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石板路上行人寥寥,卖花的挑夫扛着空担子往家赶,货郎摇着拨浪鼓的声音从巷尾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可她攥着油纸包的手心,却依旧冰凉。
王虎押着赵衡等人往衙门去时,特意留了两个衙役 “护送” 她。
说是护送,实则是监视 —— 这一点,苏青梧比谁都清楚。
她慢腾腾地走着,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身后那两个面无表情的衙役,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阁楼里那个女子的话。
“是她自己不听话,非要告诉别人……”别人是谁?
死者想告诉别人什么?
还有那个蛇形纹身,为何会出现在绣坊学徒的手腕上?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走到通济桥时,苏青梧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两个衙役道:“两位大哥,我想去趟绣坊,取些东西,很快就好。”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显然有些犹豫。
其中一个高个子衙役道:“苏姑娘,官府有令,让我们送你回家。”
“不过是取件绣品,耽误不了片刻。”
苏青梧指了指桥东的 “锦绣坊”,那是临安城里最大的绣坊,死者正是那里的学徒,“我表姐在里面当绣娘,前日托我帮她改件嫁衣,若是今日不取,明日就要误了吉时。”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引得路过的几个妇人侧目。
在这临安城里,婚嫁是头等大事,耽误了吉时可是要遭天谴的。
矮个子衙役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松了口:“快去快回,我们在门口等着。”
苏青梧道了谢,快步走进锦绣坊。
刚一进门,浓郁的丝线香就扑面而来,十几个绣娘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银针在绸缎上穿梭,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妇人,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见她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这位姑娘,要点什么?”
“我找林师姐。”
苏青梧压低声音,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内的绣娘。
死者名叫阿莲,听说是林师姐带出来的徒弟,性子最是活泼,前几日还在桥边给她看过新绣的荷包。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师姐今日没来,说是身子不适。”
苏青梧的心微微一沉。
她走到一个正在绣手帕的小丫鬟身边,那丫鬟正是前日在芦苇荡尖叫的双丫髻,此刻看见她,手里的绣花针 “啪嗒” 掉在地上。
“小芸,” 苏青梧蹲下身,帮她捡起绣花针,声音压得极低,“阿莲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地往西周看了看,嘴唇嗫嚅着:“没…… 没有啊……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苏青梧盯着她的眼睛,“比如…… 蛇?
或者北斗七星?”
小芸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帕子滑落在地。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结结巴巴地说:“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在这时,柜台后的掌柜突然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芸,还不快干活?
耽误了客人的活计,仔细你的皮!”
小芸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看苏青梧一眼。
苏青梧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她站起身,假装在货架上挑选绣品,目光却在屋内飞快地扫过。
锦绣坊很大,前堂是展示绣品的地方,后堂则是绣娘们做工的工坊。
在通往後堂的门帘缝隙里,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 正是阁楼里那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青梧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柜台前,指着一匹红色的绸缎道:“掌柜的,就要这个,给我剪三尺。”
掌柜的忙着算账,头也不抬地喊道:“春桃,给这位姑娘剪三尺红绸。”
门帘掀开,那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女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剪刀和尺子,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仿佛上午在陀罗园的相遇只是一场梦。
可当她的目光与苏青梧相遇时,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尺子 “啪” 地掉在柜台上。
“原来是你。”
苏青梧接过红绸,指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腕,那里的银镯子冰凉刺骨,“姑娘看着面生,是新来的绣娘?”
春桃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掌柜的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道:“春桃是前几日刚从乡下招来的,手脚笨,让姑娘见笑了。”
苏青梧付了钱,拿着红绸往外走。
经过春桃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陀罗园的曼陀罗开得真好,尤其是黄色的。”
春桃的身子猛地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走出锦绣坊,那两个衙役果然还在门口等着。
苏青梧把红绸塞进竹篮,继续往家走。
这一次,她走得格外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她的家在城南的贫民窟,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己经有些发黑,墙壁上布满了裂缝,风一吹就 “呜呜” 作响。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歪歪扭扭地立着,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柴。
“青梧,你可回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接着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苏青梧的祖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己经快看不见了,只能凭着声音辨认方向,“今日怎么这么晚?
是不是又去衙门了?”
“祖母,我没事。”
苏青梧扶着老人往屋里走,把竹篮放在桌上,“就是碰到点事,耽搁了。”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几条长凳东倒西歪地放着。
唯一像样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绣品,那是她母亲生前绣的《百鸟朝凤图》,针脚细密,色彩艳丽,只是边角己经有些发黄。
“那两个官差还在门口?”
祖母的耳朵却尖得很,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口的方向。
“嗯。”
苏青梧点点头,给祖母倒了杯热水,“不过是例行公事,祖母别担心。”
祖母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粗糙得像树皮:“青梧啊,听祖母一句劝,别再查那些案子了。
你爹就是因为这个丢了性命,你难道也要步他的后尘吗?”
苏青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上的伤疤:“祖母,有些事,躲不掉。”
“躲不掉也得躲!”
祖母的声音陡然拔高,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你一个姑娘家,安安分分地找个婆家,生儿育女,不好吗?
非要去招惹那些官老爷,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可是阿莲死得冤,” 苏青梧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她才十六岁,还没来得及嫁人,还没看过城外的桃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若是没人替她申冤,她在地下也不安宁。”
祖母还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王虎的粗嗓门:“苏青梧,出来一下!”
苏青梧的心猛地一沉。
她扶着祖母在凳子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王虎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手里拿着锁链。
昏黄的夕阳落在他脸上,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在阴影里,看起来格外阴森。
“苏青梧,你涉嫌勾结凶犯,妨碍公务,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苏青梧愣住了:“王捕头,你说什么?
我没有勾结凶犯!”
“有没有,到了衙门自然就知道了。”
王虎挥了挥手,两个衙役立刻上前,拿出锁链就要往她脖子上套。
“住手!”
祖母拄着拐杖冲了出来,挡在苏青梧面前,“你们凭什么抓我孙女?
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不能冤枉她!”
“老夫人,这是官府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王虎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耐烦。
“我看你们是怕了!”
苏青梧猛地推开衙役,目光首视着王虎,“你们怕我查出真相,怕赵公子的罪行败露,所以才想把我关起来,是不是?”
“胡说八道!”
王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给我带走!”
两个衙役不顾祖母的哭喊,强行把苏青梧拉了出去。
锁链套在脖子上,冰冷而沉重,像一条毒蛇缠绕着她。
苏青梧回头望了一眼茅草屋,祖母正扶着门框,老泪纵横,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知道,从被戴上锁链的这一刻起,她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案,而是整个临安府的黑暗与腐朽。
可她不后悔。
路过通济桥时,苏青梧看见锦绣坊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里面忙碌的身影。
她仿佛能看到春桃坐在绣架前,手指颤抖着,把一个个蛇形图案绣在红绸上。
而在那片摇曳的灯火里,她似乎还看到了阿莲的 “余影”,那个穿着红绣鞋的少女,正对着她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苏青梧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脊背。
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她都要查下去。
为了阿莲,为了爹,也为了那些被黑暗吞噬的无辜者。
夜色渐浓,临安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苏青梧被押着往衙门走去,锁链在石板路上拖曳,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像一首绝望的歌谣。
可她的心里,却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悄然燃烧。
那是希望的火苗,是真相的火苗,也是她绝不屈服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