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哥逃离家乡,身后是血泪,前方是德国图纸》
娘的葬礼寒酸得让人揪心。
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麻木的疼。
在公安的监视下***和跟班因纵火、伤人、非法拘禁被当场铐走,等着查清楚伤情再判,昏迷的苏强被送进县医院。李工托了厂里的关系,才勉强弄了个加床。
三天后,苏强在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里醒了。
我守了他三天三夜,眼窝陷得像坑,人瘦得脱了形。看着他缠满绷带、鼻青脸肿的脸,想起娘临终的眼神和话,心里五味杂陈 ——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血脉相连的疼,更有…… 一种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负担。
“哥…” 我哑着嗓子,小心地喂他水。
苏强浑浊的眼茫然地转着,好半天才聚焦在我脸上。他喉咙里嗬嗬响,干裂的嘴动着。
我以为他会说 “疼”,或者问 “娘”……
可他涣散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在我身上扫,最后落在我敞开的衣襟口袋边 —— 那里露出点毛票的边是娘丧事剩下的零钱,加我身上最后点应急的。
他的眼,像饿狼见了肉,突然亮了一下!虽然就一瞬,随即被疼盖过去,但那眼神里的贪和本能,像根冰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钱…” 他喉咙里挤出个模糊的音,被绷带裹着的手指,极轻却执着地朝我口袋勾了勾。
我猛地后退一步,盯着他勾向钱的手指,后槽牙咬得发酸——他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是伤!昏迷了三天!醒过来第一反应,竟然… 竟然是找钱?!
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火瞬间淹了那点可怜的亲情!他这双手,除了攥骰子还会干啥?到了深圳,是多张嘴抢饭,还是真能变个人?我看着他缠绷带的手腕,突然想起他十六岁时藏在床底的刨子,被爹劈成柴火时,他蹲在灶膛前哭了整宿。可那又怎样?破镜难圆,赌瘾入骨的人,凭啥要我赌上前程去救?
就在我被苏强的反应刺得心寒绝望时,李工带来两个消息。
一个坏消息:张总工打电话来,语气前所未有的沉。厂里推荐技术骨干去深圳特区支援的正式通知下来了,政审严得很!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是重点!苏强欠烂账、***上门烧房伤人、父母双亡尤其娘死得惨这一串糟心事,已经惊动了厂保卫科甚至上面。虽然事出有因,我本人表现好,但作为 “问题家属” 的直系亲属,我的政审… 大概率过不了! 张总工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最后只沉声道:“苏婉,做好准备… 厂里… 压力大。”
这个消息像盆冰水,把我心里那点关于 “南方” 的微光,浇得只剩点呛人的烟。
另一个消息,却像黑夜里突然擦亮的火柴:周工那个赏识我的技术大拿不知从哪儿听说我的事,托李工悄悄递我张纸条。上面就一行刚劲的钢笔字和个地址:
“若此路不通,可持此条,于下月十五前,至鹏城蛇口工业区招商局,寻港商林生。言明‘周荐’,或有一线生机。钱,备足。慎之。”
鹏城!蛇口!港商!下月十五是最后期限!
纸条在我手里抖得厉害。这几乎是绝境里唯一来自 “南方” 的稻草!但,“钱,备足” 三个字,又像千斤石压在胸口。
钱?
我的口袋里的毛票加起来不到四十块!这点钱,别说去深圳,连苏强后续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都不够!更别提周工纸条上 “备足” 俩字的分量!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敲。李工一脸乏却带着点决绝地走进来。他看了眼睡熟的苏强,压低声音对我说:
“苏婉,厂里的吉普车明天一早要回去了。张总工… 顶了很大压力,让我给你带句话:‘此地不可久留。路,在自己脚下。技术部的身份,厂里暂时替你保留档案关系,但… 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工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旧报纸包的小包,塞我手里,沉得很。“这是我的… 一点心意,还有… 张总工个人… 托我转交的。不多,加起来一百块。算是… 厂里对你家遭难的… 一点慰问。拿着!”
我看着李工,看着他眼里复杂的不忍和鼓励,看着手里这沉得、带着体温和最后信任的钱,再看看床上那个我甩不掉的 “枷锁”……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猛地从心底窜上来!
“李工,谢谢!帮我… 办出院手续。我问过周工,深圳电子厂有宿舍,还能安排哥哥去车间打杂,管吃管住 —— 这是唯一能让他远离**的办法!明天一早… 我带他走!”
带他走,不是盼着他突然变好,也不是指望他将来报恩。是因为娘临终时那双手死死攥着我的出入证,是因为我答应过她 “救你哥,戒赌”。哪怕他明天就跑去**,哪怕我这辈子都要被他拖累,至少闭眼那天,我能对着娘的坟说:“我试了,没骗你。”
三天后。一个雾蒙蒙、冷得刺骨的清晨。
简陋的县城渡口,浑黄的江水拍打着锈迹斑斑的船。一艘去省城、再转道广州的旧客轮,发出闷的汽笛声,像老头叹气。
我扶着勉强能走、但脸蜡黄、眼神阴沉沉的苏强,站在冰冷的水泥码头上。李工帮我们搬行李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风站在离码头三米远的地方,头发梳得比平时齐整,手里攥着个铝箔药袋。她没看我,把药袋往我怀里一塞就转身,马尾辫甩得又急又快,像在逃。我捏开袋子,里面是板装晕船药。苏强凑过来看:“她又想害你?” 我把药塞进帆布包内侧,贴着娘的骨灰盒 —— 原来恨一个人久了,看见她别扭的样子,竟会盼着她往后在技术部,能真靠自己站稳,别摔太惨。
“苏婉,保重!” 李工用力拍我肩膀,千言万语成了声沉的叹。他的目光扫过苏强,满是深的忧。“前路… 难。万事… 小心!”
“李工,大恩… 不言谢!” 我深深鞠一躬,喉咙堵得慌。
苏强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扶,嘟囔着:“磨蹭啥… 冷死了…” 他的目光贪地扫过码头上挑担卖香烟瓜子的小贩,喉结动了动。
汽笛又响了,催着人走。
我深吸口带着浓水腥的冷风,搀起不情不愿的苏强,踏上那晃悠的、通向未知的跳板。船身缓缓离港时,江风卷着水雾打在脸上。我从帆布包内侧摸出个磨得发亮的蓝布扣 —— 是娘当年夜校课本的封面碎片,她撕书时偷偷留下,缝成布扣给我别在衣襟上。我把它解下来,和脖子上那枚沾着爹血的出入证别在一起。布扣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娘凑在耳边说:“往前走,别回头。”
船身离港时,苏强望着浑黄的江水发呆,“哥,”我把德语书拍在他缠绷带的手上,“深圳没有赌档,但有派出所。你再碰骰子...”我指了指江面,“游回来找***作伴吧。”
前方,是烟水茫茫、不知前路的江海。 身后,是家破人亡、血泪斑斑的故土。 身边,是娘用命托付给我、沉得像山的、名为 “哥哥” 的枷锁。
南方的船,终于开了。可它载得动这千钧重负吗?
惊涛骇浪,就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