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键盘单调的敲击声是书房里唯一的声响,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虫子,
啃噬着无边无际的寂静。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
也映在身后那面巨大的古董穿衣镜里。镜框是沉重的暗色实木,
雕着繁复但被岁月磨损得有些模糊的缠枝莲纹,透着一股子来自旧日时光的沉郁。
这面镜子是我三天前从一个犄角旮旯的旧货店淘回来的,花了一千块。店主是个干瘦老头,
眼神浑浊,递过镜子时,指关节突出得像枯枝,
嘟囔一起留在记忆里:“老物件了…有灵气的…看好它…”当时我只当是生意人的故弄玄虚。
颈椎传来一阵熟悉的僵痛,我停下手,下意识地转了转脖子,视线也随意地扫过屏幕,
落在那面镜子上。镜中的“我”也正抬起手,揉捏着后颈——一切都如常。然而,
就在我放下手,重新摸向键盘的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镜中的影像似乎滞了一下。
那镜中的“我”,放下手臂的动作,慢了那么微不可察的半拍。我猛地定住,屏住呼吸,
死死盯住镜面。镜中的男人也凝固着,表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同样死死地回望着我。
书房里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几秒死寂的对视后,镜中的影像终于动了,
他缓缓放下了手,动作轨迹和我刚才一模一样,只是迟滞了那么零点几秒,
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延迟直播。一股细微的凉意顺着脊柱爬上来。眼花了?熬夜熬久了,
视网膜或者大脑皮层闹***?我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痛的眼睛,再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也眨了眨眼,动作同步,再无异常。我松了口气,自嘲地咧咧嘴,
把刚才那点异样感归结为连续赶稿带来的神经衰弱。只是,
当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时,心里那点细微的不安,
像一粒不小心落入深水的石子,沉了下去,却留下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第二天,
我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倒水时,我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
玻璃杯倾斜,清水注入杯中,水面上升。镜子里,水流同样缓慢地注入镜中的杯子。然而,
就在我手腕停止动作,水流断绝的刹那,镜中的水柱,
似乎还在顽强地向下延伸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才跟着停止。那感觉极其诡异,
就像现实世界已经按下了暂停键,而镜子里的世界,还依凭着某种惯性,
往前滑行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步。我端着水杯站在原地,指尖冰凉。这不是眼花。一次是意外,
两次呢?那延迟如此精准,如此稳定,像钟表里一个微小的齿轮,固执地落后了半拍。
我盯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和我一样的惊疑不定。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镜面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镜框上那些缠绕的莲花浮雕在光线下显得愈发幽深莫测。店老头那句“有灵气”的含糊低语,
此刻像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我的心脏。不安感开始滋生,盘踞。
我开始刻意避免与镜子长时间对视。但书房是我的工作场所,那面镜子又正对着我的书桌,
像一只沉默而巨大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视野之中。我尝试调整椅子的角度,
或者用一摞书暂时遮挡镜面,但那感觉并未消失。
一种被窥视、被模仿、被滞后一步复刻的异样感,如影随形。镜中的世界,
像是一个笨拙却执着的影子国度,紧紧尾随着现实,却永远落后那致命的半拍。
这微妙的延迟感,像一层无形的阴翳,笼罩了我接下来两天的生活。我变得有些神经质,
每次经过镜子,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过去,然后在确认那该死的延迟依旧存在后,
又猛地移开,心头一阵烦躁和冰冷。林晚,我的妻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陈默,
你这两天怎么了?”她端着刚洗好的水果走进书房,看着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样子,
眉头微蹙,“脸色这么差,魂不守舍的。又熬夜赶稿压力太大了?”我回过神,
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不想让她担心:“没事,可能有点累。稿子卡住了,有点烦。
”我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墙角那面镜子。镜子里,林晚正将果盘放在我书桌一角,
动作流畅自然。现实中的她,此刻已经放好了盘子,直起了腰。“别硬撑,
”林晚走到我身后,温热的手轻轻搭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累了就歇歇。
对了,跟你说个事,公司那个新项目启动了,特别急,我得跟王经理他们去上海出趟差,
大概三天左右,明天一早就走。”“明天?这么急?”我有些意外,
心里那点因镜子带来的阴霾被冲淡了些,涌上更多的是不舍。“嗯,没办法,
项目节点压着呢。”她俯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带着淡淡的馨香,“好好吃饭,
按时睡觉,别让我担心。等我回来。”她的笑容温暖而真实,暂时驱散了我心头的寒意。
“放心,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拍拍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
“路上注意安全。”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帮林晚把行李箱提到门口。
她利落地穿上外套,接过箱子,在玄关处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走了,自己在家乖点儿。
”她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充满活力。“知道了,落地给我发消息。”我看着她拉开门,
楼道里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她的脚步声在门外楼道里响起,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悄然弥漫开来。我站在原地,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玄关柜上方的装饰镜——那里映出我独自一人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随即,我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一般,越过客厅,投向书房那扇敞开的门。那面巨大的古董镜,
在清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潭。
一种强烈而诡异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放轻脚步,近乎无声地穿过客厅,停在书房门口。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咚咚作响。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窥探欲,
慢慢探出头,目光投向那面镜子。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书房的一切:凌乱的书桌、堆满资料的书架、窗外的晨光……还有厨房!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镜子里,厨房操作台前,
一个穿着林晚那件淡蓝色家居服的熟悉身影,正背对着镜面,微微低着头,
似乎在专注地清洗着什么。水流的声音似乎隔着镜面也能微弱地感知到。她侧了侧身,
露出小半张脸,正是林晚!神态平静,动作自然,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嗡——”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现实冰冷地告诉我:林晚此刻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或者已经登机了!她不可能在这里!
绝不可能!可镜子里那个清晰的身影是谁?我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浑身僵硬,
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林晚”。她拧上了水龙头,拿起一块抹布,
开始擦拭灶台。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真实,那么日常,却构成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景象。
恐惧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有了实体,有了温度,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
越收越紧,几乎窒息。那面镜子不再是镜子,它成了一个窗口,
一个通向未知、通向错乱、通向无法理解的恐怖深渊的窗口。
镜框上那些扭曲缠绕的莲花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蠕动着,
散发出阴冷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镜中的“林晚”似乎完成了厨房的清理,放下抹布,转身。她的目光,隔着镜面,
似乎朝书房门口——也就是我站立的位置——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一瞬间,
我甚至觉得她的视线穿透了镜面,落在了我惊恐的脸上!我猛地缩回头,
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喘息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冲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像一摊烂泥,顺着门框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在书房门外的阴影里,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镜子里的世界,活了。它不仅滞后,它还在独立运行!
而那个“林晚”……她是谁?或者说,是什么?林晚抵达上海后发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她熟悉的头像和简短的字句,第一次感到如此割裂。
现实中的她远在千里之外,而镜子里,那个虚幻的倒影却固执地占据着我的厨房,
上演着日常生活的默剧。这强烈的反差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不能这样下去。恐惧像藤蔓,越缠越紧,几乎要把我勒死。必须做点什么。
我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一个念头在混乱中逐渐清晰:记录它!
用最原始、最无法辩驳的方式——视频。我找出三脚架,手抖得厉害,
试了好几次才把手机牢牢固定住。镜头对准了那面吞噬了我所有安全感的古董镜。
我走到镜子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强迫自己看向镜面。
镜中的男人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实验开始了。我抬起右手,
缓慢地在空中划过一个清晰的“Z”字形轨迹。动作完成,我屏住呼吸,
看向手机屏幕上的录像画面。镜头忠实地捕捉着镜子里的影像:镜中的“我”,
正以完全相同的轨迹抬起手,只是,那动作的起始点,清晰无误地落后于现实中我的动作。
当他划完那个“Z”,现实中的我已经放下了手。那半拍的延迟,
在视频回放中被定格、被放大,铁证如山。接着是物体。我拿起书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
高高举起,然后松开手。“咚!”一声闷响,镇纸砸在铺着软垫的桌面上。视频里,
镜中的镇纸还在半空中下坠,迟了半秒,
才同样“咚”地一声落在镜中那张一模一样的桌面上。每一次实验,每一次回放,
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不是幻觉!不是臆想!
是真实存在的物理现象!这面镜子,它映照的,根本不是此时此刻的光线反射!
它是一个来自另一个时间流的窗口,固执地落后于我的现实!恐惧的藤蔓上,
开始滋生出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疯狂。我对着镜子咆哮,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它,
疯狂地拍打冰冷的镜面,直到手掌生疼。镜中的男人也扭曲着脸,对我咆哮,
拍打着“他”那一侧的镜面,动作永远滞后,眼神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这无声的对抗让我筋疲力尽,巨大的无助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瘫倒在椅子上,绝望地看着镜中那个同样颓然坐倒的影像。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需要答案!任何可能的答案!我猛地抓起手机,
手指因为紧张和残留的颤抖而有些不听使唤。
像延迟”、“古董镜 异常现象”、“时间不同步 镜子”……跳出来的结果大多荒诞不经,
充斥着灵异论坛的鬼故事、心理学的视觉错觉解释,或者一些语焉不详的都市传说,
没有任何具有科学参考价值的线索。就在绝望像墨汁一样即将彻底染黑我的视野时,
一个极其冷僻的学术论坛角落里,
抓住了我眼球:《量子纠缠宏观效应猜想与局部时空异常——基于几个未公开案例的讨论》。
发帖者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点进去。
帖子内容极其艰深晦涩,
充斥着大量“退相干”、“波函数坍缩”、“时空度规微扰”、“宏观量子态”之类的术语。
但其中一段描述,让我的血液再次冰冷:“……在极端罕见的、理论上仅存于推演的条件下,
强量子纠缠态可能在宏观物体如特殊晶体结构中维持极短时间,
导致该物体与其‘镜像’非光学反射,更接近量子态关联之间存在信息传递的延迟效应。
这种延迟非恒定,
强度、环境退相干速率相关……可视为在特定尺度上打开了通往‘另一可能性’的微小窗口,
流可能与观察者所在时空存在微小偏移……”后面还提到一个假设性的概念:“时空褶皱”。
虽然百分之九十的内容如同天书,
但“量子纠缠”、“延迟效应”、“另一可能性”、“时间流偏移”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我被恐惧折磨得无比敏感的神经上。这和我的遭遇何其相似!难道这面该死的镜子,
就是那个理论推演中“极端罕见”的宏观纠缠体?它成了连接两个微妙错开的时间流的窗口?
我立刻尝试联系发帖人。那个冷清的论坛私信功能形同虚设,
对方最后登录时间显示是半年前。渺茫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
随时可能熄灭。我尝试给那个ID发了无数条私信,言辞从最初的学术探讨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