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失控的电话那天晚上,我手机跟疯了似的,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一串串陌生的号码,像催命符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我瞅着那些号码,
手心里的汗把手机后盖都浸得滑腻腻的。心里头那个鼓啊,敲得我脑仁儿都疼。我知道,
我那犟种儿子陈墨,这次是真给我捅了个天大的窟窿。但那时候,我打死也想不到,
这个窟窿,大到能吞掉我后半辈子所有的安宁。
---第一章:六百六十分的“罪证”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整个小区都跟过年似的。
张家小子考上重点了,放鞭炮!李家闺女超常发挥,摆酒席!
欢声笑语隔着窗户玻璃往我耳朵里钻,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得我心口窝子生疼。
我叫陈远山,四十八岁,教了一辈子书,到头来,连自个儿的儿子都教不明白。茶几上,
那张印着“660分”的成绩单,就跟一张判决书似的,冷冰冰地躺在那儿。这个分数,
清华北大随便挑。多风光啊!可我,亲手把这个给我挣来天大风光的小子,给撵出了家门。
整整三天,三天三夜!我以为他会在外头碰了壁,吃了瘪,然后灰溜溜地跑回来,
抱着我的腿,哭着说:“爸,我错了。”我连他回来之后,
第一顿饭给他做红烧肉还是糖醋排骨都想好了。可他没有。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这小子,就像一颗石子儿投进了大海,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我嘴上跟老婆张婉犟着:“让他野!翅膀硬了,不摔打摔打,不知道天高地厚!
”心里头却慌得一批。我开始一遍遍地刷新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我甚至注册了个小号,
去他关注的那些游戏主播、动漫博主底下留言,想看看有没有他的踪迹。啥也没有。
直到第三天深夜,那串催命的陌生号码,终于响了。第一个电话接起来,我“喂”了一声,
嗓子干得能搓出沙子来。“是陈墨他爹不?”一个有点急躁的男声。“我是,你哪位?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是城南派出所的!你儿子大半夜在公园长椅上睡觉,
让人给当流浪汉举报了!赶紧过来领人!”“啥玩意儿?!”我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人抡了一闷棍。公园?长椅?流浪汉?这几个词,
哪个能跟我那考了660分的宝贝儿子联系到一块儿去?我还没从这记闷棍里缓过神来,
第二个电话又怼了进来。“喂?是陈远山的家属啵?”一个软糯的南方口音,
听着像个小姑娘。“是……我是……”“哎呀,
我是街角那个‘小幸运’24小时便利店的收银员啦。有个小伙子,说是你儿子,
在我们店里坐了两天了,啥也不买,就喝免费的热水。刚刚他晕倒了,我给他叫了120,
你们快来医院啊!地址是……”我的手开始哆嗦,手机差点没拿稳。老婆张婉看我脸色煞白,
也慌了神,抢过电话听了几句,眼泪“唰”就下来了。“远山!远山!墨墨他……他出事了!
”我俩疯了似的往外冲,刚跑到楼下,我的手机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第三个,
第四个,第五个……每一个电话,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地拉、反复地割。
“大哥!你儿子在我这儿吃了碗面没给钱,说是让你来结账……”——某个面馆老板。“叔,
有个叫陈墨的把手机押我这儿了,换了五十块钱上网,人不见了,你管不管?
”——某个网吧网管。“师傅,你儿子在垃圾桶旁边翻东西吃,我看着实在不像话,
给他买了俩包子,他还不肯要……”——某个心善的环卫大爷。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下来了。
我那个从小被我捧在手心,用最严格的尺子规划着人生的天之骄子,
我那个我认为前途一片光明的儿子……这三天,他到底过的是啥日子啊!
---第二章:“为你好”的枷锁说起来,我这辈子最自豪的事,
就是我这套“种庄稼”的教育理论。我认为,孩子就是地里头的苗,
你不给他勤除草、猛施肥、把枝丫都捆得笔直,他就长歪了,结不出好果子。我儿子陈墨,
就是我手里最得意的一株“良种”。他打小就聪明,脑瓜子转得比别人快,学啥都一点就透。
正因为他“良”,我对他的要求,就一个字——严!别人家孩子九点睡,他得十一点。
别人家孩子玩泥巴,他得练奥数。我总跟他说:“儿啊,你底子好,就得多吃苦!
老天爷赏了你这碗饭,你就得比别人更玩命,才对得起这份天赋!”尤其是高三这一年,
我简直就把他当成了一台高考机器。我给他做了张精确到分钟的时间表,贴他床头。
早上五点,军号似的把他从床上薅起来,背古诗词。晚上十二点,
确认他做完了最后一套模拟卷,才准他爬上床。中间除了吃饭上厕所,
***不能离开椅子超过五分钟。补习班?
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生物……能报的全给他报上,跟不要钱似的。
我看着他一天天瘦下去,眼窝子都凹进去了,眼里的光也一点点灭了。张婉心疼,
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远山,你这是要把孩子往死里逼啊!他还是个伢儿孩子啊!
”我眼一瞪:“伢儿?马上就十八了!现在不逼他,等他将来在社会上被人往死里逼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道理你不懂?”张婉叹口气,不说话了。她知道,
我这头犟牛,十辆马车都拉不回来。矛盾的第一次爆发,是在一次模拟考后。那天晚上,
陈墨捏着张成绩单,跟做贼似的,挪到我书房门口。“爸……”他怯生生喊我。
我正戴着老花镜,研究各大学校的招生简章,头都没抬:“说。”“我……我这次模考,
压力有点大……”“压力?”我猛地抬起头,镜片后面的眼睛像两把探照灯,
直勾勾地射过去,“这才哪到哪?你晓不晓得现在竞争有多凶?一分甩脱一操场的人!
你现在喊压力大,以后怎么办?”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我就是……想歇口气,
哪怕……哪怕半个钟头……”“歇气?”我“噌”地站起来,拍着桌子吼,
“你现在歇半个钟头,以后就要拿十年二十年去还!你看看隔壁单元的小李!
人家都拿到清华的预录取通知书了!我听说他每天凌晨两点才睡!你跟他比,你算个球啊!
”陈墨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地抽动。最后,他一句话没说,像个影子一样,
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我听见他回屋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小兽似的呜咽。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那点不忍,很快就被“为他好”的坚定信念给压了下去。
我对自己说: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等他考上了好大学,他会感谢我今天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大爆发,来得比我想象中更猛烈,更决绝。
---第三章:最后的晚餐高考前两周,我们家的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陈墨彻底变成了一个哑巴。除了“嗯”、“哦”、“晓得了”,
他不再跟我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我以为他这是进入了“战斗状态”,
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了,心里头还有点小窃喜。那天吃晚饭,
张婉烧了他最爱吃的红烧鱼。他坐在餐桌前,眼神空洞洞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今天物理老师上课讲了些啥子重点?
”我试图打破这死一样的沉默。“没啥。”他头也不抬。“么可能没啥?
”我火气有点上来了,“高考前最后一堂课,老师肯定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掏出来了!
”“就是复习。”“复习哪个章节?画了哪些重点?你都记到脑壳里没?
”我连珠炮似的追问。“啪嗒。”陈墨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冷得像冰,还带着一股子我从未见过的……嘲讽?“我晓得了。”他说。
“你晓得个锤子你晓得!”我被他那眼神彻底激怒了,“你这个态度,还想不想考了?!
”“够了!”他突然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我也火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跟哪个说话?!
老子是为了你好!”“为我好?”他惨笑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
你问过我想不想要吗?你关心过我累不累、难不难受吗?”“感受?!”我气得直乐,
“你现在是个高考生!你的任务就是考高分!上名校!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都是奢侈品!
”“我不是机器!”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冲我咆哮,“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的想法?你的感受?”我指着他的鼻子,越说越激动,
“你的想法能当饭吃?你的感受能让你考上清华北大?能让你以后找个好工作,买得起房,
娶得到媳-妇吗?!”“远山!墨墨!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张婉在旁边急得直掉眼泪。
“冷静?”我指着陈墨,对张婉吼,“你看看他现在这个鬼样子!
哪点像个马上要上战场的学生!简直就是个孬种!”“孬种”两个字一出口,
陈墨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眼神,充满了失望、痛苦,
还有一丝……决绝。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砰”的一声,
把门甩得震天响。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房里改卷子,心里烦躁得不行。突然,
从陈墨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好像是台灯被扫到了地上。我心里一紧,
起身想过去看看。可脚刚迈出一步,又缩了回来。“让他闹,”我对自己说,“小孩子脾气,
发泄完了就好了。”我万万没想到,那扇被重重关上的门,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房间,
而是两个再也无法靠近的世界。---第四章:六百六十分的审判等待成绩的日子,
比上坟还难熬。终于,查分那天到了。我比陈墨还紧张,天不亮就守在电脑前,
手心里全是汗,不停地刷新着查分页面。“出来了!出来了!
”当屏幕上跳出那个鲜红的数字时,我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总分:660!
”“儿子!快来看!660!咱家要出状元了!”我冲着他房间的方向大吼,声音都劈了叉。
陈墨慢吞吞地从房间里晃了出来。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激动,
也没有喜悦,平静得就像在看今天的天气预报。“墨墨,你咋不开心?
”我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这可是660分啊!清华北大稳了!”“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哦?就一个哦?”我心里的火苗子又开始往上窜,
“你晓不晓得这意味么斯什么?这意味着全国的大学,全国的专业,任你挑!你的人生,
从今天开始,就是康庄大道!”他挣脱我的胳膊,转过身,往阳台走去。我愣在原地,
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追了过去:“墨墨,你上哪儿去?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他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这么天大的喜事,咱不得庆祝一下?
晚上我订个好馆子,把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叫上!”“我不想庆祝。”“为么斯?
”我彻底懵了,“这可是你人生最高光的时刻!”他终于转过身,看着我,
一字一句地问:“爸,你真的觉得,这个分数……是我想要的吗?”“你这话是么斯意思?
”我被他问住了,“这么好的分数,哪个不想要?”他摇了摇头,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你永远都不会懂的。”说完,他又回了房间,
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满脑子都是问号。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电话成了热线。
亲戚、朋友、同事,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都打电话来道贺。“老陈,
你家儿子是文曲星下凡吧?660分,我的天老爷!”“远山啊,你这教育方法,绝了!
啥时候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我在电话里谦虚着:“哪里哪里,就是平时管得严了点。
”心里头却乐开了花。每一个电话,
都像是在给我那套“种庄稼”理论盖上一个“官方认证”的钢印。660分!这就是铁证!
谁敢说我错了?可我越是得意,陈墨就越是沉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冬眠的熊,
拒绝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我开始觉得,我必须得跟他好好谈谈,
把他从这种“考后综合征”里拉出来。于是,我把他叫进了书房。“墨墨,来,跟爸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