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继父陈牧,在教会里是个形象圣洁、虔诚无比的长老。
他坚持每晚要带我做一次特别的“忏悔祷告”。就是要我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
交代我一天里所有“不洁”的念头。但这种“忏悔”,总是在我妈吃下安眠药,
整个屋子寂静无声后才开始。他声称这是在净化我的灵魂,
将我从亲生父亲的罪孽中拯救出来,为我铺好通往天堂的路。那条天堂路啊,
那些以上帝之名,实则将我捆绑于无边黑暗的枷锁。如今,任何赞美诗的旋律,
都让我只想用尽全力尖叫。1时钟的秒针,是我妈沉入梦乡的倒计时。滴答。滴答。
客厅的灯熄了。我妈卧室的门缝里,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所谓“上帝”的注视。陈牧的脚步声,不重,却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推开我的房门,没有敲。他从不敲门。他说,在主面前,灵魂无需遮掩。“时间到了,
孩子。”他的声音温和,像教堂里拂过管风琴的风。可那风里,带着墓穴的阴冷。
我顺从地起身,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只觊觎猎物的秃鹫。
他坐在那张专属于他的单人沙发上,沙发皮质的褶皱里,都仿佛浸满了伪善。“跪下。
”他命令道,语气依旧是那种悲天悯人的腔调。我膝盖弯曲,冰冷的地板硌得骨头生疼。
这种疼,提醒着我,我还活着。“手给我。”我伸出手,指尖冰凉。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
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他紧紧攥住我的手,仿佛在汲取我最后的温度。
“看着我的眼睛,念恩。”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吓人。那里面没有慈爱,
只有一种审视和掌控的欲望。“告诉我,今天,你那个罪孽深重的父亲,
他的阴影又如何玷污了你的思想?”他口中的“父亲”,是我的亲生父亲。
一个才华横溢的雕塑家,一个在他口中“亵渎神明”的疯子。我爸的作品,
总是充满了对生命最原始的呐喊。在陈牧看来,那就是罪。“我……我想起了爸爸的工作室。
”我垂下眼睑,声音细若蚊蝇。这是他最喜欢听到的“罪”。“哦?说下去。”他身体前倾,
兴趣盎然。
“我想起了他用刻刀雕琢木头时的样子……他身上的松木香气……”“那是罪恶的气味!
”他厉声打断我,握着我的手猛然收紧。“你父亲的双手,创造的不是艺术,
是引诱人堕落的偶像!你怀念他,就是在怀念魔鬼!”我的指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疼。
但我不能喊。“你必须忏悔,念恩,为这种不洁的思念而忏悔。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循循善诱。“主在看着你,他在等你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剖开自己。
”“说,你恨他。”我沉默。“说!你恨那个将你带到这世上,却又用罪污染了你的男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能感觉到他唾沫的星子,喷溅在我的额头上。
温热的,屈辱的。“我……我恨他。”我说出这三个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满意地松了口气,靠回沙发里。“很好,孩子,主听到了你的声音。
”“继续,还有什么?”“今天在学校,美术课上,老师让我们画‘我的家’。
”“我画了妈妈,画了您……”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还画了……林月姐姐。”林月,陈牧的亲生女儿。一个比我大两岁,
在教会里被所有人称赞为“天使”的女孩。她长得漂亮,说话温柔,
唱诗班里永远站在最中间。她是陈牧最完美的“作品”。陈牧的脸上,
露出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骄傲”的微笑。“月儿是主最忠诚的羔羊,你向她学习,
是正确的。”“但是,”我话锋一转,“我画她的时候,心里却想,
为什么她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她能得到您全部的爱。”“我嫉妒她。
”这句是真话。我确实嫉妒她,但不是因为那些可笑的父爱。我嫉妒她可以置身事外,
像个真正的天使一样,审视着我在地狱里的挣扎。陈牧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有满意,
也有更深的探究。“嫉妒,是七宗罪之一。你很诚实,念恩。”“主宽恕诚实的人。
”“但你必须根除这毒草。你要爱你的姐妹,像主爱你一样。
”他开始背诵《圣经》里的段落,那些华丽的辞藻从他口中吐出,
却变成了捆在我身上的锁链。我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了我所有的表情。
遮住了我眼底翻涌的,与“虔诚”背道而驰的一切。忏悔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
我的膝盖早已麻木,像不属于自己。“去吧,孩子。”陈牧松开我的手,
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仪式的疲惫和满足。“带着主的宽恕,去睡个好觉。”我站起身,
踉跄了一下。他没有扶我。在他眼里,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一样,都需要独自承受苦难,
才能得到净化。回到房间,我反锁上门。这是我在这座房子里,唯一属于我的,小小的自由。
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窗外,邻居家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路灯,
沉默地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我看向梳妆台的镜子。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像一朵被提前催熟,又迅速枯萎的花。这不是我。或者说,这不该是我。
我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书本,只有一块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我颤抖着,
解开黑布。那是一尊小小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奋力挣脱樊笼的鸟。它的翅羽根根分明,
充满了力量感,眼神桀骜不驯。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陈牧搜走了我爸所有的作品,砸毁了它们。唯有这件,被我藏在了校服的夹层里,带了回来。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木雕冰冷的纹理。爸爸。我没有恨你。我恨的,
是这个将你的才华定义为罪,将我的思念扭曲为恶的世界。我恨的,是陈牧。
是那个以上帝之名,行恶魔之事的伪君子。第二天清晨,餐桌上。
气氛一如既往的“温馨和睦”。我妈将煎好的鸡蛋放在我的盘子里,笑容有些憔悴。
安眠药的副作用,让她总是睡不醒。“念恩,多吃点,昨晚又跟爸爸祷告到很晚吧?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仿佛在为自己昨晚的“缺席”而抱歉。我点点头,
沉默地切着盘子里的鸡蛋。“姐姐,”林月的声音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清甜可人。
她今天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是不是忏悔得太用力了?”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我。“陈爸爸也是为你好,
你父亲的罪,太重了。你需要更虔ěng的祷告,才能洗刷干净。”她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糖的针,扎进我心里。她总是在人前,不经意地提起我父亲的“罪”。
提醒所有人,我是个罪人的女儿。提醒我,我和她不一样。陈牧放下手中的《圣经》,
满意地看着林月。“月儿说得对。念恩,你要像你姐姐学习,她对主的信仰,纯粹无瑕。
”他看向我,眼神又变回了昨晚那种审视。“主日学校的‘新生赞美会’就要到了。
”“我打算,让你在赞美会上,当着所有教友的面,做一个重生见证。”我的心,猛地一沉。
重生见证?当着所有人的面,忏悔我的“罪”,然后歌颂他是如何“拯救”我的?
“这……这太好了!”我妈激动地握住陈牧的手,“我们的念恩,
终于要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了!”“是啊,”林月也笑着附和,“姐姐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到,陈爸爸是多么伟大的引导者。”她看向我,
笑容里藏着一丝幸灾乐祸。她知道我有多么厌恶那些赞美诗。她知道这对我是怎样的折磨。
陈牧看着我,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这是一个机会,念恩。
一个向所有人证明你已经获得新生的机会。”“你将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个迷途知返的羔羊。”“你的见证,将荣耀主的名。”他的话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抬起头,
努力挤出一个顺从的微笑。“好……好的,爸爸。”“我……我愿意。
”陈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以为,他已经彻底驯服了我。他不知道,他亲手递给我的,
不是荣耀主名的机会。而是一个,将他拖入地狱的舞台。接下来的日子,
我的“忏悔”变本加厉。陈牧为了让我的“重生见证”更加“感人肺腑”,
开始对我进行特训。他会让我跪在客厅中央,一遍又一遍地背诵他为我写好的“忏悔稿”。
那上面,将我父亲描绘成了一个与魔鬼交易,灵魂堕落的疯子。
将我描绘成一个在泥沼中挣扎,被他拯救的可怜虫。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
反复切割着我的尊严。“不对!情绪不对!”陈牧皱着眉,打断我的背诵。“你的声音里,
要有痛苦,要有挣扎,更要有被救赎后的感恩戴德!”“想想你的罪,念恩,
想想你父亲的脸!”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那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滔天的恨意。我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将那些污秽的词句,
重新念了一遍。“对……就是这样。”陈牧终于满意了。“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
你对过去的自己,充满了厌恶。”林月坐在一旁,优雅地削着苹果。她像一个导演,
欣赏着我拙劣的演技。“爸爸,姐姐已经很努力了。”她将一块削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
笑容甜美。“姐姐,吃块苹果吧。你看你,脸都白了。”我张开嘴,机械地咀嚼着。
苹果的清甜,在我口中却满是苦涩。“对了,姐姐,”林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的日记本,我帮你收起来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日记本。那里面,
记录着我所有真实的,黑暗的,充满恨意的想法。“我怕你写一些不该写的东西,
又被爸爸看到,惹他生气。”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已经帮你放在我的房间了,很安全。”她是在警告我。她握住了我的把柄。
我看着她那张纯洁无瑕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这个女孩,比她的父亲,
更懂得如何杀人不见血。我开始失眠。每晚的忏悔结束后,我都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陈牧的PUA,林月的监视,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开始怀疑,我的计划,
是否真的能够成功。万一失败了呢?万一我被他们送进所谓的“信仰矫正中心”呢?
我不敢想。我只能紧紧握着那尊小小的木雕。那是我的护身符。是我唯一的希望。
在一次深夜的辗转反侧后,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我感觉木雕的底座,似乎有些松动。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着底座的缝隙。那是一块很小的活榫。
我爸的雕刻,总是充满了各种精巧的机关。我费了些力气,终于将底座拆了下来。
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个……极小的,金属制的东西。还有一个折叠得像米粒大小的纸条。
我展开纸条,上面是我爸熟悉的字迹。“给我的小鸟:当你找到它时,或许你已深陷樊笼。
别怕,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翅膀。用真相,去飞翔。”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我捂住嘴,
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个小小的金属制品,是一个微型录音器。而且,
是当时市面上最顶尖的型号,收音效果极好。爸爸……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看穿了陈牧伪善的面具?这个发现,像一道光,劈开了我无边的黑暗。
我不再害怕,不再彷徨。我有了武器。从那天起,每一次的“忏悔祷告”,我都带上了它。
我将它藏在衣领的夹缝里。它成了我最忠实的听众,记录下陈牧每一句道貌岸然的训诫,
每一次以爱为名的伤害。我的“演技”也越来越好。我会在“忏悔”时,
故意说一些让他兴奋的话。“爸爸,我昨天梦到您了。”“我梦到您站在圣光里,
像天使一样,将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林月姐姐说得对,我是罪人,只有您,才能拯救我。
”陈牧对此深信不疑。他眼中的我,已经彻底被他塑造完成。他甚至开始在教会里,
提前宣传我的“重生见证”。将我形容成他“教牧生涯里最伟大的奇迹”。他的声望,
因此水涨船高。据说,区总会的主教,都会亲自来参加这次的赞美会。陈牧的目标,
显然不止是长老。赞美会前一天。林月走进了我的房间。她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
“姐姐,这是爸爸为你准备的,明天见证会要穿的。”裙子的款式,和她平时穿的那些很像。
圣洁,纯真。像一件献给祭坛的祭品。“真好看。”我接过裙子,轻声说。“是啊,
”她坐在我的床边,目光落在我书桌上的木雕上。“姐姐,你还在留着这个东西?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一个……念想。”我低声说。“一个罪恶的念想。
”她冷冷地纠正我。她伸出手,想去拿那尊木雕。我下意识地将木雕护在怀里。“姐姐,
你这是做什么?”她皱起眉,“你难道忘了,就是这些东西,害了你父亲,也害了你吗?
”“你明天就要重生了,不应该再被这些污秽的东西纠缠。”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把它给我,我帮你处理掉。”“不。”我摇摇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念恩,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以为爸爸真的完全相信你了吗?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那本日记。“这里面的每一个字,
都够你被送去矫正中心待上一年。”“我一直没告诉爸爸,是在保护你。
”“你如果乖乖听话,做一只讨人喜欢的羔羊,那它就永远是个秘密。
”“但你如果想做回那只带刺的野鸟……”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甜美又残忍的微笑。
“那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了。”我看着她,心里一片冰冷。我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
都是真的。我慢慢松开手,将木雕放在桌上。“对不起,姐姐,我……我只是一时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