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半,住院部走廊己是步履匆匆,推车轱辘滚动声、呼叫***、低声交谈声交织成独特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早餐混合的复杂气味,这是苏楠和林梧桐都再熟悉不过的战场。
儿科医生办公室-苏楠对着镜子,把昨晚还肆意飞扬的栗色短发,努力梳成一个略显毛躁的小丸子头,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还是翘了起来。
她飞快地套上熨烫平整的淡粉色刷手服,外面罩上象征儿科身份的、印着可爱小动物图案的短款白大褂。
昨夜在“梧桐”清吧那个穿着工装背心、大谈机车露营的飒爽身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点软萌气息、眼神却透着干练的儿科苏医生。
只是眼下的淡淡青影,无声诉说着昨夜的狂欢和今晨的早起。
“楠姐,走啦!
再晚食堂的肉包子要没了!”
同组的住院医小李探头进来催促。
“来了来了!”
苏楠抓起听诊器和工牌,小跑着跟上。
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林梧桐一丝不苟地将最后一颗白大褂纽扣扣好,抚平衣领上任何一丝可能的褶皱。
深蓝色的刷手服被白大褂严谨地覆盖,只露出领口一点冷色调的丝质衬衫。
她将长发挽成一个光滑紧致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光洁的额头,昨夜在吧台边缘独酌时的那点慵懒和自省被彻底封印,镜片后的眼神冷静、锐利,带着神外医生特有的沉着与疏离感。
昨夜那双擦得一尘不染的尖头高跟鞋,换成了舒适但同样一尘不染的平底软皮鞋。
“林医生,3床术后影像出来了,有点小情况,边吃边聊?”
主治医师陈明拿着文件夹过来。
林梧桐点头:“好,食堂见。”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医院食堂。
正值早餐高峰期,人声鼎沸。
消毒水的气味被浓郁的豆浆、油条、包子香气暂时掩盖,但依然顽固地潜伏在空气底层。
苏楠和小李端着餐盘,眼疾手快地抢占了靠窗一张小桌的最后两个空位。
苏楠的盘子里堆着小山似的食物:4个肉包、一个茶叶蛋、一碟咸菜、一碗豆浆,能量满满。
“饿死我了!”
苏楠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对小李说,“哎,昨天收的那个三岁高热不退的妞妞,CRP和血沉都飙高,身上皮疹有点像多形红斑……我高度怀疑是川崎病。
等会儿查完房赶紧把心脏彩超和冠脉评估安排上,拖久了怕冠脉扩张。”
她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眼神里是工作时的专注。
小李连连点头:“明白!
我马上去预约。
不过楠姐,川崎病初期症状不典型,家长焦虑得很,早上还追着我问是不是猩红热……理解,好好沟通,把可能的诊断和我们要做的检查解释清楚,重点强调早诊断早治疗的好处……”苏楠正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邻桌。
邻桌刚坐下两个人。
其中一个背影挺拔,穿着和她一样的白大褂,但气质截然不同。
那人正微微侧身,似乎在听同事说话,露出线条清晰冷峻的侧脸和一丝不苟的发髻。
苏楠嘴里嚼包子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侧脸……这气质……怎么有点眼熟?
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爬上心头。
与此同时,林梧桐刚在陈明医生对面坐下,将只有一碗清粥、一个水煮蛋、几片黄瓜的餐盘轻轻放好。
陈明翻开文件夹:“林医生,你看三床这个术后24小时的CT,额叶边缘这里,靠近中央沟的位置,似乎有一个很小的、新的低密度影……”他指着影像图。
林梧桐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影像上,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分析这个“低密度影”的可能原因(是水肿?
小范围梗死?
还是……?
),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邻桌一道过于强烈的、近乎“灼热”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道视线,微微偏过头,回望过去。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喧嚣的食堂里凝固了一秒。
苏楠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腮帮子鼓鼓的,那双昨夜在清吧走廊里燃着小火苗、此刻却因震惊而瞪得溜圆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写满了“活见鬼”的不可置信。
林梧桐握着汤匙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镜片后那双昨夜在吧台冷眼审视、此刻却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邻桌那个女人的模样:粉色刷手服,卡通白大褂,顶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小丸子头,脸颊因为塞满食物而鼓得像只仓鼠……与昨夜那个穿着黑色工装背心、桀骜不驯地叫她“大姐”的机车女形象,产生了毁灭性的、荒诞的割裂!
是她!
那个在“梧桐”清吧走廊里,莽撞甩她一身水、还出言不逊的“黑色背心”!
她……竟然是……儿科医生?!
苏楠?!
工牌上名字一闪而过。
林梧桐只觉得一股强烈的荒谬感首冲头顶,昨夜残留的那点复杂情绪(好奇、自省)瞬间被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一贯冷静自持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震惊、错愕,以及一种“世界真小,冤家路窄”的极度无语感清晰地写在眼底。
苏楠也终于艰难地把那口包子咽了下去,差点噎住。
她看着林梧桐——昨夜那个卡其色风衣、高跟鞋、香水味、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冰冷的女人,此刻穿着禁欲系的白大褂,挽着老修女般一丝不苟的发髻,戴着眼镜,面前摆着清粥小菜,一副严谨到刻板的神外医生模样!
这反差……也太惊悚了吧?!
那个在吧***自喝烈酒、气质疏离沉郁的女人,竟然是本院以冷静犀利著称的神经外科医生林梧桐?!
苏楠脑子里嗡嗡作响,昨夜自己那句响亮的“看路啊大姐!”
仿佛在食堂里立体声环绕播放,让她瞬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两人隔着一张狭窄的餐桌,在充斥着包子味和消毒水味的空气里,无声地对视着。
昨夜清吧走廊里充满火药味的初次交锋,与此刻医院食堂白袍之下的狭路相逢,形成了无比荒诞又极具戏剧性的对比。
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尴尬几乎要化为实质。
小李和陈明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楠姐?
你怎么了?
噎着了?”
小李看着苏楠涨红的脸和呆滞的眼神,担心地问。
“林医生?”
陈明也疑惑地看着林梧桐突然僵住的身体和不太自然的脸色。
“咳……没、没事!”
苏楠猛地低下头,假装被豆浆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朵尖红得滴血,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碗里。
她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心里哀嚎:完了完了,社死现场!
她居然骂了神外的林医生“大姐”!
还是在医院食堂众目睽睽(心理感觉)之下被认出来!
林梧桐也迅速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陈明手中的CT片上,但指尖的微颤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端起清粥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镜片后的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冷冽了几分,仿佛要将那影像片看穿。
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邻桌那个顶着丸子头、恨不得缩成一团的粉色身影。
昨夜那个鲜活如野火般的机车露营爱好者……今天这个穿着卡通白大褂、被半个包子噎住的儿科医生……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看路啊大姐!”
……几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林梧桐脑海里疯狂打架、重叠,最终定格在眼前这个“仓鼠精”一样的儿科苏楠身上。
荒谬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让她觉得这顿早餐索然无味。
命运的齿轮,在消毒水弥漫的医院食堂里,带着令人措手不及的戏剧性,咔哒一声,开始了它奇妙的转动。
昨夜“梧桐”清吧的短暂交汇,终究在白昼的医院里,迎来了它宿命般的回响。
只是这“回响”的开场,对两位当事人而言,实在算不上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