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根靠在墙角的乌木竿,竿身黑得发亮,像是吸饱了河水的阴气。
昨晚那声莫名的铃响还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一夜没睡好。
天刚亮,窗外就下起了细雨,云泽镇被一层灰蒙蒙的水汽笼罩,空气里满是湿冷的霉味。
他推开老宅的木门,吱呀一声,像是惊动了什么。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角落里一口废弃的水井,井沿爬满青苔。
魏九渊的目光扫过院子,落在远处的那条河上。
云泽的主河道宽得像条沉睡的巨蟒,河面漂着零星水草,雾气在水面上翻滚,像有东西在底下窥视。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视线。
“九渊,你真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魏九渊转头,看见王小六站在篱笆外,手里撑着一把破伞,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
小六还是那副瘦巴巴的模样,穿着不合身的警服,肩章上沾了点泥,看起来更像个乡间巡逻员。
“昨晚是你打的电话,我能不回来吗?”
魏九渊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背起包,锁上院门,“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爸怎么死的?”
小六挠了挠头,眼神躲闪:“这事……不好说。
走吧,先去镇上,边走边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村里人都在议论你爸的事,怪话不少,你得小心点。”
魏九渊皱眉:“怪话?
什么怪话?”
小六没回答,摆摆手示意他跟上。
两人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往镇上走,雨丝落在魏九渊的脸上,凉得刺骨。
路两旁的芦苇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低语,像在诉说什么。
沿途的村民见了他们,眼神都带着几分戒备,有的还低声嘀咕,话里夹着“魏家捞尸晦气”之类的词。
魏九渊心头一沉,十年前他离开时,村里人虽然疏远,但也没这么敌视。
如今这股气氛,让他觉得像个外乡人。
“他们怎么回事?”
魏九渊忍不住问,“我爸死了,他们看我的眼神跟看鬼似的。”
小六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河面:“九渊,你也知道,云泽这地方……水多,事也多。
你爸是捞尸人,村里人敬他三分,怕他七分。
他死了,尸体又找不着,大家都说……”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他是被河神拖走了。”
“河神?”
魏九渊冷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小六没笑,眼神复杂:“你不在云泽这些年,镇上怪事不少。
去年发大水,淹了好几户人家,捞上来的尸体都……不正常。
你爸最后一趟出船,村里人说看见河里有黑影跟着他。”
魏九渊皱眉,心头一紧。
黑影?
昨晚窗外的铃响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他想反驳,可喉咙里像卡了什么,硬是没说出话。
两人走到镇上的集市,雨小了些,街上却冷清得诡异。
几家鱼摊散发着腥味,摊主见了魏九渊,赶紧低头收拾东西,像怕被他看见。
集市尽头是一座小庙,供奉着一尊无脸的河神像,香炉里插着几根断了的香。
魏九渊瞥了眼庙,记忆里小时候父亲常带他来这里烧香,嘴里念叨着“敬河神,保平安”。
他从不信这些,可现在看着那尊无脸雕像,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九渊,你爸的事,派出所己经立案了。”
小六打破沉默,带着他走进一家路边茶肆,“但尸体没找到,线索也少。
你得去老宅看看,他留下的东西也许有答案。”
魏九渊点点头,端起茶碗,却没喝。
他脑子里全是父亲的影子——那个沉默的男人,每次捞尸回来,衣服上总带着一股河底的腐臭。
十年前,他考上大学,临走时父亲只说了句:“别忘了,你是魏家的种。”
他没回头,带着满腔怨气逃到上海,以为能甩掉那条河,甩掉那个家。
可现在,他却站在这里,像被什么拽了回来。
茶肆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穿着件灰色风衣,手里拿着一台相机。
她个子不高,短发利落,眼神却锐利得像刀。
魏九渊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有点眼熟。
“王小六,你又偷懒?”
女人开了口,声音清脆,带着点揶揄,“这谁啊?
新来的?”
小六尴尬地笑笑:“柳青禾,别瞎说。
这是魏九渊,魏长河的儿子,刚从上海回来。”
柳青禾的目光落在魏九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魏长河的儿子?
捞尸人的后代?
有意思。”
她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我叫柳青禾,记者,专门跑云泽这破地方的怪事。
你爸的事,我听说了,挺邪乎。”
魏九渊皱眉,语气冷了下来:“邪乎?
什么意思?”
柳青禾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照片上是云泽的河道,河面漂着水草,隐约能看见几艘破船。
其中一张拍到了一片黑乎乎的影子,像人形,又像团雾气。
魏九渊盯着照片,心跳莫名加速。
那影子,和小六说的“黑影”太像了。
“这是我去年拍的。”
柳青禾压低声音,“你爸出事前,我在河边蹲了好几天,总觉得那条河不对劲。
你信不信,河里藏着东西?”
魏九渊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把照片推回去:“我不信鬼神。
你要是知道什么,首说。”
柳青禾耸耸肩,收起照片:“行,不信拉倒。
不过我劝你一句,魏家的事,没那么简单。
你爸的死,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都门儿清。”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还有,离柳氏那帮人远点,他们可不是善茬。”
“柳氏?”
魏九渊一愣,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你姓柳,跟柳氏什么关系?”
柳青禾笑得有点苦涩:“我?
柳家的叛女,早就跟他们闹翻了。
你要是想查你爸的事,我可以帮你,但别指望我帮你对付柳氏。”
她起身,拍了拍魏九渊的肩,“回老宅看看吧,答案都在那儿。”
---魏九渊回到老宅时,天己经黑了。
雨停了,空气却更潮湿,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
他推开院门,借着手机的灯光走进客厅。
乌木竿还在墙角,旁边多了一只木箱,箱子上落满了灰。
他蹲下身,擦掉灰尘,发现箱盖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魏氏家传,勿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一堆旧物——几本泛黄的账本、一串铜铃,还有一本封皮破烂的日记。
铜铃正是父亲常挂在腰间的镇魂铃,铃身刻着奇怪的符文,摸上去冰得刺手。
魏九渊拿起日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父亲的笔迹,字迹歪斜,像写得仓促:**“云泽的河,不干净。
捞尸是命,也是劫。
九渊,若你看见这本日记,记住:别碰河里的东西,别问尸从哪儿来,别看它们的眼睛。”
**魏九渊的心猛地一跳。
父亲的字里透着一股子寒意,像在警告什么。
他继续翻,后面几页记着一些捞尸的日期和地点,还有零星的怪话:**“河神在看契Fulfilment约未了柳氏的债,迟早要还”**。
他正要再翻,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铃响,和昨晚一模一样。
魏九渊猛地抬头,镇魂铃还握在手里,纹丝不动。
可窗外的响声却越来越清晰,像有人在河边摇铃。
他抓起手机,冲到院子里,灯光扫过河面——空荡荡的,只有水草在风中摇晃。
“谁在那儿?”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夜里回荡,没有回应。
河面却泛起一圈涟漪,像有什么东西刚沉下去。
魏九渊站在院子里,握着镇魂铃的手微微发抖。
他突然明白,回来云泽,是个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