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影彼岸花小说

空气沉甸甸的，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

那是长时间密闭、缺乏流通的房间里特有的气息，汗水、隔夜外卖残留的油脂、还有隐约的灰尘，在二十七度空调暖风的烘烤下，发酵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颓败。

祝余瘫在电脑椅上，整个人陷进那层人造皮革破洞里露出的脏污海绵里。

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他那张缺乏血色的脸，眼袋浮肿，像是两个沉甸甸的铅块坠在下面。

他手指机械地在油腻的键盘上敲击，屏幕里像素小人正疯狂砍杀着涌来的怪物，爆炸的光效映得他瞳孔忽明忽暗。

脚边，几个敞开的泡面桶和堆成小山的快餐盒散发出酸馊气，顽强地对抗着空气清新剂廉价柠檬香味的垂死挣扎。

窗外，城市的喧嚣隔着厚厚的窗帘，只剩下模糊沉闷的背景音。

阳光？

那玩意儿太刺眼，也太费电——拉紧窗帘开空调才是他信奉的生活真谛。

“咕噜……”肚子发出一阵悠长的抗议。

祝余眼皮都没抬，熟练地摸过手机。

屏幕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很好，完美的“早餐”时间。

指尖在几个熟悉的外卖图标上滑过，最终落在一个红彤彤的汉堡标志上。

炸鸡、双层牛肉堡、大份薯条、冰可乐……手指行云流水地勾选、下单、支付。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效率。

钱？

那是银行卡里某个不断缩小的数字，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外卖送达的提示音如同天籁。

祝余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慢吞吞地从椅子里把自己拔出来，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拖沓声响。

打开门缝，接过那个沉甸甸、散发着油炸物特有香气的塑料袋，他甚至懒得看清外卖员的脸，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砰”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过于鲜活的世界。

食物的香气短暂地压倒了房间里的陈腐。

他撕开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汉堡，酱汁和油脂糊了满嘴。

屏幕里的战斗还在继续，怪物的嘶吼和技能的音效塞满了耳朵。

这才是生活，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椅子里，像一颗正在缓慢腐烂的土豆。

首到床头柜上那个蒙了层灰的电子日历，屏幕中央那个鲜红的、不断闪烁的数字“24”，像根针一样扎进他涣散的视野。

祝余咀嚼的动作猛地一滞。

喉咙里的汉堡块突然变得又干又硬，难以下咽。

他有些茫然地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混乱的大脑才艰难地转动起来，从记忆的某个布满蛛网的角落里，翻出了那个模糊的约定。

好像……是那个小丫头的生日？

叫什么来着？

祝苗？

对，他那个同父异母、小了他快一轮的妹妹。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去年？

还是前年？

母亲在电话里絮叨过，说小姑娘今年考了个重点初中，想要个蛋糕，特别指明要市中心那家“甜星语”的草莓慕斯。

母亲话里话外，似乎希望他这个“亲哥”能有点表示。

祝余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打绺的头发。

麻烦。

真麻烦。

出门？

光是想想外面刺眼的阳光、嘈杂的人群、需要费劲打理的仪容，就让他从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手指在油腻的鼠标上烦躁地点了几下，游戏画面闪烁不定。

算了……他眼神飘忽，试图说服自己。

买个蛋糕快递过去？

不行，那丫头指定了店铺，快递过去肯定糊了。

让跑腿？

那家店死贵，跑腿费加蛋糕钱……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银行APP那可怜的余额。

啧。

一股莫名的、混合着愧疚和“被勒索”的烦躁感堵在胸口。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可乐，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却浇不灭心头的郁结。

屏幕里的像素小人一个走位失误，被怪物围殴致死，大大的“Game Over”跳了出来。

“……妈的！”

祝余低声咒骂了一句，狠狠地把空可乐罐捏扁，随手扔向墙角那堆垃圾山，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房间里的颓败气息似乎更浓郁了。

挣扎，或者说自我厌弃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窗外的光线由刺眼的亮白渐渐染上昏黄，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蓝紫色。

城市的霓虹灯光开始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堆满杂物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最终，祝余像一具被无形线绳强行扯起的木偶，僵硬地站了起来。

洗澡，洗头，刮掉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每一样都让他觉得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他翻箱倒柜，找出件勉强算干净的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套上。

镜子里的人影瘦削，眼窝深陷，带着一种长期不见天光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萎靡。

他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出一个毫无生气的假笑。

算了，就当是……出去放风。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抓起桌上那张落满灰的银行卡，塞进裤兜。

推开门的那一刻，傍晚微凉的风裹挟着喧嚣的汽车尾气和远处商铺的音乐声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像赤身裸体走进了冰窖，浑身不自在。

“甜星语”的招牌在步行街尽头闪烁着温暖的鹅黄色灯光，像童话里的小屋，与周围嘈杂的快餐店和服装店格格不入。

店里飘出浓郁的奶油和烘焙香气。

祝余推开门，风铃声清脆。

店员穿着整洁的粉色制服，笑容甜美：“先生，需要点什么？”

“一个……草莓慕斯。”

祝余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飘忽，不太敢首视对方过于明亮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致舞台的流浪汉，与这里明亮整洁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头发上残留的、与店内香甜气息格格不入的淡淡油脂味。

“好的，请稍等！”

店员转身去冷藏柜取蛋糕。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祝余局促地站在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精致甜点反射着顶灯的光，晃得他眼晕。

他只想快点拿到东西，离开这个让他浑身难受的地方。

精致的白色蛋糕盒被小心地递过来，上面系着粉色的丝带。

祝余接过，沉甸甸的，冰凉。

付钱，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投入外面混杂着汽油味和食物香气的夜风里，他才感觉找回了点呼吸的空间。

他拎着蛋糕盒，像拎着一个烫手山芋，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昏暗安全的巢穴。

他抄了条近路，拐进一条连接着步行街后巷和主干道的狭窄岔路。

这条路灯光昏暗，两旁堆放着一些店铺清理出来的废弃纸箱和杂物，散发着不太好闻的气味。

祝余加快脚步，只想尽快穿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尖利到破音的孩童哭喊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相对安静的空气！

“哇——妈妈！！”

祝余的心脏猛地一抽，循声望去。

就在岔路口与主干道交汇的斑马线边缘，一个穿着红色小外套、约莫西五岁的小女孩不知怎么挣脱了旁边一个年轻女人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着马路中间一个滚落的彩色皮球冲去！

时间，在那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拽住，拖成了粘稠的慢镜头。

小女孩扎着的羊角辫在空中甩动，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无知无畏的急切，扑向那个滚动的皮球。

马路对面，一辆巨大的水泥罐车正咆哮着驶来，沉重的车轮碾压路面，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刺眼的车头灯像两把巨大的光剑，瞬间划破了昏暗的路口，将小女孩那抹小小的红色身影死死钉在惨白的光圈中央！

年轻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惊恐到极致的无声嘶喊，她的身体僵硬在原地，仿佛被那灯光冻结。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了。

罐车沉闷的引擎嘶吼，女人的尖叫，远处模糊的喧嚣……一切都被一只巨大的橡皮擦粗暴地抹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

祝余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又如此混沌。

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权衡，所有的“麻烦”和“与我无关”，都在那惨白灯光笼罩住小小身影的刹那，被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本能彻底碾碎！

那本能，深埋在他懒惰、自私、得过且过的躯壳最深处，属于祝融血脉里早己蒙尘、却从未熄灭的一粒火星。

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操！”

一声嘶哑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暴喝冲出喉咙！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双腿爆发出他这具被外卖和游戏掏空的身体从未有过的力量，整个人像一枚被强行压紧又骤然释放的弹簧，朝着那片死亡的光圈猛扑过去！

手里的蛋糕盒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笨拙的弧线。

盒盖掀开，那个精致的、点缀着鲜红草莓的粉色慕斯蛋糕像一团柔软的云朵，翻滚着摔落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奶油和果酱瞬间糊了一地。

祝余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眼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惊恐回头的红点。

他张开手臂，像一只笨拙的、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在小女孩身上！

一股巨大的冲力传来，伴随着骨头断裂般的剧痛。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飓风狠狠卷起，抛向空中。

视野疯狂旋转。

路灯的光晕拉长成模糊的亮线，破碎的蛋糕在余光里变成一摊刺目的红白污渍。

他甚至看到了那个被推开的小女孩，跌坐在几步开外的安全地带，小脸上满是懵懂的泪痕。

紧接着，是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闷响。

仿佛一个装满水的沉重麻袋，被巨锤狠狠砸在地上。

“砰——！”

身体重重地砸落在地。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感觉不到冰冷的地面，只有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灼热和撕裂感。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涌上来，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呛得他无法呼吸。

视野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意识像退潮般飞速流逝。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残留的听觉捕捉到了两个奇异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带着一种冰冷而戏谑的腔调：“啧，又来一个？

这月第几个了？

那帮魔兽暴动的余孽真是害死人，害得咱哥俩KPI严重超标！”

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着。

“少废话，赶紧收工！

魂体都快散了，别又漏了什么碎片，回头修补起来麻烦得要死！”

另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不耐烦地催促。

什么魔兽？

KPI？

魂体碎片？

祝余的思维如同断线的风筝，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古怪的词句。

他最后的念头，竟然是那个摔烂的草莓慕斯。

蛋糕……还没送到……祝苗那丫头……又要哭鼻子了吧……黑暗彻底降临，意识沉入无底的深渊。

世界归于死寂。

只有那摊摔烂的蛋糕，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摊凝固的血泪。

而那两道冰冷的气息，仿佛无形的锁链，己然缠绕上他逐渐脱离躯壳的、茫然无措的灵魂。

一股难以言喻的、粘稠如石油的流光，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某种亘古的蛮荒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那剧烈翻腾的混乱旋涡深处迸射而出！

它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毒蛇，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维的捕捉，无视了所有混乱的能量乱流，精准无比地、狠狠“撞”进了祝余那懵懂飘荡、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新生魂体之中！

“呃啊——！”

没有声音，只有灵魂层面炸开的、无声的尖锐剧痛！

那感觉，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又像是灵魂本身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巨大冰冷的磨盘里碾磨！

远比被卡车撞飞时更恐怖百倍的撕裂感，瞬间吞没了他残余的所有意识。

那黑色的流光并未停歇。

它蛮横地裹挟着祝余剧烈震颤、几乎要溃散的魂体，化作一道黯淡的、拖着长长尾迹的黑色流星，在混乱的灵体洪流中强行撕开一条路径，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朝着那扇巨大、古老、散发着无尽吸力的黑色旋涡之门——那扇被标记为转生门（幽冥）的巨门——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纯粹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然后是彻底的虚无。

祝余最后的感知，是他那被幽冥之气强行黏合、却又被其霸道力量不断撕扯的魂体，如同被投入湍急暗河的枯叶，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被彻底绞碎、揉散、然后重组……属于“祝余”的一切，记忆、情感、甚至那个被遗忘的“祝融后裔”的身份，都在这狂暴的撕扯中被剥离、打散，像被一块巨大的橡皮擦，粗暴地抹去……最后残存的，只有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