭,
我自己会吃。”我拿起那只破了口的碗,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但陈默,必须道歉。
”陈国强的拳头捏得咯咯响。陈默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婆婆已经站起来,
手里的毛线针直指我的脸。“反了你了!”我深吸一口气。原主的懦弱在身体里叫嚣着,
让我低下头,让我认错。但我知道,一旦低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这个家烂透了。
但我不能让它烂下去。至少,不能让陈默变成第二个陈国强。“我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不大,却在嘈杂的空气里,划出一道清晰的线,“向那个姐姐道歉。
”陈国强猛地踹翻了旁边的小板凳。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像一声惊雷。
“你他妈是不是找打!”他扑过来的瞬间,我看到陈默眼里闪过兴奋的光。就像原主记忆里,
无数次陈国强对她动手时,他站在旁边,拍手叫好的样子。我闭上眼。不是害怕。是在想,
第一根刺,该从哪里拔起。这顿饭,注定吃不成了。而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我能赢吗?
看着眼前这三个被偏见喂大的人,我真的能把他们从泥里拉出来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我不能像原主那样,死在这张餐桌上。陈国强的拳头终究没落在我脸上。
不是因为他突然心软。是因为楼下王阿姨上来借酱油,撞见他挥拳的样子,
“哎呀”一声叫得比救护车还响。他悻悻地收回手,指着我鼻子骂:“算你运气好!
”然后扭头对王阿姨挤出笑脸,“家里闹着玩呢,女人不懂事,教育两句。
”王阿姨眼神在我红肿的额角扫了一圈,没说话,放下酱油瓶就走了。关门声不大,
却像在打谁的脸。陈默躲在婆婆身后,探出头冲我做鬼脸。那表情,
和陈国强刚才骂我时一模一样。饭是吃不成了。我把自己锁在卧室。
原主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涌上来。这个房间,是她唯一的避难所。墙上贴着陈默小时候的奖状,
角落里堆着没织完的毛衣,
床头柜上摆着我和陈国强结婚时的照片——那时他还会对着镜头笑,眼里没有现在的戾气。
我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厚厚的病历。
产后抑郁、软组织挫伤、中度焦虑……每一页都写着这个家的暴力,明的,暗的。
最上面那张是上周的。原主因为劝陈默别在网上骂女网友,被陈国强推搡,头撞到衣柜角。
医生建议做CT,他骂骂咧咧地付了钱,回家路上说:“浪费钱,撞死才好。
”我摸着额角的肿块,疼得牙痒。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第二天陈默上学后,
我翻了他的书包。课本封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女的都长着獠牙,男的都举着拳头。
翻开数学书,夹着一张偷拍的照片——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在操场跑步,背影被画了个圈,
旁边写着“飞机场”。我认出她。是陈默的同桌,张倩。原主去开家长会时见过,
小姑娘瘦瘦高高的,说话轻声细语,据说成绩很好。再往后翻,历史书的空白页写满了字。
“女人读再多书也没用,迟早要嫁人。”“张倩天天装正经,肯定是想勾引班长。
”“我爸说,对付不听话的女人,就得给她点颜色看看。”每一句都像小刀子,
割得人眼睛疼。最刺眼的是最后一行,用红笔写的:“明天把她的笔记藏起来,
看她还怎么得瑟。”我把这些拍下来,存在手机里,设了密码。陈国强晚上回来时,
带着一身酒气。我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看你儿子写的。”他瞥了一眼,
不耐烦地挥手:“小孩子瞎写写,你当什么真?”“这是瞎写吗?”我提高声音,
“他偷拍女同学,还想藏人家笔记!”“那又怎么样?”他突然笑了,
伸手抢过手机扔到沙发上,“我小时候还掀过女老师的裙子呢!男孩子淘点怎么了?
总比将来被女人欺负强!”“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不可理喻?”他脸凑近,
酒气喷得我满脸都是,“李芳我告诉你,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儿子就算杀人放火,
也是我陈家的种,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我是他妈!”“你是他妈又怎么样?
”他突然拽住我头发,把我往墙上撞,“你别忘了,你吃的穿的都是我挣的!
让你生二胎你不肯,现在倒管起我儿子来了?我看你就是闲的!”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
我挣扎着,指甲在他胳膊上划出红痕。他吃痛,猛地松开手。我跌坐在地上,
后脑勺撞在暖气片上,嗡的一声。“反了你了!”他扬手就要打。“爸!妈!
”陈默站在门口,背着书包,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吵什么?邻居都听见了。
”陈国强的手僵在半空。他瞪了我一眼,理了理衣服,换上副笑脸:“没什么,
跟你妈闹着玩呢。饿了吧?爸给你买了烤肠。”陈默接过烤肠,咬了一大口。
眼神扫过我狼狈的样子,没说话,径直走进自己房间。门“砰”地关上。把所有的不堪,
都关在了外面。我扶着墙站起来。陈国强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个家里,最可怕的不是陈国强的拳头。是陈默的冷漠。
是他看着母亲被打,却像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夜里,我悄悄来到陈默房间门口。门没关严,
留着一条缝。里面传来压低的笑声。是陈默在打电话。“……对,我把她笔记藏厕所了,
看她明天怎么交作业……”“她敢告诉老师?我就说她暗恋我,故意栽赃……”“我爸说了,
女人嘛,就得这么治……”我浑身的血都凉了。拿出手机,调成录音模式,轻轻贴在门缝上。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学校。想找张倩的班主任反映情况。刚走到教学楼门口,
就被陈国强拦住了。他骑着电动车,挡在我面前。“你要干什么去?”“我找老师。
”“找老师干什么?让全学校都知道我儿子是流氓?”他眼睛瞪得像铜铃,“李芳我警告你,
你要是敢毁了我儿子,我就杀了你!”“他现在就快成流氓了!”“放屁!”他抓住我胳膊,
把我往回拽,“跟我回家!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拉扯间,
我的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作业本散落出来。
还有那个藏着陈默照片和文字的笔记本——我昨晚没来得及放回去。陈国强捡起笔记本,
翻开几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好啊你,”他把本子撕得粉碎,“你还敢翻我儿子东西?
你这个毒妇!”碎片像雪片一样落在我脸上。他拽着我往家走,路上的人都停下来看。
“看什么看!”他冲围观的人吼,“我老婆疯了,我带她回家!”没人敢说话。
大家只是默默地看着。像看一场早就预料到的闹剧。回到家,他把我锁在卧室。
“好好反省反省!”他隔着门喊,“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手机被他拿走了。
钱包也被搜走了。我成了这个家的囚徒。原主的记忆里,这样的囚禁发生过很多次。
最短一天,最长一个星期。每次她出来,都会变得更沉默,更像个提线木偶。但我不是她。
我拍着门板喊:“陈国强你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外面没动静。
只有陈默房间传来打游戏的声音,还有他时不时发出的笑声。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看着墙上陈默的奖状。突然觉得很可笑。一个连尊重女性都学不会的人,成绩再好有什么用?
天黑的时候,门开了。是婆婆。她端着一碗面条,重重放在桌上。“吃吧。”语气冷冰冰的。
“我不吃。”“不吃饿死你!”她坐在我对面,盯着我,“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但你要搞清楚,默儿是陈家唯一的根。你要是敢毁了他,我们老两口跟你拼命。
”“他现在就走在歪路上。”“什么歪路?”婆婆嗤笑一声,“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
不像你,唯唯诺诺的,带得默儿都快没脾气了。国强小时候比默儿野多了,现在不也挺好?
”“他打我也是对的?”“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她理直气壮,“男人在外挣钱辛苦,
回家发点脾气怎么了?你当老婆的,就该忍着。想当年我跟你公公,他打我打得更狠,
我还不是把国强拉扯大了?”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这个家的毒,
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一代传一代,刻在骨头里的。“妈,”我看着她的眼睛,
“张倩是个好姑娘,成绩好,又懂事。陈默这么欺负她,是不对的。”“什么对不对的?
”婆婆站起来,“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再说了,一个女孩子家,
跟男孩子走那么近干什么?被欺负也是活该。”说完,她摔门而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
我想起原主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为原主。是为张倩,为所有被偏见伤害的女孩。也为陈默。
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好人的。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手机——昨晚我趁陈国强睡着,
偷偷拿回来的。点开录音文件。陈默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我爸说了,女人嘛,
就得这么治……”我按下保存键。然后,点开通讯录,找到了张倩妈妈的电话。
是上次开家长会时,她主动留给我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我知道,按下这个键,
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陈国强不会放过我。婆婆会闹翻天。
陈默……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李芳。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也是一个女人。我不能看着这个家,把所有人都拖进泥里。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喂,是张倩妈妈吗?
”“我是陈默的妈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是陈国强更凶狠的拳头?是陈默彻底的决裂?还是这个家,彻底散架?但我知道,有些事,
总得有人做。哪怕粉身碎骨。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听见客厅里传来陈国强和婆婆的笑声。
他们在讨论陈默期中考试的成绩,说要给他买最新的游戏机。多么讽刺。他们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