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人难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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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瑛听完这番纠葛,忽然眸中精光一闪,轻拍折扇道:“澹惟兄可还记得半年前绮梦阁那场酒宴?

你醉后不是将一块玉佩赏给了头牌罗珠儿?

莫不是...正巧就是令祖母所赐的那块?”

楚朔神色恍惚,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猛地一拍前额,懊悔之情溢于言表:“该死!

竟将这桩糊涂事忘得一干二净!”

楚朔心中懊恼得几欲呕血。

今日他费尽心思邀约江瑛同赴天月楼赏新戏,将那出《牡丹亭》吹嘘得天上少有、人间绝无,好说歹说才哄得这位矜贵公子应允赴约。

谁曾想半路竟杀出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当街令他颜面扫地。

他面色阴鸷如铁,冷声吩咐楚辞:“即刻去绮梦阁寻珠儿姑娘,问她可还收着那块玉佩。

若在,多给些黄白之物换回来。”

楚辞不敢怠慢,当即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一串急促的脆响,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江瑛缓步上前,待走得近了,才惊觉那男子左胸衣襟撕裂处,赫然横亘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

方才的激烈挣扎使得尚未痊愈的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正汩汩渗出,将本就污秽不堪的灰褐色衣袍浸染得愈发斑驳。

这般形容枯槁、血迹斑驳的模样,难怪会被误认为街边乞儿。

此时秋风吹起,依稀露出男子的眼眸。

江瑛心头猛地一颤,恍若惊雷炸响。

尘封多年的记忆如决堤之水奔涌而出。

这双深邃如墨的眼眸,分明与儿时形影不离的挚友顾昀深如出一辙!

“昀郎!”

江瑛突然伸手攥住那人染血的衣袖,纤长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境:“可是...昀深哥哥?”

那声呼唤轻若游丝,却似用尽了全身气力,尾音里藏着离别多年的思念与痛楚。

那人眼中寒芒乍现,眸光如淬了冰的刀刃般冷冽:“公子认错人了。”

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如铁。

楚朔早己按捺不住,翻身跃下骏马,靴底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剑眉紧蹙,狐疑地打量着二人:“阿瑛,你与这厮相识?”

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悦与警惕。

未等江瑛开口,那人便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干涩刺耳,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粝的石面。

他语带讥讽,每个字都裹着锋利的冰碴:“这位公子乃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弟,”说着刻意拖长了尾音,枯瘦的手指攥紧染血的衣襟,“草民不过是路边任人践踏的烂泥、脚底微不足道的蝼蚁,”话音未落又猛地咳出一口血沫,却倔强地用袖口狠狠抹去,“怎敢高攀与公子相识?!”。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开江瑛的手,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江瑛自幼被母亲如珠如宝地娇养,何曾受过这等粗鲁对待?

那人手上力道极重,顿时在他皓白如玉的手腕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淤青,宛若新雪初霁的洁白画绢上,被人恶意泼洒的一道浓墨,触目惊心。

江瑛如遭雷击般僵立原地,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钝痛。

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黯淡无光,像是被人掐灭了最后一星烛火,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离去的背影。

他的昀深哥哥,怎会用这般冰冷刺骨的眼神看他?

那目光比三九寒天的冰棱还要锋利,首刺得他心口发疼。

那个会为他摘星揽月的昀郎,那个总把最好吃的蜜饯留给他的少年,又怎会对他露出如此狠绝的神情?

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是多年的光阴,而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血河。

江瑛心中笃定如磐石,他的昀郎绝不会用这般冷漠疏离的态度待他。

他低头细看那人的手掌,宽厚粗糙如老树皮般皲裂,骨节嶙峋似寒冬枯竹节节凸起,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盘踞,指腹上布满厚茧,分明是常年与刀剑为伴的痕迹。

而记忆中昀郎的手,莹白似雪,执笔时骨节微凸的弧度都透着文人风骨,挥毫泼墨时更是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片刻功夫,楚辞便策马疾驰而归,马蹄声如骤雨般急促地敲击着青石板。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粉缎包裹,那缎面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珠光。

楚朔迫不及待地掀开绸缎,只见那枚温润如初的羊脂玉佩静静躺在其中。

莹白的玉身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晕,玉面上雕刻的祥云瑞兽栩栩如生,正是他遗失多时的传家之宝。

这局面当真令人如坐针毡,每一息都似在火上煎熬。

楚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玉佩的掌心一片湿滑,连呼吸都变得滞重起来。

那玉佩温凉的触感此刻却像块烙铁,灼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江瑛轻整云纹广袖,神色肃然道:“澹惟兄,此案既涉冤情,又牵连朝廷命官,理当即刻呈报大理寺详查。

或可调阅案牍文书,亦或遣心腹亲赴沧州查证。”

他声音清朗,字字掷地有声。

如此一来,原定共赏新戏的雅集自然要作罢了。

那出《牡丹亭》的戏票还静静躺在楚朔的锦囊里,烫金的戏名在暗红色锦缎上熠熠生辉,此刻却成了个无用的摆设。

但要这衣衫褴褛的乞丐登上他楚家的马车,那是万万不能的。

那绣着金线的锦缎坐垫,岂是这等腌臜之人可以玷污的?

“澹惟兄,”江瑛转过脸来,一双明澈如秋水的眸子含着期待望向楚朔,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辰闪烁,“此人容貌与我一位故交颇为相似,我看着甚是亲切。

他伤势不轻,可否借贵府马车一用?”

楚朔本就窝着一肚子火,闻言更是怒意暗生,正欲拽着江瑛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见他纤长的手指己经解开腰间玉带。

月白色金丝绣袍如流水般滑落,露出内里一袭天青色绸衣。

那清雅的色泽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竹,在暮色中宛若一株遗世独立的青竹,格外醒目。

江瑛双手捧着那件月白色绣袍,衣袂上的金丝暗纹在暮色中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他微微前倾身子,将绣袍递到那人面前:“你换上我的衣裳,便不会弄脏楚公子的车驾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真挚,那双澄澈的眸子不含半点轻蔑,反而盈满真诚的关切,仿佛眼前之人并非衣衫褴褛的乞丐,而是与他平起平坐的故交。

“阿瑛,”楚朔语气酸涩,竟带着几分委屈,“连我都未曾穿过你的衣裳。”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竟真的接过江瑛的衣袍,修长的手指在月白色锦缎上轻轻摩挲,动作熟稔得仿佛这本就是他的衣裳。

楚朔分明从那人不紧不慢的穿戴中,感受到一丝刻意的挑衅意味,每个动作都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但在江瑛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微微颤抖的指尖,那刻意避开视线的低垂眼睫,分明是个为洗刷冤屈而不得不暂时放下尊严的可怜人。

他眉宇间不由浮现出一抹怜惜之色,如同看着一只受伤的孤鹤,在寒风中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暮色降临,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长安街的大理寺衙门,却碰了个硬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