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把摩托熄火,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被雾水打湿,黏成几缕。
他站在堤岸尽头,望见那艘旧渔船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一团,像被夜色含在嘴里的糖,不肯化。
船上的人叫江听澜,是守塔人,也是这片海域最后一个仍会手动点燃煤油航标的人。
林屿第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的台风夜。
那时林屿出车祸,肋骨断了两根,被救生艇拖上岛时,江听澜撑着一把黑伞,蹲下来替他压住伤口。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落在林屿脸上,冰凉,却带着一点奇异的温度。
后来林屿常想,那或许不是雨,是江听澜的体温。
此刻,江听澜正在船尾收网,胶靴踩在木板上,吱呀作响。
他弯腰时,T恤后摆被风掀起,露出后腰一道淡褐色的疤——那是某次台风里,桅杆断裂留下的纪念。
林屿靠在船舷,点了根烟,没抽,只是夹在指间,让海风把烟灰吹散。
“又失眠?”
江听澜没回头,声音混在浪声里,低沉而清冽。
林屿“嗯”了一声,把烟按灭,跨过缆绳,走到他身边。
两人肩碰肩,像两株被风压弯的芦苇,却固执地不肯倒。
“今天潮位高,”江听澜说,“等太阳出来,可以带你去礁盘捡螺。”
林屿笑,眼角弯成月牙:“我只对灯塔感兴趣。”
江听澜偏头看他,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星。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屿的耳垂——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像一滴墨,不小心溅在宣纸上。
“那就去灯塔。”
他说。
旧灯塔建在岛的最北端,塔身斑驳,爬满藤蔓。
楼梯是铁铸的,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屿跟在江听澜身后,数他的脚步声,一共一百三十七阶。
顶层的风更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江听澜打开煤油灯,火苗窜起的瞬间,林屿看见他睫毛上沾着水珠,像碎钻。
“我小时候,”江听澜说,“最怕打雷。
每次台风,我爸就把我抱到灯塔顶层,让我看灯。
他说,只要灯亮着,船就不会迷路,人也不会。”
林屿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尖勾住江听澜的指尖。
两人的手都很冷,却奇异地契合,像两片贝壳,终于找到彼此缺失的那一半。
“林屿,”江听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你怕吗?”
“怕什么?”
“怕一辈子困在这个岛上,怕潮声太吵,怕灯塔有一天熄灭。”
林屿笑了,露出一点虎牙:“怕啊。
但更怕没有你。”
江听澜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吻了吻林屿的额头。
那是一个不带欲望的吻,像潮汐轻抚沙滩,温柔而克制。
天快亮时,雾散了。
远处的海平线泛起一线淡金,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划破夜的幕布。
江听澜关掉煤油灯,牵着林屿的手往下走。
楼梯间很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走到一半,林屿忽然停下,转身抱住江听澜,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别动,让我充会儿电。”
江听澜失笑,手掌覆在他后脑,轻轻揉了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艘漂泊己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后来,林屿在岛上开了一家潜水俱乐部,教游客浮潜、捕捞海胆。
江听澜依旧守塔,偶尔帮俱乐部修船。
他们养了一只叫“小满”的橘猫,喜欢在傍晚趴在灯塔台阶上晒太阳。
每当夕阳西下,两人就并排坐在堤岸上,脚垂在海水里,看远处的渔船归航。
有时,林屿会突然问:“如果灯塔有一天真的熄了呢?”
江听澜就答:“那我就点一盏更大的,挂在你心里。”
潮水一次次涌来,又一次次退去,像无数句无声的誓言。
而灯塔始终亮着,像他们交握的手,像彼此眼中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