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站在刑部衙门的石阶上,望着远处朱雀大街的灯火。
那些新制的“夜明灯”高悬于坊市之间,光如白昼,照得青石板路泛着冷冽的银辉。
行人穿梭如织,胡商吆喝,歌姬轻笑,连巡夜的武侯都懒散地倚在灯下,享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光亮。
“李大人,您还在这儿?”
身后传来书吏的声音,“刘主事说,那桩流民暴毙的案子,让您去瞧瞧。”
李炎收回目光,微微皱眉。
流民暴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长安城每日饿死、冻死、病死的乞丐不知凡几,大多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了事。
但这次不同——死者被发现在平康坊的暗巷里,尸体干瘪如枯柴,皮肤蜡黄近乎透明,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更奇怪的是,尸身旁摆着一盏崭新的夜明灯,灯芯燃着,光晕幽青。
“死者何人?”
李炎问。
“无名无姓,约莫西十岁,像是从洛阳逃荒来的。”
书吏递上卷宗,“仵作验过,无外伤,也无中毒迹象,就是……”他压低声音,“血肉枯竭,像老了二十岁。”
李炎翻开卷宗,指尖在“灯油痕迹”西字上顿了顿。
一盏夜明灯,一个被吸干的人。
巧合?
平康坊的暗巷潮湿阴冷,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肆歌楼形成鲜明对比。
尸体己被移走,但青石板上仍残留着油脂的痕迹——不是寻常灯油的黄褐色,而是泛着诡异的金绿色,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李炎蹲下身,用帕子蘸了一点,凑近鼻尖。
没有油脂应有的焦臭,反而带着一丝甜腻的香气,像是……西域的***。
“大人小心!”
随行的差役突然低呼。
李炎抬头,见巷子深处晃过一道黑影,转瞬即逝。
他猛地起身追去,却只踩到半截断裂的锁链,锈迹斑斑,像是从什么器具上扯下来的。
“这巷子平时有人来吗?”
他问。
差役摇头:“流民偶尔在这儿过夜,但最近……”他犹豫了一下,“最近夜明灯多了,巡街的武侯嫌这儿太暗,总赶人走。”
李炎眯起眼。
夜明灯。
又是夜明灯。
回衙门的路上,李炎绕道去了西市的灯坊。
长安城的夜明灯皆由工部督造,但民间也有仿制的私坊。
他走进一家挂着“永耀阁”匾额的铺子,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这位郎君,可是要买灯?
咱们这儿有新到的缠枝牡丹灯,用的是崔侍郎亲传的秘法,保准亮上三个月不灭!”
李炎故作随意地拿起一盏灯,灯座鎏金,灯罩薄如蝉翼,确实精巧。
他晃了晃灯身,问:“这灯油……是什么做的?”
掌柜笑容一僵,随即压低声音:“郎君是行家?
实不相瞒,这是西域传来的‘鲛人油’,价比黄金呢!”
“鲛人油?”
李炎挑眉,“我怎么听说,是深海异矿炼的?”
掌柜搓着手干笑:“哎,都是崔侍郎的秘方,咱们哪敢多问?
您要是嫌贵,这儿还有普通灯油灌的,就是不耐烧……”李炎放下灯,目光扫过铺子角落堆放的木箱。
箱缝间渗出几滴金绿色的油,与暗巷里的一模一样。
入夜,李炎在值房翻检近年来的失踪案卷。
一个数字引起他的注意——自夜明灯兴起后,长安及近郊的流民失踪案,比往年多了三成。
“大人,您要的尸格。”
书吏敲门进来,递上一张纸,“仵作重新验了,发现死者后颈有个针孔,极细,像是用金针刺的。”
针孔?
李炎猛地想起灯坊掌柜的话——“鲛人油”。
《博物志》有载:南海鲛人,泣泪成珠,膏脂燃灯,千年不灭。
但世上哪来的鲛人?
除非……那“灯油”,是另一种“人膏”。
三更时分,李炎独自提灯走在空荡的街道上。
夜风拂过,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他拐进一条窄巷,忽然停步——巷子尽头,一盏夜明灯孤零零地亮着。
灯下蜷缩着一个人影,衣衫褴褛,一动不动。
李炎快步上前,蹲下一探——是个奄奄一息的老妇,皮肤蜡黄,眼眶深陷,右手死死攥着一块碎布,布上绣着半片莲花纹。
“救……命……”老妇嘶声吐出两个字,突然瞪大眼,指着李炎身后。
他猛地回头。
巷口掠过一道黑影,宽袍大袖,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熟悉的青芒——那是崔璞常佩的螭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