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被人用钝器砸过。我睁开眼。不是医院的白墙。是我家客厅那面贴着泛黄福字的墙。
地板冰凉，硌得我后颈发麻。“签！你今天必须签！”尖利的女声扎得我耳膜疼。我转头。
王秀兰，我妈，正坐在我脚边，双手拍着大腿哭嚎。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沾了不少灰。
“你弟要是被人砍死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她旁边跪着个男人。是我弟，林强。
额角破了个口子，血混着泥糊在脸上。他正扯着我的裤腿，
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茶几上的那张纸。卖房合同。我的名字，
已经被人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填在了乙方位置。“姐。”“最后一次。”他声音抖得像筛糠，
嘴角却偷偷往上翘了一下。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碎片涌进来。十三岁那年，
王秀兰把我的录取通知书锁进抽屉。“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让你弟去重点高中，
将来才能给你撑腰。”十八岁，我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熬了三年。工资卡刚到手，就被林建国，
我爸，抢走了。“你弟要买电脑，同学都有。”“你当姐的，不该表示表示？”二十五岁，
我和张磊结婚。十万彩礼被王秀兰攥在手里，转头给林强买了辆二手轿车。“你都嫁人了。
”“家里就指望你弟传宗接代。”这些画面像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原来不是我。
是“我”。那个被原生家庭榨干了二十年的林慧，已经死了。死在刚才，
王秀兰把合同拍在她脸上的时候。心肌梗死。多可笑。“签不签？
”林建国突然从旁边操起拖把。木头杆子带着霉味，直戳我鼻子。“养你这么大。
”“现在让你卖套房救你弟的命。”“你敢说不？”他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头发。想起去年冬天，他咳嗽得直不起腰。是我请了假，
带他去医院拍的片。药钱还是张磊垫的。“慧啊。”王秀兰见硬的不行，又换了副腔调。
她爬过来，想抓我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你就当可怜可怜妈。”“你弟要是没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往后缩了缩脚。避开她的触碰。这动作让她愣了一下。
以前的林慧，这时候早就哭着点头了。“这房子。”我开口。嗓子干得像砂纸在磨。
“是我和张磊，一块砖一块砖攒出来的。”首付十五万，有我婚前在服装厂加班挣的八万。
张磊把他爸妈留的老房子卖了，才凑够剩下的。房产证上，是我和他的名字。“你的房？
”林建国把拖把往地上一顿。“你吃的喝的穿的。”“哪样不是家里给的？
”“现在让你拿套房子出来救你弟。”“你就推三阻四？”林强也跟着嚎：“姐，
我真知道错了。”“那五十万赌债，我肯定能还上。”“等我翻了本，加倍还你！”赌债。
五十万。我又想起些事。上个月，林强说要开个小超市。让我给他凑十万块本钱。
王秀兰天天给我打电话，说这是正经生意。我咬咬牙，把准备给张磊买手表的钱取了出来。
现在看来。那钱怕是也进了**。“我不签。”我站起身。膝盖麻得差点摔倒。
扶着沙发扶手，才稳住身子。王秀兰反应过来，扑上来就要抢我手里的合同。“你敢不签？
”“我今天就死在你这儿！”她指甲刮过我的手背。火辣辣地疼。“这是我的房。
”我把合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谁的债。”“谁自己还。”林强猛地站起来。
他比我高一个头。阴影压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汗臭味。“你找死！
”他扬手就要打过来。“住手！”张磊从卧室冲出来。他上班穿的白衬衫，袖口还卷着。
应该是听到动静，从公司赶回来的。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林强的拳头，
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砰”的一声。闷得吓人。张磊闷哼了一声，却没动。
就那么挡在我面前。像座山。“林建国。”张磊的声音都在抖。却带着股狠劲。
“你们要是再敢动她一下。”“我现在就报警。”林建国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抓起墙角的扁担。“反了！反了天了！”“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们这对不孝的东西！
”扁担带着风，朝我们挥过来。我看着张磊紧绷的后背。看着他后颈渗出的冷汗。突然想笑。
以前的林慧，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委屈身边的人。“爸。”我推开张磊，
往前走了一步。扁担停在半空。林建国的手在抖。“这房子。”我指着脚下的地板。
“你要是敢砸一下。”“我就敢让警察，把林强抓进去蹲几年。”堵伯是违法的。五十万，
够判他一阵子了。这话一出。林强的脸瞬间白了。王秀兰也不哭了。她看着我，
眼神像在看陌生人。是啊。我不是以前的林慧了。那个被“血缘”两个字捆得死死的林慧。
已经死了。“你……”林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好。
”“好得很。”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厉害。“你真是要逼死我们啊。”王秀兰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听。“行。”“你不签是吧。”“我有办法让你签。”她转身，
拉着林强就往外走。林强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藏着阴狠。“姐。”“你等着。
”门“砰”地关上。屋里终于安静了。张磊转过身，一把抱住我。他后背还在疼，
抱得却很紧。“没事了。”他声音哑得厉害。“以后有我呢。”我靠在他怀里。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突然觉得。这空气。好像比以前甜多了。只是。
王秀兰说的办法。会是什么。我看着紧闭的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场仗。
怕是才刚刚开始。张磊背上火辣辣的疼。他却顾不上揉。抓着我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
“没受伤吧？”“他们没抓着你吧？”我摇摇头。看着他白衬衫上沾的灰。心里堵得慌。
“对不起。”我声音有点哑。张磊笑了笑。伸手擦掉我脸上的泪痕。“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他捡起地上的扁担。扔进储物间，锁了门。“从今天起。
”“别再给他们开门了。”我点头。却知道没那么容易。王秀兰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
她认定的事。不闹到天翻地覆不会罢休。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刚到服装厂打卡。
保安就跑过来找我。“林慧，你家里人找你。”我心里咯噔一下。走到厂门口。好家伙。
王秀兰带着我二姨、三姑。三个老太太。直接坐在厂门口的花坛上。王秀兰一见我。
立马拍着大腿哭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结婚了就不认爹妈！
”“弟弟快死了都不管啊！”厂里上班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我脸瞬间烧得慌。二姨冲过来拉我胳膊。“小慧啊，你就听你妈的吧。”“都是一家人，
哪能不管呢？”三姑在旁边敲边鼓。“就是，你弟可是林家唯一的根。”“你不帮他，
将来谁给你爸养老送终？”她们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甩开二姨的手。“我的事。
”“不用你们管。”“林慧！”王秀兰突然站起来。冲我啐了一口。“你个白眼狼！
”“我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这话像冰锥。扎得我心口疼。以前的林慧。
是不是每次被这么骂。都只能低着头哭？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你要是再在这里闹。
”“我现在就报警。”“告你寻衅滋事。”王秀兰愣了。她大概没想到。我敢这么跟她说话。
周围的人也安静了些。“你敢！”她声音拔高了八度。“我是你妈！
”“我教育女儿天经地义！”“教育？”我笑了。“你带着人来我单位闹事。”“毁我名声。
”“这叫教育？”“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会逼我卖房子给林强还赌债。
”我特意把“赌债”两个字说得很大声。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原来是赌债啊……”“难怪女儿不肯帮……”议论声钻进王秀兰耳朵里。她脸涨得通红。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弟那是被人骗了！”“是不是骗的。”我掏出手机。
“要不要现在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来评评理？”王秀兰的脸。一下子白了。
她知道。林强堵伯是真的。真报警。林强肯定得进去。“你……你给我等着！”她指着我。
气呼呼地拉着二姨三姑走了。人群散了。我却没松口气。车间主任站在门口。脸色难看。
“林慧。”“来我办公室一趟。”办公室里。主任泡了杯茶。却没喝。“小慧啊。
”“家里的事。”“最好还是私下解决。”“今天这事。”“厂长都知道了。
”“影响太不好了。”我捏着衣角。“主任，是她们来找事的。”“我知道。
”主任叹了口气。“但你也知道。”“咱们厂最近在评先进单位。”“最怕这种事闹大。
”“这样吧。”“你先休几天假。”“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来上班。
”这是变相让我停职。我心里清楚。点点头。“好。”走出办公楼。太阳晒得人头晕。
我没回家。去了银行。张磊说得对。得把证据都找出来。不然。他们只会像吸血鬼一样。
缠着我不放。银行柜员看着我打出的流水单。眼睛都直了。“女士。
”“你这近十年的流水……”我看着单子上。每个月固定被取走的钱。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加起来。竟然有三十多万。这些钱。够我和张磊。再买个小阳台了。“能帮我打印出来吗？
”“需要盖章。”柜员点点头。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点同情。回到家。张磊已经回来了。
他看到我手里的流水单。脸瞬间沉了下去。“这些年……”“他们竟然拿了你这么多钱？
”我没说话。走进卧室。从床板下。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以前的林慧。记的日记。
不是天天写。却记着关键的事。“2018年3月15日。”“妈说弟弟要交学费。
”“拿走了我这个月工资4500。”“2020年5月2日。
”“弟弟说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妈逼我借了三万块。”“现在还没还。
”“2022年9月10日。”“林强又要钱。”“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我没给。
”“妈在电话里哭了一下午。”“我还是给了。”“一万块。”……一页一页翻过去。
字里行间。全是委屈和自我安慰。“他是我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
”“妈也是为了这个家。”我合上日记本。眼眶有点酸。以前的林慧。到底是有多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很急促。张磊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脸色变了。“是林强。
”我心里一紧。“他一个人？”“嗯。”张磊没开门。“你干什么？”门外传来林强的声音。
带着点不耐烦。“我找我姐。”“有话跟她说。”“没什么好说的。”我走过去。
“有事在门外说。”“姐。”林强的声音。突然软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就一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
”“我找了个工作。”“在工地搬砖。”“我慢慢还你。”他说得情真意切。
要是以前的林慧。肯定又心软了。我却冷笑。“没钱。”“你走吧。”“姐！”林强急了。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可是你亲弟弟！”“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你就眼睁睁看着我饿死？”“饿死也是你活该。”我不想再跟他废话。
“再不走我报警了。”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冷哼。“行。”“你够狠。
”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和张磊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晚上做饭的时候。我想去拿点钱。
明天给张磊买点药。他背上肯定青了。打开鞋柜。夹层里是空的。我的工资卡不见了！
“张磊！”我声音都在抖。张磊跑过来。“怎么了？”“我的工资卡！”“不见了！
”我指着空荡荡的夹层。“下午还在的！”张磊脸色一变。“肯定是林强！
”“他下午来的时候。”“肯定是他偷偷拿走了！”我赶紧拿出手机。查余额。
屏幕上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八千块。一分没剩。全被取走了！
那是我和张磊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给张磊妈买降压药的钱！“这个畜生！
”张磊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我看着手机。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就是我的好弟弟。这就是我掏心掏肺对待的家人。“喂？”我拿起手机。
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王秀兰。”电话那头。传来王秀兰得意的声音。“怎么了？
”“想通了？”“我工资卡。”我压着怒火。“是不是林强拿的？”“什么拿的。
”王秀兰的声音轻飘飘的。“你弟拿你点钱怎么了？”“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你挣钱不给你弟花。”“给谁花？”“那是我和张磊的生活费！”我吼了出来。
“你让他把钱还给我！”“还？”王秀兰笑了。“你弟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等他缓过来了。”“自然会还你。”“不过嘛……”她话锋一转。
“你要是肯乖乖卖房子。”“这点钱。”“妈就替你做主。”“不用他还了。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都白了。“王秀兰。”“你真行。”“我告诉你。
”“那钱你要是不还回来。”“我明天就去法院告林强偷窃。”“让他牢底坐穿！”“你敢！
”王秀兰的声音尖锐起来。“林慧我警告你！”“你别逼我！”“我手里有你的东西！
”“你要是敢告我儿子。”“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什么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不用管是什么。”“想知道？”王秀兰的声音带着恶意的笑。“明天带五万块钱。
”“来老房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不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