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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一片破碎的玻璃。

陈淮感觉自己正从万米高空坠落,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尖啸。

冰冷的博物馆空调风、木质展柜的微弱霉味、导师在耳边不耐烦的催促……这些属于“上一秒”的记忆碎片,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扯、揉捏,然后与一股完全陌生的、灼热的剧痛强行焊接在一起。

痛!

喉咙里像是被灌入了一整壶滚烫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灼烧感,将腥甜的铁锈味送入肺叶深处。

他想咳嗽,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无论他如何挣扎,眼前都只有一片无尽的、令人窒息的猩红。

这不是梦。

梦境没有如此清晰的痛觉,也没有如此真实的窒息感。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

一个尖细而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像一根针刺入他混乱的思维。

陛下?

谁是陛下?

陈淮的脑海里,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是他作为物理系的研究生,正在导师的要求下修复一件刚出土的、被命名为“青铜晷盘”的古怪文物。

那晷盘的刻度并非日晷的十二时辰,而是一种螺旋状的、仿佛无穷尽的诡异纹路。

当他用工具触碰到核心的那个点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那青铜表面反射出的幽光,瞬间吞噬了他的全部视野。

然后,就是现在。

他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并非博物馆那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顶用金丝银线绣着九爪龙纹的明黄色帐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既奢华又腐朽的气味,像是名贵的龙涎香混合了药材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个身穿灰褐色袍子的老太监跪在床榻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见到他睁眼,那张老脸瞬间爆发出狂喜,却又死死压抑着声音:”陛下!

您终于醒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陈淮张了张嘴,想问“这是哪里”,想问“你是谁”,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

他惊恐地发现,这声音完全不属于他。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摸自己剧痛的喉咙。

那是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指节分明的、属于年轻人的手。

但绝不是他自己的手。

他那只因为长期握笔和操作实验仪器而指尖带有薄茧的手,绝没有这般养尊处优的细嫩。”

陛下,您……您可千万别再乱动了。

“老太监连滚带爬地上前,想要扶住他,却又不敢触碰他的身体,只是焦急地悬着手,”裴太师……太师他刚走……““裴太师”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淮脑中另一片不属于他的记忆迷雾。

无数陌生的画面、声音、情感,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

金碧辉煌的宫殿,山呼万岁的朝臣,一个永远板着脸的威严男人,以及……一杯由那个男人亲手递过来的、名为“定神汤”的毒酒。”

不!

“一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血泡破裂的声响。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着五脏六腑,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来:”陛下!

陛下息怒!

“陈淮没有理他,他扶着雕龙的床柱,跌跌撞撞地冲向不远处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

镜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青年。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美得有些过分,剑眉凤目,鼻梁高挺。

只是那张脸此刻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一双本该充满神采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陈淮自己的惊骇、迷茫与彻骨的恐惧。

他身穿着一件繁复的黑色龙袍,金线在烛光下流转,更衬得他气色衰败,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这是……晟朝第十一任皇帝,景祯。

一个在所有正史记载中都“查无此人”的皇帝,一个只存在于野史和那本他正在修复的、被列为“禁书”的古籍中的……幽灵王朝的君主。

而现在,他成了他。

一种更深邃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攫住了他,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存在被彻底抹除、被一个冰冷无情的未知之物所替代的、形而上的恐慌。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仿佛由金属摩擦而成的声音,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警告:时空锚点能量流失率98%。

‘天道之眼’系统即将关闭。

检测到帝王意识(景祯)消散,备用意识(陈淮)己激活。

‘殉天仪’紧急程序启动。

陈淮猛地捂住头,那声音不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他的颅骨内共振,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什么东西?

什么系统?

任务发布:十二时辰内,于皇陵启动‘殉天仪’。

献祭品:九十九名阴时出生的活人。

任务目标:重启‘天道之眼’,维持本时空稳定。

失败惩罚:皇陵下方镇压的时空裂缝将彻底失控,其能量冲击将瞬间湮灭方圆三十里内所有生命体。

检测到该区域内存在流民三万一千二百六十西人。

一串冰冷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数字,突兀地浮现在陈淮的视野里,悬浮在奢华的宫殿半空中,带着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拾贰:零零:零零陈淮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是一个物理系的研究生,他能理解“时空锚点能量流失”这些词汇的大致概念。

但这不应该是科幻小说里的设定吗?

怎么会……活祭九十九人?

否则就要死三万多人?

这是什么荒谬绝伦的电车难题?!”

陛下,您怎么了?

是不是……是不是毒性又发作了?

“老太监的声音将他从思维的深渊中拉回了一丝,”老奴……老奴再去求太医!

“”站住。

“陈淮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这并非他有意为之,而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镜中的景祯帝。

一个被权臣毒杀的傀儡皇帝,一个被扔进史无前例的生死抉择中的现代灵魂。”

水。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老太监如蒙大赦,立刻颤抖着端来一杯温水。

清水入喉,稍微缓解了那股灼痛。

陈淮的思绪在极度的混乱中,强行运转起来。

冷静,必须冷静。

首先,他穿越了,进入了一个死去的皇帝体内。

其次,那个叫裴彻的太师是凶手。

最后,一个自称“天道之眼”的疯狂系统,给了他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陛下,“门外传来另一个太监的通报声,”裴太师回来了,说……说是来给您送‘安神’的汤药。

“话音未落,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身穿紫色蟒袍、头发半白却精神矍铄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面容肃穆,行走之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那道身影仿佛一座山,沉默地投下阴影,将陈淮整个笼罩。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

这,就是裴彻。

那个毒杀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权臣。

裴彻的目光落在陈淮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件器物。”

陛下既然醒了,就该把药喝了。

龙体康健,方是社稷之福。

“他身后的小太监端着一个黑色的托盘,托盘上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漆黑如墨的汤药。

那气味,与陈淮记忆中毒酒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要补刀!

陈淮的心脏狂跳起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扶着铜镜的冰冷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该怎么办?

反抗?

他现在手无寸铁,虚弱得连站稳都困难。

顺从?

那等于首接宣告自己的死亡。”

朕……“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更加沙哑,”朕觉得身体己无大碍,这药,便不喝了。

“这是他,陈淮,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本能反应。

话一出口,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吓得浑身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裴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盯着陈淮的眼神,却多了一丝探究,一丝……冰冷的失望。”

陛下,“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有时候,病根不在身上,而在脑子里。

脑子坏了,就需要用药来纠正。

这是为江山社稷好,也是为您好。

“他向前一步,那股压迫感几乎让陈淮无法呼吸。”

陛下,听话,把药喝了。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陈淮死死地盯着他,也在盯着自己视野中那个不断跳动的血色倒计时。

拾壹:伍贰:叁拾柒他的人生,他的道德,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压缩成了一个选择。

是喝下这碗毒药,作为一个无辜的现代人死去?

还是拒绝这碗毒药,去面对那个需要用九十九条人命来完成的、魔鬼般的任务?

他看到裴彻身后,那个端着药碗的小太监,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又看到跪在地上的老太监,卑微如尘土,生命轻如鸿毛。

不。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在一个不知所谓的古代宫殿里,死在一个权臣的阴谋之下。

他要活下去。

他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疯狂的系统,这个幽灵般的王朝,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裴彻!”

太师。

“陈淮强迫自己站首身体,尽管双腿还在打颤。

他迎着裴彻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朕,要去皇陵。

“裴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朕要亲自去看看,那三万流民的性命,究竟握在谁的手里。

“这是宣战。

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向一个权倾朝野的太师,向一个视人命为燃料的冷酷系统,发出的第一声嘶吼。

殿外,夜风呜咽,卷动着檐角的宫灯,光影摇曳,如同鬼魅。

而陈淮视野中的那个血色倒计时,依旧在无情地跳动着,像一颗永远不会停歇的、催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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