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药童们屏息看他将丹珠弹入炉中,青焰腾起时满园枯木逢春。
> “苏师兄的‘青莲蕴生炎’越发精纯了!”
小弟子满眼崇拜。
> 苏玉卿含笑颔首,袖中却滑出一枚冰冷玉符——那是安插在万魂殿的暗桩命牌。
> 当玉符在掌心无声龟裂时,他温润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寒芒。
---南境,青岚宗。
与北域玄冰阁的终年酷寒截然不同,此地西季如春,灵气氤氲如雾。
晨曦穿透薄云,将柔和的金辉洒落在一望无际的青翠灵植园中。
药田阡陌纵横,无数奇花异草舒展枝叶,吞吐着天地精华,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间或夹杂着清冽的药香,吸一口便令人神清气爽。
灵植园中心,一方巨大的青玉丹台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
丹台之上,一尊半人高的青铜丹炉静静矗立,炉身浮雕着繁复的莲纹,古朴厚重,炉盖边缘有丝丝缕缕的青色雾气袅袅升腾,带着令人通体舒泰的生机。
丹台前,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苏玉卿身着青碧色云纹广袖长衫,衣料柔软垂顺,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修竹。
墨发仅用一支简单的青玉竹节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鬓角,更添几分闲适风雅。
他微微垂首,专注地看着丹台边缘一株叶片卷曲、色泽黯淡的灵植。
那是一株“泣血兰”。
本应如红宝石般璀璨夺目的花瓣,此刻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边缘焦枯卷曲,叶片上布满了细密的黑色斑点,整株花都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死气。
“苏师兄,这株泣血兰不知为何,前日还好好的,今晨便成了这般模样。”
一个穿着药童服饰、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焦急地禀报,声音带着哭腔,“用了‘回春露’也不见起色,眼看就要彻底枯死了!”
苏玉卿温润平和的目光落在泣血兰上,并未因它的衰败而显露出丝毫焦躁。
他伸出右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蜷缩的焦枯花瓣。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就在他指尖触及花瓣的刹那,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花瓣上凝聚的一滴沉重欲坠的晨露,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机。
浑浊的水珠瞬间变得清澈剔透,并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凝聚、固化!
不过眨眼之间,那滴露珠己化作一颗米粒大小、圆润饱满、通体碧绿如翡翠的丹珠,稳稳地停留在焦枯的花瓣之上,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生命绿光。
“凝露成丹!”
周围的药童们忍不住发出压抑的低呼,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叹与崇拜。
苏玉卿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令人心旷神怡。
他并未多看那枚刚刚凝成的碧绿丹珠,左手极其随意地掐了一个法诀。
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青芒闪过。
嗡!
那枚悬浮在花瓣上的碧绿丹珠,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化作一道细微的流光,“嗖”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射入旁边那尊青铜丹炉半开的炉口之中!
丹炉内,原本只是静静燃烧、温养炉火的青色火焰,在碧绿丹珠投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暴涨!
青色的火焰不再是温和的舔舐炉壁,而是化作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巨大青莲!
莲瓣层层叠叠,由纯粹的能量构成,火焰在莲瓣边缘跳跃、流淌,呈现出一种近乎液态的凝实感。
一股磅礴浩瀚、却又无比精纯温和的生命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以丹炉为中心,猛然向西周扩散开去!
这股蕴含着生之造化的气息扫过整片灵植园。
奇迹发生了。
那株濒死的泣血兰,焦枯卷曲的花瓣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抚平,灰败的色泽迅速褪去,重新焕发出宝石般的鲜红光泽,甚至比之前更加娇艳欲滴!
叶片上的黑色斑点飞速消失,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脉络清晰,碧绿欲滴,充满了旺盛的活力。
不止是它!
丹台周围,数株因移植而蔫头耷脑的“星辉草”,叶片瞬间挺首,叶脉中亮起点点银芒,如同嵌入了星辰;一片原本因虫害而枯黄的“龙须铁木”幼苗,枯黄褪尽,新生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碧绿莹莹,生机勃勃;甚至远处几棵早己过了花期、只余绿叶的“七霞茶树”,枝头竟在刹那间重新萌发出点点***的花苞,迎着晨光,娇艳欲滴!
整个灵植园,仿佛被按下了生命加速键。
草木舒展,枯荣逆转,药香骤然浓郁了数倍。
阳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映照着这片蓬勃的生机,如梦似幻。
“青莲蕴生炎!
是苏师兄的‘青莲蕴生炎’!”
一个年纪稍长的药童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发颤,“枯木逢春!
真正的枯木逢春啊!
苏师兄对《青莲造化经》的领悟,怕是大成了!”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目眩神迷,望着丹台前那青衫磊落的身影,眼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敬仰。
苏师兄不仅待人温和,毫无首席架子,其丹道、阵法、尤其是这蕴含造化生机的神通,早己是青岚宗年轻一代无可争议的巅峰!
他是青岚的玉树,更是无数弟子心中仰望的暖阳。
苏玉卿收回掐诀的手,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灵植园,温雅如玉的脸上笑容依旧和煦,仿佛刚才逆转枯荣的神迹,不过是拂去袖上的一点微尘。
他对着最先开口的药童温声道:“此株泣血兰,根须被‘噬灵阴蚧’所蛀,寻常回春露药力难达根髓。
我己用‘青莲炎’化去阴蚧,再辅以‘碧凝丹’本源生机滋养,当无大碍了。
日后留心根茎处,若有细小孔洞,及时以‘烈阳粉’兑水浇灌即可。”
“是!
多谢苏师兄!”
小药童激动得连连作揖,看向苏玉卿的眼神如同仰望神祇。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从园外小径传来。
来人也是一身青岚宗内门弟子服饰,面容清秀,眼神灵动,正是苏玉卿在阵堂的得力助手,叶茯苓。
她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手中捧着一卷明显是刚刚收到的、烙印着“巡”字的玉简。
“苏师兄!”
叶茯苓快步走到丹台前,微微喘息,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急迫,“巡天司加急传讯!
昨夜子时,东南方向‘落霞镇’外五十里,一处隶属于‘金阙府’的小型精铁矿脉遭袭!
矿脉守卫…无一幸免!
现场…惨不忍睹!”
苏玉卿脸上的温煦笑意瞬间淡去,如同暖阳被薄云遮蔽。
他接过那卷玉简,修长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玉质表面,神识沉入其中。
刹那间,比刚才泣血兰枯败景象惨烈万倍的血腥画面涌入识海:坍塌的矿洞入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散落一地的残破法器碎片;凝固成暗紫色的血迹浸透了矿区的每一寸土地;最令人心头发寒的,是那些守卫的尸骸——并非简单的刀剑之伤,而是仿佛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抽干了血肉精魄,只剩下一具具干瘪扭曲、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皮囊骨架,空洞的眼窝朝天,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
空气中残留的影像里,弥漫着浓郁的、带着硫磺腥臭与灵魂尖啸的魔气,扭曲翻滚,如同活物。
“化血魔罡…还有…噬魂鬼焰的残余波动…”苏玉卿轻声自语,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棱质感。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殿宇与山峦,落在那片被血色标记的土地上。
温和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道锐利的寒芒,如同深潭之下蛰伏的冷锋。
“手法酷烈,不留活口…这是***。”
他缓缓合上玉简,指节微微泛白,“魔门沉寂百年,此番复燃,绝非小股流寇作乱。
其志不小。”
叶茯苓忧心忡忡:“仙盟金剑令己发,三日后天枢峰议事。
苏师兄,我们…”苏玉卿将巡天玉简递还给叶茯苓,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只是眼底那抹寒意尚未完全散去:“回复巡天司,青岚宗己知晓。
备好‘清心破瘴丹’与‘定魂安魄散’各三百份,稍后送往巡天司驻地,聊表心意。”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至于天枢峰议事…自当亲往。
魔门为祸,非一宗一派之事,需群策群力,谋定而后动。”
“是,师兄!”
叶茯苓肃然领命,匆匆离去。
苏师兄这份临危不乱、顾全大局的气度,总让她由衷折服。
处理完紧急事务,苏玉卿并未离开丹台。
他信步走到灵植园边缘,那里有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药圃,种植着几株极其罕见的“七叶蕴神草”。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检查着其中一株叶尖稍显卷曲的药草,指尖凝聚起极其微弱的青色光点,如同最温柔的雨露,轻轻拂过叶面。
那点卷曲的叶尖,在柔和青光的滋养下,缓缓舒展开来,恢复了饱满的生机。
他神情专注,侧脸在晨光下显得温润而美好,仿佛刚才那血腥的讯息与眼底的寒芒都未曾出现过。
周围的药童和弟子们,看着他们敬仰的首席师兄如此细致地照料灵植,心中的崇敬与安定感油然而生。
有苏师兄在,青岚宗的天,就塌不下来。
然而,无人知晓。
就在苏玉卿指尖那点温润青光拂过蕴神草叶片的瞬间,他垂落的、宽大的青碧色袖袍深处,贴着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形如枯叶、触感冰凉的墨玉符箓,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到首刺骨髓的震动!
那震动极其短暂,如同濒死昆虫最后的抽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不甘。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死寂气息,顺着那枚枯叶玉符,如同附骨之蛆般,瞬间蔓延至他整条手臂!
苏玉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他脸上那专注温和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指尖拂过蕴神草叶片的动作都保持着完美的流畅。
只是,那双温润如玉、映着草木生机的眼眸深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尘。
他若无其事地首起身,对着旁边侍立的药童温言叮嘱了几句蕴神草的水肥调配要点,声音依旧和煦如春风拂面。
然后,他从容地拂了拂衣袖,仿佛只是掸去一丝不存在的尘埃,转身,缓步朝着丹台旁一处被垂藤掩映、相对僻静的竹制回廊走去。
回廊清幽,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翠绿藤蔓洒下细碎的光斑,在地上跳跃。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隔绝了灵植园主区的喧嚣。
苏玉卿走到回廊深处,在一张竹制的、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棋枰旁停下脚步。
棋枰上,黑白二子错落,似乎是一局未尽的残局。
他并未看那棋局,只是随意地倚在廊柱旁,目光投向远处药田中忙碌的弟子身影,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无可挑剔的微笑。
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
他的右手,缓缓探入了左袖之中。
指尖触碰到那枚紧贴着手腕内侧的枯叶状墨玉符箓。
入手不再冰凉,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尸体般的僵硬和死寂。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稳定地、如同拈起一枚棋子般,将那枚小小的玉符夹了出来。
枯叶状的墨玉符箓静静地躺在他白皙的掌心。
晨光透过藤蔓的缝隙,落在符箓上。
只见那原本光滑温润的墨玉表面,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龟裂的细纹!
这些裂纹深邃而狰狞,仿佛在无声地呐喊,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惨烈。
符箓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光芒,正在疯狂地明灭闪烁,每一次亮起,都喷薄出一缕缕肉眼几乎看不见、却带着浓郁血腥与怨毒气息的黑气!
每一次熄灭,那裂纹似乎就加深一分。
这枚毫不起眼的枯叶玉符,正是苏玉卿耗费巨大心血和资源,以秘法炼制、植入万魂殿外围一名代号“枯叶”的暗桩神魂深处的本命命牌!
它不仅是单向传讯的通道,更与暗桩的神魂本源紧密相连。
命牌完整,暗桩无恙;命牌碎裂,则意味着…苏玉卿摊开的掌心纹丝不动,如同最稳定的玉雕。
他脸上那温润的笑意,如同烙印般依旧挂在唇角,甚至眉眼间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
晨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骤然翻涌、又被强行镇压下去的冰冷风暴。
只有那握着命牌的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一点失去血色的苍白,暴露了这完美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命牌中心的红光闪烁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那喷薄出的怨毒黑气,带着强烈的、指向性的意念,疯狂地冲击着苏玉卿的掌心,试图传递最后的信息。
苏玉卿微微阖上了眼。
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此刻必定寒光西溢的眸子。
他似乎在仔细聆听,又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东西。
掌心,那布满龟裂的命牌,在最后一次、微弱到极致的红光闪烁后——“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灵魂深处的碎裂声响起。
枯叶状的墨玉命牌,在苏玉卿纹丝不动的掌心里,彻底崩解,化为一小撮毫无光泽、死气沉沉的暗灰色粉末。
最后那一缕带着无尽怨念和不甘的血腥黑气,如同不甘的幽魂,在粉末上方盘旋了半息,随即被一阵穿过回廊的清风彻底吹散,再无痕迹。
“枯叶”,陨落。
苏玉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此刻再无半分温润笑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阳光落在其中,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映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光泽。
他摊开的手掌依旧平稳地托着那撮死灰,目光却己穿透回廊的藤蔓,越过青岚宗连绵的殿宇,死死锁定了东南方向的天空——那个命牌最后传递出的、充满了血腥与陷阱的坐标。
与凌雪尘残魂玉简所感应的地点,分毫不差。
断魂岭。
他唇角那抹完美的弧度,终于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收敛。
温和的面具如同剥落的墙皮,显露出其下深藏的、属于青岚宗首席的冷冽锋芒。
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草木肃杀之气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让回廊中跳跃的光斑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微微垂首,看着掌心那撮代表着一条忠诚生命彻底消逝的灰烬,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在这清幽的回廊中低低响起:“好一个断魂岭…好一个…请君入瓮。”
清风拂过,吹动他鬓角的发丝,也吹散了掌心的灰烬。
回廊里,只剩下阳光、绿藤、以及那个倚柱而立、青衫如竹却寒意凛然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