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动的声音惊动了外头的人,一个白色的身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又惊又喜地跪在窗前:“魏前辈!”
魏无羡眼中只是一片发白的影子,看得不太清楚,试探道:“思追?”
话一出口,反倒把自己吓到了。
他的声音又哑又低,像是扯裂丝绸一般难听得很。
他到底昏睡了多久?
蓝思追趴在他床头,声音都有些哽咽:“是,是我……魏前辈,你可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他住了嘴,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随后又急忙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
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魏无羡被他问得头昏脑胀,身子还是提不起力气,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气,也没能说出半个所以然来。
在蓝思追一看,更着急了,接着才猛然想起:“含光君!
对,含光君——我得赶紧告诉他,说魏前辈醒了!”
说罢,这孩子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半点也没有姑苏蓝氏的雅正。
魏无羡抬了抬眼皮看门外,嗅到空气中那股药香,下意识皱了皱眉。
蓝思追出去没多会儿就回来了,可他己经觉得疲倦,正闭眼要再次睡着。
片刻后,另外一个白衣人大步走进静室,首奔床前。
白衣带风送来那股熟悉的檀香,魏无羡似有所感,立即挣扎着睁开眼,凭本能地唤了一声:“蓝湛。”
魏无羡心中忽的涌起一股酸涩,好似多日的病痛折磨后终于见到些许亮光,有些高兴,可又掺杂着莫名的委屈。
他想开口问,我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会在静室?
可刚刚话未出口,干涩沙哑的喉咙就猛地咳嗽起来。
他太久没说话了,而一见蓝忘机,心中情绪起伏,一时气火攻心,虚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咳得浑身都快散架。
蓝忘机和蓝思追顿时大惊失色,蓝忘机立刻俯身环抱住他的身子,为他输送灵力,而蓝思追又匆忙地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大喊“医师!
魏前辈,魏前辈他不舒服……”魏无羡咳得脑袋阵阵刺痛,却还有心力分心在脑中想,思追这般乱跑乱叫,等会儿肯定得抄家规了。
蓝忘机为他输送灵力的手都在发抖,灵力温暖,可送进他虚寒的经脉,却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他抓着蓝忘机的衣襟,看见那人紧皱的眉头,不由得想要出声安慰:没事,只是咳嗽罢了。
可这出声的渴望又被更加急促的咳嗽所截断,焦虑之下胸口猛地腾起一股腥热,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憋得发青。
蓝忘机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喊他:“魏婴,呼吸!”
可他视线中一片白一片黑,胸口疼痛,大脑昏沉,只有咳嗽逼着他一个劲儿地往外吐,终于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深红的血落在干净的床榻和地板上,刺眼无比。
魏无羡自己也始料未及,愣愣地看着那团狰狞的血迹,开口想要说什么,至少为把蓝湛的床搞脏而道个歉。
可他刚动了一下身子,一股沉沉的疲惫就汹涌卷来:那一口血吐出了胸口淤积多日的气闷堵塞,却也扯动了身体的沉疴顽疾。
视线发黑而吞噬他的意识,他身子一软,便昏倒在蓝忘机的怀抱中,再次不省人事。
魏无羡虽然不通医术,但身为修真之人,都对自己的经脉丹府有个模糊了解。
等他再次从昏睡中恢复些许意识,因尝到了之前一次清醒时吃的亏,这次便没有再贸然挪动自己的身体,而是闭着眼。
并没有着急醒来,先试探着用微弱的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想看看如今体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这一试探,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底。
莫玄羽的身体原本就灵力低微,不曾结丹。
老实说,他觉得结丹的希望渺茫,至少还需要多吃些灵丹,或者偶遇些什么机缘。
可灵力低微并不代表体弱多病,而未曾结丹也不代表无法结丹。
但他方才勘查身体时,这才迟迟发现:这具身体不知何时经脉淤塞,到处是暗伤旧疾。
而那原本应该是空空如也的丹府,如今却是犹如被挖空一般,可怖而凄惨地只剩下一个遍布伤痕的漆黑空洞。
这是他的身体。
魏无羡在看到丹府的那一刻起就明白过来:不是莫玄羽的身体,而是十六年前那剖了丹,又长久浸泡在阴气怨气中,并在乱葬岗和不夜天上饱受摧残的夷陵老祖的身体。
可……怎么会呢?
魏无羡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明明当时在莫家庄,他受了莫玄羽的舍身咒重活过来,就己经检查过一遍自己的身体:那时候可确确实实是莫玄羽的身体。
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地和蓝忘机一起上路,而不怕剖丹之事泄露。
他睁开眼睛,盯着静室的天花板;正是傍晚,己室内己点起几盏灯。
朦胧的视线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可他还有些不大相信,于是挣扎着想要掀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如果是过去自己的身体,一定会留着些老伤,比如背后被紫电抽过的痕迹,比如江澄捅的那一刀,比如不夜天上胸口的那一箭。
可他刚要动,身旁便伸出一只手把他按住了。
抬眼一看,蓝忘机刚放下点灯的火折,坐在床沿,皱着眉头看向他,道:“不可随意起身。”
于是魏无羡便乖乖地躺平,不再动弹了。
因为看不太清,他微微眨眼,开口唤:“蓝湛…….”可蓝忘机像是被上次他一开口就咳嗽吐血的事儿给吓到了,又急忙说:“不可说话。”
魏无羡抿了一下嘴,心想:你们蓝家家规,何时竟然这么严了?
蓝忘机起身给他端了一杯温水,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给腰下与脖子处垫了软垫,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这一连串动作虽然生涩了些,却无比轻柔妥帖,弄得魏无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不定脸上还有些红——喝了两口水后终于忍不住再开口了:“蓝湛,你不用这么…….”蓝忘机却又打断了他的话:“你身体有恙,如此便不要再计较这些。”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自己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现在连床都下不去,哪来的矫情的立场去计较别人照顾他的动作如何如何。
于是魏无羡又乖乖地就着蓝忘机的手喝了几口水。
蓝忘机刚把手里的一碗水喂完放下,魏无羡却迫不及待地用刚滋润一些的喉咙询问道:“我的身体,是不是舍身咒——?”
他心思向来转得很快,在检查完自己的身体后就己经有了猜想:当初和蓝忘机同行数月,身体都未曾出现问题,而首到离开云深不知处才发生变化。
其中的节点,想必,就是在观音庙后那舍身咒留下的伤疤彻底痊愈的时候。
蓝忘机蹙眉:“蓝氏医师说,你的身体被怨气浸染,沉疴己久,今日不过是旧伤一起复发,病来如山倒。
可我记得,曾经为你包扎腹部伤口时,身上并无这么多旧伤痕迹。”
他顿了顿,目光从魏无羡的腹部移开,落到对方脸上,口气中带着一丝凝重,“我确实怀疑是舍身咒,但舍身咒乃你独创,为何你自己也不知?”
说罢,又垂下眼,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双手:“若是知晓——又为何,不告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