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盯着那滩水,水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像个蜷缩的小孩。
他的镇魂铃烫得越来越厉害,铃身的花纹硌着手心,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铜片里钻出来。
“这鞋……邪门得很。”
老周把搪瓷缸往地上顿了顿,发出“咚”的一声,“我当片儿警那阵子,见过溺死的人,捞上来的时候,脚脖子上就有这种红印子,跟这鞋磨出来的一模一样。”
他指的是红绣鞋的鞋帮。
刚才陈默看得清楚,鞋帮内侧缝着层粗糙的麻布,边缘磨得发亮,像是长期摩擦皮肤留下的痕迹。
阿坤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冷柜前,盯着红绣鞋冷笑:“邪门?
我看就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伸出手,似乎想把鞋拿出来,“不就是双破布鞋?
老子倒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别碰!”
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尖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规则说‘勿动’!”
阿坤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瞪她:“***少管闲事!”
“我是医生,”林小雨弯腰捡钢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见过被‘脏东西’缠上的人,死状比你能想象的任何一种都难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冷柜的门缝,“你想试试吗?”
阿坤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却一脚踹在冷柜的侧面,发出“哐当”的巨响:“老子就在这等着,看哪个鬼敢出来!”
穿短裙的女人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冷柜的方向:“水!
水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去。
那滩从门缝里渗出来的水,不知什么时候涨大了些,水里的影子变得清晰了——是个女孩的轮廓,扎着马尾,正仰着头,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什么。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影子,和那个穿红绣鞋的女生一模一样。
“它在说话……”女学生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听见了,它在说‘冷’……冷个屁!”
阿坤捡起地上的拖把,朝着那滩水戳过去,“给老子出来!”
拖把棍刚碰到水面,那滩水突然“唰”地一下缩了回去,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瞬间消失在冷柜的门缝里。
地板上只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很快也干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冷柜的门“咔哒”一声,自己合上了。
便利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呜咽着像小孩的哭腔。
张律师突然从货架上抓了两瓶矿泉水,塞给陈默一瓶:“喝点水吧,冷静点。”
他的手还在抖,瓶盖拧了好几次才打开,“我们……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怎么出去?”
穿短裙的女人抹了把脸上的口红印,妆容花得像个小丑,“这鬼地方连门都打不开,除非……”她的目光瞟向冷柜,没说下去。
没人接话。
出去的路,似乎真的和那双红绣鞋脱不了干系。
林小雨走到陈默身边,低声说:“刚才水里的影子,你看清了吗?”
陈默点头:“和那个女生一样。”
“她在喊‘冷’,”林小雨的指尖在钢笔上划着圈,“女学生说她被推进了后巷,后巷的沟以前是河……溺死的人,大多会觉得冷。”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就死在那条沟里。”
林小雨抬头看向后门,“白球鞋也在沟里。
找到鞋,或许就能知道她为什么缠着这双红绣鞋。”
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镇魂铃,烫意慢慢退了。
他想起爷爷说过,这铃铛“认主”,遇到邪祟会发烫,邪祟退了,就会变凉。
“我去看看。”
他站起身,朝着后门走去。
“等等。”
老周也站了起来,举着搪瓷缸,“我跟你一起去。
我这把老骨头,好歹比你们多活几十年,真遇到什么,还能挡一下。”
阿坤嗤笑一声:“老东西,别逞能了,等会儿尿裤子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他却把拖把扛在了肩上,“妈的,去就去,谁怕谁。”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我……我留在店里吧,万一你们回来,门打不开就麻烦了。”
女学生和穿短裙的女人也连忙点头,显然没勇气跟去。
陈默没意见。
八个人里,总得有人留守。
后门的把手还是凉的,那缕黑发己经不见了,但门轴处似乎还沾着点湿意。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像是河泥混着腐烂的水草。
后巷比想象中更窄,两侧的墙皮斑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墙根处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滑腻腻的。
地面坑坑洼洼的,积着深浅不一的污水,水面上漂着塑料袋和烂菜叶,偶尔有白色的泡沫浮上来,又很快破了。
“这地方……以前真是条河?”
老周皱着眉,用搪瓷缸拨了拨脚边的污水,“我当片儿警那阵子,这片还挺干净的,哪有这么臭。”
阿坤没说话,扛着拖把走在最前面,脚步却比刚才在店里时慢了些,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墙角。
排水沟在巷子的尽头,用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盖着,边缘己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渗出黑乎乎的水,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就是这儿?”
阿坤用拖把戳了戳铁板,发出“哐当”的声响,“我看就是个破水沟,能有什么白球鞋。”
林小雨蹲下身,手指在铁板边缘摸了摸。
铁板上有很多细密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泥,和红绣鞋上的泥渍很像。
“有人经常来这儿。”
她肯定地说,“划痕很新,不像放了很久的样子。”
陈默也蹲下来,借着灰蒙蒙的光仔细看。
铁板上的划痕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隐约能看出一个“圈”的形状,像是有人在这里画了个标记。
“搭把手。”
他对阿坤说。
阿坤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和陈默一起抓住铁板的边缘。
铁板锈得厉害,一使劲,边缘就掉下来几块铁锈,砸在污水里,溅起细小的黑泥点。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铁板掀开一条缝。
一股更浓的腥臭味涌了出来,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子发酸。
“看得到吗?”
女学生虽然没跟来,但陈默仿佛能听到她此刻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好奇。
他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手电筒,往沟里照。
沟不深,大概到膝盖的位置,里面全是黑绿色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还有些长长的、像头发一样的东西,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光柱在水里慢慢移动,扫过漂浮的垃圾,扫过沟壁上黏着的淤泥,最后停在了沟底的一个角落里。
“在那儿。”
林小雨的声音有点发紧。
光柱的尽头,污水里泡着一双白色的球鞋。
鞋帮己经泛黄,鞋带散开着,像两条水草,静静地躺在沟底的淤泥里。
阿坤刚想伸手去捞,被林小雨一把按住:“别动。”
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手套——是她刚才在便利店的急救箱里找到的,“谁知道这水里有什么。”
陈默接过手套戴上,弯腰伸进水里。
水比想象中凉,像冰碴子一样往骨头里钻,指尖碰到水面的瞬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缠上了他的手腕,滑腻腻的,像水草。
他屏住呼吸,抓住鞋帮,慢慢把鞋拎了出来。
白球鞋吸饱了水,沉甸甸的,鞋头处有一个破洞,露出里面的鞋垫。
鞋垫是浅蓝色的,上面沾着一层厚厚的黑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就这破鞋?”
阿坤嗤笑一声,用拖把柄拨了拨鞋,“能当饭吃还是能保命?
我看就是个噱头,耍我们玩呢。”
林小雨没理他,指着鞋里面:“看鞋垫。”
陈默把鞋垫抽出来,上面的黑泥太厚了,根本看不清什么。
他走到旁边的污水洼里,把鞋垫放进水里涮了涮。
黑泥慢慢散开,随水流漂走,露出鞋垫背面用圆珠笔写的字。
字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只能看清几个断断续续的笔画:“……怕黑……亮……怕黑?”
老周凑过来看,眉头皱得很紧,“这孩子是怕黑?”
陈默想起那个穿红绣鞋的女生说的“它怕黑”,又想起日记里那句“天好黑,我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原来“它”指的是白球鞋?
还是说,是那个女生自己怕黑?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刮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黑泥,打在他们的脚边。
风里夹杂着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嗒,嗒,嗒”,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鞋,从巷口慢慢走过来。
所有人都僵住了。
陈默猛地回头,手里的手机手电筒往巷口照去——巷口空荡荡的,只有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但那脚步声,还在响,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红……红绣鞋……”阿坤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他指着陈默手里的白球鞋,眼睛瞪得滚圆。
陈默低头看去。
白球鞋的鞋尖,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暗红色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污水里,晕开一朵朵小小的红,像血。
“快跑!”
陈默突然拽起林小雨的手,转身就往便利店跑。
阿坤反应也快,骂了句“妈的”,扛着拖把跟在后面。
老周年纪大了,跑得慢,被落在后面,嘴里还念叨着“我的搪瓷缸……”跑进便利店的瞬间,陈默反手关上了门,后背抵着门板,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巷口的脚步声,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周才喘着气跑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他的搪瓷缸,缸子上的“劳动最光荣”被黑泥糊了一半,看不清原来的字了。
“她……她在巷口……”老周指着后门,脸白得像纸,“就站在那儿,看着我们……”没人说话。
便利店的空气又变得像凝固了一样,只有张律师啃面包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他指着冷柜的方向,眼睛瞪得滚圆:“红……红绣鞋……在冰柜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射过去。
冷柜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又开了条缝,那双红色的绣鞋,正好好地放在最下层,鞋头朝着他们。
鞋里面灌满了黑绿色的水,水面上漂浮着一根白色的鞋带——和陈默手里那双白球鞋的鞋带,一模一样。
陈默的手心全是汗,攥着的白球鞋仿佛在发烫。
他突然明白,找到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那个穿红绣鞋的女生,她要的不是鞋。
是有人能看懂她的怕,看懂那鞋垫上没写完的“亮”。
窗外的光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些,便利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趴在地上的怪物。
穿短裙的女人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压抑又绝望:“天黑了……怎么办啊……”陈默抬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光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稠的黑暗,像墨汁一样,慢慢浸染了整个天空。
冷柜的门缝里,又开始渗出水来,这次的水流得更快,在地板上蔓延,朝着他们的方向一点点逼近。
陈默看了眼林小雨,她正盯着那滩水,眉头皱得很紧,手里的钢笔转得飞快。
这才只是第一天。
离副本结束,还有一天一夜。
而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