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林琛的指尖在键盘上有气无力的敲击着。台灯在显示屏边缘晕出毛茸茸的光圈,
映得他眼睑下方两团青黑像是被人揍过。空调外机在二十七层高空发出哮喘病人的喘息,
书页间夹着的温度计显示室内32℃——这破机器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咳血般往外吐热风。
"还剩...三千字。"他伸出舌头舔掉唇上开裂的死皮,
咸腥味混着冰美式的酸苦在口腔蔓延。
文档右下角的字数统计如同催命符:97862/100000。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
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响让他想起上周编辑拍桌子的动静。"你以为读者想看考据?
"那个涂着姨妈色口红的女人把合同摔得啪啪响,"他们要的是寡妇文学!是禁忌感!
是三百个女人围着唯一男人的修罗场!"林琛把最后半块冷披萨塞进嘴里,
奶酪在齿间拉出蛛丝般的白线。显示器蓝光在镜片上折射出诡异的菱形光斑,
文档标题《深宫锁娇》四个字正在渗出某种粘稠的猩红色——他眨了眨酸胀的眼睛,
发现那不过是番茄酱从披萨盒滴落的轨迹。突然有滚烫的液体顺着鼻腔涌出。
暗红色的血珠滴落在键盘上,林琛懵逼地摸向抽纸盒,却不小心碰倒了马克杯。真操蛋……,
辛苦三个月赶出来的故事大纲就这么泡透了。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清理杂乱的桌面,
头脑一沉,硬生生摔在了地板上。"救护车..."他摸索着去抓手机,
充电线却将桌角的《天工开物》扯落在地。明代刻本脆弱的纸页在坠落途中散开,
泛黄的插画里,水转翻车正在暴雨中吱呀转动。剧痛从心脏炸开的瞬间,
林琛看见自己刚打出的半句话在屏幕上闪烁:当三十七把绣春刀架在脖子上时,
他终于明白这个寡妇村——雨声消失了。有冰凉的东西拍打着脸颊,
带着青苔和皂角的味道。林琛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浑浊的眸子,
眼白部分泛着死人般的青灰,瞳孔却亮得骇人。枯树皮似的皱纹从老人眼角辐射开来,
在晃动的灯笼光里像是某种神秘符咒。"说!哪个寨子派来的探子?
"榆木捣衣杵抵住他的喉结,老妇人发髻上插着的桃木簪穗在耳旁晃动。
直到这时林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口青石井沿,井绳已经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里。
月光是冷的,像把淬毒的匕首剖开夜幕。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
夹杂着木门开启的吱呀声。星星点点的灯笼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徐阿嬷,真是男人?
被称为徐阿嬷的老妇人突然扯开他的衣领。寒意窜上胸膛的瞬间,
林琛惊觉自己穿着件粗麻短褐,腰间草绳还别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粟米饼。
更可怕的是围在井边的女人们——她们全都梳着妇人髻,最年轻的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
鬓边却簪着白绒花。"确实是带把儿的。"徐阿嬷的话引起一片倒抽冷气声。
忽然有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少女挤出人群,她手里的灯笼杆子还在滴蜡油,
火光在脸上跳动的阴影让原本秀丽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莫不是河神送来的新郎官?
"少女的指甲划过他渗血的嘴角,"去年沉了七对童男童女,总该...""春杏!
"徐阿嬷的捣衣杵重重顿地,"你男人尸骨还没找全呢!"这话像盆冰水浇灭了人群的骚动,
林琛看见名叫春杏的少女浑身一颤,指节捏得灯笼纸哗啦作响。
更多细节在月光下浮现:女人们裙摆打着层层补丁,有个抱着婴孩的少妇正在啃指甲,
婴儿的啼哭猫崽般微弱。空气里飘着奇怪的焦糊味,像是把霉米和草药丢进火塘一起煨。
"最后问一次。"徐阿嬷突然揪住他头发往后扯,后脑勺撞在井沿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乌鸦,
"谁派你来的?"林琛的视线越过老妇人发颤的银丝,望见井沿暗红的苔痕组成模糊字迹。
当他辨认出"万历廿三年"几个小楷时,喉咙里突然涌上铁锈味——不是之前的鼻血,
而是某种更滚烫的、带着信息洪流的灼痛。"我...能造水车。"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会制盐,懂建房……。"井水倒影里,二十张憔悴的面孔同时凝固,
有人手里的木盆咚地坠地,惊散了水中的月亮。抱着婴孩的少妇突然冲过来,
脏污的袖口露出腕骨嶙峋的手:"真能让我娃喝上奶?
"她的指甲掐进林琛胳膊的力道大得惊人,
"村东头张寡妇饿得挤出血水也没...""翠云!"徐阿嬷的暴喝截断话头,
但林琛已经看见老妇人瞳孔的震动。更多女人开始往前挤,灯笼光乱得像夏夜流萤。
不知是谁碰到了他后腰的伤处,血腥味在夜风里漫开时,突然响起利器破空声。"都退开!
"银光闪过,一柄柴刀深深楔入井沿,刀柄缠着的褪色红布条猎猎作响。
人群中走来一名约莫三十上下的女子,左脸从眉骨到嘴角爬着蜈蚣状的疤,
但右脸却异常美艳。她拔起柴刀稳稳的架在林琛脖右侧。"证明。"她说。
林琛望着刀刃上凝结的夜露,突然想起文档里那段被编辑痛批"过于硬核"的描写。
他缓缓举起仍在渗血的右手,就着刀面反光,在青石板上画出歪扭的图形。"曲辕犁。
"刀疤女子的呼吸变重了,"你改过犁辕弧度?"直辕犁入土太深,耕牛耗力。
"林琛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这个“代耕架”能省三成畜力,没有牲畜也可以。
"其实他更想画风力水车图纸,但模糊记得明朝晚期才普及。柴刀突然撤回,
女子转身面对人群:"我带他去祭骨堂。"这句话引发的骚动比之前更甚,
徐阿嬷的捣衣杵当啷落地,春杏则发出母猫护崽般的低吼。"赵红英!
你男人就是被外乡人害死的!"被唤作赵红英的女子恍若未闻,揪着林琛的衣领将他拽起。
月光与微弱的油灯交相辉映,远处的建筑物轮廓变得清晰,歪斜的茅草屋像老人残缺的牙齿,
田垄间杂草高过麦苗,唯一像样的建筑是远处黑黢黢的祠堂,
檐角镇兽的轮廓仿佛蹲伏的恶鬼。经过某间塌了半边的土屋时,
林琛听见屋内传来虚弱的咳嗽。赵红英突然僵住,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看见窗棂上挂着的褪色红布——那布条和柴刀柄上的一模一样。
"你画的犁..."赵红英的声音轻得像在梦呓,"能多收几成粮?""至少五成。
"林琛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响,"若改良灌溉,翻倍也有可能。
"女子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轻笑。她推开祠堂斑驳的木门,
陈年的香灰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三百多个灵牌在烛光中沉默矗立,
最前方的新牌位还泛着松木的浅黄,墨迹淋漓写着"亡夫陈大勇之位"。"全村153户,
现存成年男子..."赵红英点燃三炷香,青烟蛇形上升,"零。
"林琛的冷汗浸透了粗麻衣。他现在才看清那些灵牌的蹊跷——所有姓氏各不相同,
死亡日期却集中在最近五年。最角落的牌位甚至有稚气未脱的名字:王铁蛋,卒年九岁。
"去年大旱,男人们去龙王庙求雨。"赵红英的指尖抚过丈夫的灵牌,"回来时遇上山崩。
"她突然扯开衣襟,狰狞疤痕从锁骨延伸到小腹,"三十七个汉子,就爬回来半个我。
"烛火爆开灯花,林琛看见她腰间别着的物件:那是半截男人的手掌,已经风干成蜡黄色,
无名指上套着生锈的铜戒。所以你若骗人...,我便将让你永存在这里。
赵红英吹灭蜡烛的瞬间,月光恰好掠过祠堂中央的青铜鼎。鼎内堆积的灰白色块状物,
在黑暗里泛着熟悉的磷光。竟是一堆人的指骨。
第二章 竹弓惊破山中雾晨雾漫过村西乱葬岗时,林琛正在劈竹篾。
湿冷的雾气裹着腐叶气息钻进鼻腔,
他握着柴刀的手微微发颤——赵红英给的这把刀显然常用来剁骨,刃口布满细小的缺口。
昨夜祠堂里那些泛着磷光的指骨仍在眼前晃动,但更紧迫的是四周十几道窥视的目光。
"嚓",刀锋劈开三年生的毛竹,露出金丝状的纤维。林琛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议论。
瞧见他腰上挂着铜铃铛...""莫不是会招魂..."他苦笑着将劈好的竹片浸入桐油桶。
这些妇人既渴望他的技术又充满戒心,就像此刻围在十丈外的女人们,
既不敢靠近又不愿离去。最年长的徐阿嬷坐在磨盘上捣药,石臼每响一声,人群就跟着哆嗦。
"林先生。"清脆的童声打破僵局,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从草垛后探出头,"阿莲想吃肉。
"林琛手一抖,竹片边缘顿时见了血。叫阿莲的女娃约莫六七岁,
细瘦的脖颈似乎撑不住过大的脑袋,褴褛的衣衫下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
这让他想起文档里被删掉的那段:饥荒年代的人会吃掉自己的影子。"过来。
"他撕下衣摆裹住伤口,从怀里掏出半块粟米饼。这是今晨赵红英扔给他的,
饼里掺着说不清的草籽,嚼起来满嘴土腥味。
阿莲却盯着他腰间玉佩——那其实是摔碎的手机屏幕,今晨在溪边洗漱时从裤袋滑出来的。
在朝阳下,裂成蛛网的玻璃正泛着诡异的彩虹光晕。"想要这个?"林琛晃了晃残片,
"拿消息来换。"女娃的眼睛倏地亮了:"昨夜里红英姐磨了半宿刀!""还有呢?
""祠堂后的枯井会唱歌!""说点有用的。
""徐阿嬷的陶罐..."阿莲突然被拎着后领提起,赵红英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疤痕在晨光中泛着青紫。"再敢多嘴,送你进祭骨堂守夜。
"疤面女子的威胁让阿莲瞬间噤声。林琛注意到她腰间换了把新柴刀,
刀柄红布浸着深色污渍。赵红英踢了踢泡桐油的竹片:"这就是你说的神兵利器?
""等复合弓臂阴干后,配上牛角和鹿筋..."林琛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昨夜巡视村庄时,
他看见的耕牛都瘦得能数清肋骨,更别提鹿——村外林子里连鸟鸣都稀落得可怜。
赵红英突然扯过他受伤的手,沾着血在竹片上画了道弧线:"当年我男人做的弓,
这里要缠蛇皮。"她的指甲抠进结痂的伤口,新鲜的血珠滚落在竹纤维间,
"他说这样箭出鞘时会有哨音。"疼痛让林琛清醒过来。他盯着竹片上的血痕,
突然想起《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筋角复合弓制法。现代复原实验证明,
用鱼鳔胶替代传统胶料能提升20%弹性——而河边那些腐烂的渔网,或许能提供替代材料。
日头爬过祠堂飞檐时,林琛正蹲在河滩熬胶。三十几个妇人被赵红英逼着来帮忙,
她们剖开死鱼的肚肠,腥臭味引来成团绿头苍蝇。春杏拎着木桶经过时,
故意将鱼鳔倒在他脚边,粘稠的液体溅满裤腿。"外乡人。"少女蹲下身,
裙摆有意无意扫过他手背,"你画犁那晚,我看见井里有张人脸。
"她指尖在沙地上勾出扭曲的五官,"没有下巴,眼窝里长着水草。"林琛的胶勺差点打翻。
春杏却咯咯笑着跑开,腰间铜铃叮当乱响。他突然意识到,这些看似荒诞的话语,
或许正是村民不敢言说的恐惧。日落西下,第一把改良竹弓才改造成型。
林琛将弓弦拉成满月,某种熟悉的触感让他怔忡——这具身体居然留有肌肉记忆。
离弦的竹箭破空而去,精准穿透三十步外摇晃的松果。围观的妇人发出压抑的惊呼。
阿莲突然指着松树尖叫:"眼睛!树上有眼睛!"林琛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
暮色中的松树枝桠间,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搭箭再射的瞬间,一团黑影轰然坠落。
"是山鸮!"赵红英提起血淋淋的猫头鹰,鸟爪上缠着半截红绳。林琛凑近细看,
发现绳头系着块木牌,褪色的朱砂写着"陈"字。"我男人的辟邪符。
"赵红英捏碎鸟头的动作干净利落,"去年下葬时挂在坟头柏树上。"她甩掉手上的脑浆,
指向雾气弥漫的西山,"看来林子里的东西,开始往外吐骨头了。"当夜狩猎队出发时,
林琛的改良弓被塞回他怀里。赵红英带了八个寡妇,人人腰间别着砍刀,
火把照得她们影子张牙舞爪。林琛注意到徐阿嬷往每人衣领塞了朱砂包,经过春杏家时,
窗内突然传出瓷碗摔碎的脆响。"别回头。"赵红英拽着他钻进密林,
"那丫头男人死的时候,肚子里钻出过百足虫。"夜枭的啼哭在头顶盘旋,
女人们布设陷阱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她们用藤蔓编织的网兜足有三丈宽,
林琛设计的重力触发装置被稍加改良——某个脸颊带痣的妇人用兽骨代替了木制卡扣。
"这儿有拖痕。"赵红英突然蹲下身,火把照亮地面诡异的印记。既不是蹄印也不是爪痕,
倒像是某种多足生物爬行的轨迹,每隔五尺就出现个拳头大的凹坑。
林琛摸了下凹坑边缘的粘液,指尖立刻传来灼痛。借着火光,
他看见自己皮肤上鼓起细小的水泡,仿佛被强酸腐蚀过。"退后!
"赵红英突然挥刀砍向灌木丛。刀光闪过处,几片残叶缓缓飘落,叶脉里渗出荧蓝色的汁液。
林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认得这种植物——文档里写过的"鬼灯笼",
只在坟地生长的变异蕈类。密林深处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八个寡妇瞬间组成防御阵型,
将林琛围在中间。某种重物拖行的声响越来越近,夹杂着类似婴儿啼哭的呜咽。
阿莲白日里说的"枯井歌声"突然浮现脑海,那音调竟与此刻的呜咽声逐渐重合。"点火油!
"赵红英的嘶吼惊飞夜鸟。女人们纷纷掏出陶罐砸向声源,燃烧的油脂轰地点亮方圆十丈。
跃动的火光中,林琛看见终生难忘的景象:三头野猪正在啃食同伴尸体。它们的獠牙暗黑,
脊背鬃毛里缠满褪色的红布条。最可怕的是中间那头公猪,体型格外庞大,
左眼窝里嵌着枚生锈的铜戒。赵红英的柴刀比尖叫声更早破空而去。刀锋精准扎进公猪右眼,
畜生发出人类般的惨嚎。林琛的竹弓连续震颤,
三支箭分别钉进野猪的咽喉、心脏与关节——这是他写小说时查过的"致命三点射"。
当最后一头野猪倒地时,火油已将腐叶层引燃。热浪中,
林琛看见猪腹部的诡异隆起——那不是怀胎的迹象,而是某种正在蠕动的、长条状的生物。
"别看!"赵红英用披风罩住他头脸,"带猎物回村!"但林琛还是从布料缝隙瞥见,
某个妇人用匕首挑开猪腹时,钻出的东西有着蜈蚣般的节肢和人类牙齿。返程路上无人说话。
女人们抬着野猪的尸体,火把照得她们面色惨白。林琛摸到腰间玉佩发烫,
碎玻璃上映出无数扭曲的人影,跟在队伍最后方亦步亦趋。
村口迎接的欢呼声在看到猎物时戛然而止。徐阿嬷的捣衣杵指向野猪獠牙上的人骨,
干瘪的嘴唇不停哆嗦。春杏突然冲出来扯下公猪眼窝的铜戒,当着众人面套在自己无名指上。
"大勇哥回来了。"她吻着染血的戒指,瞳孔在火光中缩成针尖,
"他说井下好冷..."赵红英的柴刀突然架在春杏颈间:"把戒指给我。
""你杀了他两次还不够?"春杏的笑声夹杂着猪血从嘴角溢出,"先是矿洞,
然后是..."徐阿嬷的捣衣杵重重敲在春杏后颈。少女昏倒时,那枚铜戒滚落到林琛脚边。
他弯腰去捡的瞬间,
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丙申年七月初七 封矿大吉第三章 漏雨茅屋见真心雨线如柱,
惊雷劈开天穹,柳娘子破旧的茅草屋里也下起了小雨。林琛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
怀里抱着的蓑衣早已吸饱雨水。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却仍能看清瓦片间蠕动的黑影——那是手指粗的尸虫,正从腐烂的椽木里蜂拥而出。
"林先生当心!"下方传来柳娘子的呼喊混在雨声里。他低头望去,
年轻寡妇举着的油纸伞早被掀翻骨架,素色襦裙紧贴着玲珑曲线,
发间那朵褪了色的绢花在风雨中瑟缩如蝶。突然有湿滑的东西缠上脚踝。
林琛在闪电亮起的瞬间看清那是茅草中钻出的藤蔓,暗红斑纹像极了祠堂人骨上的霉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