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从黑暗的深渊中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嘈杂的声浪由远及近,如同涨潮般涌入耳膜: 鼎沸的人声、悠扬的丝竹管弦、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辚辚声、马蹄铁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节奏明快的鼓点与欢笑声,交织成一曲盛大而喧嚣的都市交响乐。
紧接着,嗅觉也苏醒了,空气不再是无菌修复室里微凉的尘埃味,而是变得温热、潮湿、充满了复杂的气息: 烤面饼和炙肉的焦香、劣质脂粉的甜腻、汗水的咸腥、牲畜粪便的骚臭、香料燃烧的馥郁、以及一种…只有庞大人口聚集和木质建筑群才能散发出的、混合着烟火气的、属于"人间"的浓烈味道。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秦昭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斑斓的光影。
她用力眨了眨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又努力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博物馆冰冷的天花板。
是夜空。
深邃的靛蓝色天鹅绒般的夜幕上,点缀着稀疏的寒星。
但这片夜幕被无数温暖的、跃动的光点映衬得失去了深邃感。
视线下移--灯火!
无数的灯火!
形态各异的灯笼如同繁星坠落人间,挂满了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楼阁屋檐。
有精巧的走马灯旋转着光影,有巨大的鲤鱼灯摇头摆尾,有莲花灯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橘红、暖黄、莹白的光芒交相辉映,将整条宽阔的朱雀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飞檐斗拱在光影中勾勒出恢弘的轮廓,朱漆廊柱、雕花窗棂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秦昭猛地坐起身,剧烈的眩晕让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不再是那件沾着化学试剂的白大褂,而是一件藕荷色的齐胸襦裙,布料是上好的丝绸,触手柔软冰凉。
腰间系着一条深紫色绣花腰带,上面垂挂着一个精致的、绣着"秦"字的鹅黄色香囊。
"姑娘!
姑娘您可算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个梳着双鬟髻、约莫十西五岁、穿着青布襦裙的小丫鬟扑到秦昭身边,脸上满是焦急和庆幸,"您刚才走着走着突然就晕倒了,可吓死奴婢了!
您没事吧?
可有哪里不适?
"秦昭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充满稚气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在哪?
博物馆...铜镜…白光…头痛…隋朝…大业十二年…洛阳…无数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下意识地环顾西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男人多着圆领窄袖袍衫,或骑马或步行;女子则衣着鲜艳,梳着高髻,披着帛巾。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售卖着各色货物:胡商的香料摊散发着异域气息,绸缎庄的锦缎流光溢彩,食肆里飘出诱人的香气,杂耍艺人周围更是围满了叫好的看客。
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狂欢气息,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但在这片极致的繁华喧嚣之下,秦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作为历史研究者,她知道这表面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与危机。
大业十二年!
隋炀帝杨广就在这座洛阳城里!
瓦岗寨李密、窦建德等反王势力己成燎原之势!
这座辉煌的都城,就像一件华美却布满裂纹的瓷器,随时可能在下一瞬彻底崩碎。
"阿萝…"秦昭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这是她脑海中唯一闪过的、属于这个小丫鬟的称呼,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在哪?
""姑娘您忘啦?
"小丫鬟阿萝连忙扶住她还有些摇晃的身体,声音又快又急,"今儿是上元佳节啊!
老爷…哦不,宇文大人(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改口)府上设了盛大的诗会,遍邀洛阳才俊名媛!
咱们是受邀去赴宴的!
再不走就真迟了!
宇文大人最重规矩,去晚了可要吃挂落的!
"阿萝的语气里带着对那位"宇文大人"的敬畏。
宇文大人?
秦昭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宇文述!
隋炀帝的心腹重臣,权倾朝野,官拜左翊大将军!
历史上,他就在大业十二年!
在洛阳!
而且,就在不久后的一次出巡中遭遇刺杀身亡!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穿越了!
不仅穿越了时间,还顶替了一个身份﹣﹣一个被宇文述收留的、姓秦的没落贵族之女!
而她苏醒的时间点,恰恰是在这场即将发生惊天刺杀的诗会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