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市
江绾月攥着玉佩的手指骤然收紧,素白襦裙下摆被掌心汗湿出一小片暗痕。
她侧身绕过屏风,急促道:“爹,这八字贴有问题!
我看见那帖上缠绕着灰黑色鬼气,与乱葬岗婴童周身缠绕的极为相似!”
江临眉峰如墨笔勾勒般蹙起,眼角细纹里积着未散的倦意。
他望着女儿因激动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喉结滚动着叹出一声浊气,袖中青筋在捋胡须时微微凸起:“哎,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你也看见了,赵夫人拿出的八字贴气息与乱葬岗婴尸如出一辙,背后必是盘根错节的权贵势力。”
他突然倾身向前,“记住!
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浑水,稍有差池便是满门抄斩的祸事!”
江绾月望着父亲发间新添的银丝,到了嘴边的争辩又咽了回去。
她垂眸盯着地面砖缝里的青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半晌才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女儿…… 知道了。”
大理寺内,雕花窗棂将晨光筛成碎金,落满谢星阑面前的檀木大案。
大理寺左丞周正堂站在案前,蟒纹玉带被他攥得咯咯作响。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臣突然扬手,怀中卷宗如秋叶般 “啪”地砸在案上。
“星阑呀……” 周正堂拖长了语调,三角眼在谢星阑脸上滴溜溜乱转。
他瞥见对方靴尖正无聊地勾着桌腿,蟒袍下摆还沾着些酒渍,心中冷笑更甚,这谢家小爷果然是扶不起的烂泥。
“圣上钦点你做少卿,这烫手山芋交给你,” 他刻意压低声音,袖口拂过卷宗时暗藏用力,“既是为圣上分忧,也是给你个立功的机会嘛。”
谢星阑懒懒抬眼,指节敲着桌沿应和:“大人说的是。”
心知这老狐狸定是算准了此案会让自己栽跟头。
面上却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案上茶盏跳起三寸高:“不就是几桩婴童案?
想当年小爷我单人射杀双虎,还怕这区区邪祟不成!”
说罢还故意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并不存在的伤疤。
周正堂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转身时袍角扫翻了笔洗,墨汁溅在谢星阑靴面上,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懵懂的憨笑。
待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谢星阑脸上的笑意瞬间冻成寒冰。
谢星阑仔细翻看卷宗,五具婴尸,但是卷宗内居然没有任何失踪婴童的报官记录。
是没有人查过?
不至于,大理寺办案不应该连这都没查过,但还是再确认一下的好。
“虎子!”
陈虎扛着一捆文书闯进来,憨首的脸上泛起疑惑:“少爷,您吩咐……去各个衙门跑一趟,把近半年所有婴童失踪记录都给我翻出来。”
他突然贴近陈虎耳畔,温热的气息惊得陈虎脖颈缩了缩,“要是敢漏了半条,晚上就把你丢去乱葬岗守夜。”
陈虎挠着后脑勺,憨憨的笑脸褶子堆成一团:“哎哟我的少爷,就小的一个人去吗?”
谢星阑突然抬手,食指精准弹在陈虎额头:“怎么?
不愿意?
你也想看着你家少爷出丑?”
指腹触到侍卫额角的旧疤,那是小时候一起掏鸟窝,为护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磕伤的痕迹。
他语气不自觉软了半分,却仍板着脸:“赶紧去!
晚了仔细你的皮!”
陈虎捂着额头嘿嘿笑,转身时撞见悄无声息立在门边的周平。
谢星阑头也不抬地吩咐:“周平,去找城西李老实,让他带着朱砂笔来临摹咒文。”
他忽然抓起案上茶盏灌了口冷茶,嘴角勾起狡黠的笑,“至于我嘛……”陈虎望着自家少爷打横倒在软榻上的身影,听着那拖长的哈欠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虎和周平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时,软榻上的谢星阑缓缓掀开眼睫。
指节无意识叩在软榻边缘的雕花处,目光落向窗外,“乱葬岗的婴尸,奇怪的咒文... 这京城地界,怕是只有鬼市那边,能捞起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了。”
夜色渐浓,周平轻叩值房木门,蜡泪在烛芯上凝成豆大的珠,谢星阑枕着卷宗酣睡。
“大人,咒文临摹好了。”
周平将桑皮纸平铺案上。
朱砂勾勒的符文笔锋凌厉,在昏黄烛光下泛着暗沉的红,宛如干透的血痕。
谢星阑揉着惺忪睡眼坐起,指腹碾过纸面时,朱砂粉末簌簌落下。
“走着!”
“去哪儿啊,大人?”
周平不解。
“鬼市!”
谢星阑挑眉一笑,右颊梨涡浅现,那笑容里掺着几分痞气,又藏着探案人的锐光,恰似荒原上燃起的篝火,明明灭灭间透着捉摸不定的热。
大梁的京城似一方精密雕琢的棋盘,青龙大街如墨线般贯穿东西,将京城一分为二。
西侧京畿县拥着熙攘的西市,胡商驼队络绎不绝;东侧京陵县守着东市的绫罗锦绣,崇仁坊的灯火彻夜映照着举子们诵读的身影。
白日里,界碑上的青龙白虎昂首相对,武侯铺的铜锣声按时响起。
当暮色吞噬最后一缕天光,城南昭德门外便成了另一番天地。
沿着清明渠北段浑浊的水道一路往南走,渠水在少陵原北麓的断崖下淤塞成一片暗沼。
少陵原本是前朝皇陵聚集的高岗,北麓却因水土流失形成犬牙交错的沟壑,其中一道荒渠上横跨着半截断桥,桥身青石剥落,刻着的镇水符篆模糊如血痕。
只要城门的更鼓敲过,这被两县遗弃的荒渠便化作夜夜开张的鬼市,见不得光的交易,就此开场。
首到五更梆子响过,才随着晨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市位于京陵县与京畿县的交界地带,两县均以 “不祥之地” 为由推诿管辖,形成“两县皆不管”的真空地带。
商贩们夜夜在此开张,只因县署差役从不敢在戌时后靠近少陵原,任由这片荒渠成为法外之地的交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