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在七月流火的毒日头底下,蒸腾着一股近乎窒息的甜腻。
这甜腻不同寻常,不像胡商驼队运来的西域蜜瓜那般清冽,
也不似东西二市新开坛的波斯葡萄酒那般醇厚。它丝丝缕缕,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又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诱惑,
无声无息地弥漫在朱雀大街两侧高耸的坊墙之间,钻进每一扇雕花的窗棂,
侵入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肺腑。李白就是在这令人作呕的甜腻里,
踉跄着推开酒肆油腻的木门。日头正烈,晃得他眼前发花,脚下虚浮。
宿醉的头痛像是两把钝刀在太阳穴里来回锯,每一次心跳都带起沉闷的回响。
他只想找个角落,灌下几口最烈的烧刀子,把这缠人的甜味和头痛一并压下去。“太白兄!
太白兄留步!”一个急促又刻意压低的嗓音自身后追来。李白脚步一滞,斜睨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寻常青布袍、面容却紧绷得如同石雕的中年汉子,
正从街角一处卖胡饼的摊子阴影里闪身而出。这人李白认得,
是东宫詹事府一个不起眼的录事,姓赵,平日里沉默寡言得像块木头。此刻,
他额角却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惶。赵录事几步抢到李白近前,
也不顾他一身酒气,飞快地往他怀里塞进一个沉甸甸、裹着粗麻布的小包袱。
那包袱入手冰冷,棱角分明,透着一股生铁特有的寒气。“殿下急令,务必亲交!
”赵录事声音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每一个字却像钉子一样凿进李白耳中,“事关重大,
已死……死了很多人了!”他飞快地朝左右扫了一眼,
眼神掠过街对面几个倚着坊墙、看似懒散却目光锐利的汉子,瞳孔猛地一缩,
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太白兄,千万小心!有人在盯着……”话音未落,
他已如受惊的狸猫,矮身钻入旁边一条堆满杂物、弥漫着腌臜气味的窄巷,瞬间消失不见。
2那声“死了很多人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李白残存的醉意。他抱着那冰冷的包袱,
宿醉的眩晕被一股骤然升起的警觉取代。东宫?太子李亨?
那个在父皇巨大阴影下活得谨小慎微、几乎被人遗忘的储君?他能有什么“急令”?
又是什么东西,能让东宫的人如此惊惶?李白深吸一口气,
浓烈的甜腻气息混杂着市井的尘土味涌入鼻腔,几乎令他窒息。他不再犹豫,抱着包袱,
转身挤进旁边一条更为僻静、堆满废弃竹筐和潲水桶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光德坊一处废弃的马厩,蛛网尘封,是他偶尔落魄时的栖身之所。扯开粗麻布,
里面赫然是一块半尺长的青铜令牌。样式古朴,刻着繁复的夔龙纹,
正中一个铁画银钩的“敕”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冷的青光。太子敕令!分量之重,
远超李白所想。令牌下压着一卷素帛,帛上墨迹淋漓,
显然是仓促写就:“太白先生钧鉴:岭南贡荔抵京,沿途驿卒接连暴毙,死状诡异。
贡荔入宫,贵妃嗜之尤甚,然宫中异变频生。杨国忠府邸、白马寺僧,行踪诡秘。
此物恐非祥瑞,或为妖异,祸及国本。先生身负异才,洞烛幽冥,恳请密查,以解悬危。
东宫安危,系于先生一身。阅后即焚。亨手书。”“妖异?”李白捏着素帛的手指微微用力,
薄薄的丝帛几乎要被他指间的茧子揉碎。岭南贡荔,贵妃嗜之,
这本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寻常事。每年此时,快马扬鞭,八百里加急,累死驿卒马匹,
只为博得那华清池畔长生殿里的一声轻笑,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骄奢淫逸,劳民伤财,
不过是这盛世锦袍上又添一道褶皱罢了。可“沿途驿卒接连暴毙,死状诡异”?
“宫中异变频生”?“杨国忠府邸、白马寺僧,行踪诡秘”?3太子的措辞,
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李白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那行“或为妖异,祸及国本”上。妖异?
这煌煌帝都,天子脚下,龙气盘踞,竟有妖物作祟?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
可那弥漫全城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那赵录事眼中无法作伪的惊惶,
还有手中这块沉甸甸、透着皇家森严的太子敕令,无一不在提醒他,
这绝非寻常的宫廷倾轧或酷吏横行。他指尖一搓,一缕微弱的火苗腾起,舔舐着素帛的边角。
火焰迅速蔓延,将太子的密令化作一小撮灰烬,在昏暗的马厩里飘散。
李白将青铜令牌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胸膛,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沉静下来。驿卒。
一切的起点,是那些暴毙的驿卒。长安城西,金光门外,官道旁。
几间破败的土屋紧挨着驿站高大的马厩,是驿卒们歇脚换马的所在。此刻,
这小小的院落却笼罩在一片死寂和恐惧之中。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驿卒远远地缩在院角,
脸色煞白,眼神躲闪,不敢靠近中央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气息,
在这里达到了顶点,浓得化不开,
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熟透果实腐烂前散发出的酸败气味,令人胃里翻江倒海。
一个驿丞模样的老者,愁眉苦脸地搓着手,在屋外来回踱步。看到李白一身青衫,
腰悬长剑虽已无昔日御赐金樽的荣光,但那份睥睨的诗人气度仍在,
以为来了管事的大人,慌忙迎上。“大人……您可算来了!这、这都第三日了,
王五的尸身还在里面,没人敢动啊!”驿丞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第三日?
”李白眉头拧得更紧,“为何不报官收敛?”“报……报过了!”驿丞急得直跺脚,
“万年县来了个仵作,只扒着门缝瞅了一眼,脸就绿了,说什么‘非人力可为,恐遭天谴’,
掉头就跑!再也没人敢来管这晦气事儿了!大人,您行行好……”李白不再多言,
径直走到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前。那股甜腻腐烂的气味,正是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他屏住呼吸,猛地推开了门。4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甜腐恶臭扑面而来,
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李白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强忍着才没当场呕出来。昏暗的光线下,
只见一个驿卒打扮的汉子僵直地躺在土炕上,正是王五。他双目圆睁,眼球几乎凸出眼眶,
凝固着无法言喻的极端恐惧。整个身躯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血肉,枯槁干瘪,
只剩下一层灰败的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形状诡异可怖,像一具风干了百年的木乃伊。
唯有他那大张着的嘴巴,黑洞洞的,仿佛还在无声地呐喊。而最刺眼的,
是散落在尸体旁边炕沿上的几颗果子。在如此污秽恐怖的环境中,
它们显得格格不入的鲜亮饱满。外壳是刺目的鲜红,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
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光泽。圆润的形态,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种妖异的光晕。荔枝。
岭南贡荔。它们静静地躺在那枯槁尸骸旁边,饱满、鲜红、生机勃勃,
与死亡和枯槁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那驿卒王五全身的血肉精气,
都已被这几颗小小的果子吸食殆尽,化作了它们此刻妖艳夺目的养料。李白的心沉了下去,
太子的警告不再是纸上虚言。他缓步上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王五扭曲干枯的面容,
最后落在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那里面凝固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伸出手指,
指尖凝聚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剑气,轻轻拂过王五干瘪的手腕皮肤。触感冰冷、僵硬,
毫无生机。但就在他指尖划过的一瞬,一丝极其微弱、阴冷得如同九幽之下的气息,
顺着他的指尖,蛇一般地试图钻入他的经络。那气息带着一种贪婪的、吞噬一切生机的恶意!
李白指尖剑气骤然一吐,如同针尖般锐利,瞬间将那丝阴冷气息绞得粉碎。他收回手,
脸色凝重如铁。果然是妖气!非比寻常的妖气!他的目光转向炕沿上那几颗鲜红欲滴的荔枝。
它们安静地躺着,饱满的形态在昏暗光线下似乎微微起伏,如同在呼吸。
驿卒王五那干枯的尸骸,与这几颗鲜亮得诡异的果子,
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充满死亡隐喻的画面。李白伸出手,
指尖萦绕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剑气护持,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荔枝。入手冰凉,
并非夏日水果该有的微温。那鲜红的果皮光滑细腻,
在指尖下却隐隐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心脏搏动的脉动感。他拇指用力,
指甲嵌入果壳与蒂相连的薄弱处。嗤——一声轻微的、如同撕裂湿布的声响。
5鲜红的外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比先前浓烈十倍、几乎凝成实质的甜香猛地爆发出来,
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这香气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魔力,直冲脑髓,
仿佛无数细小的钩子在拉扯着人的魂魄,诱使人不顾一切地想要吮吸、吞食。
守在门外的驿丞和几个驿卒只是被这逸散出的气味波及,便发出一阵迷醉的呻吟,
眼神都开始涣散。李白心神一凛,默运心法,一股清凉的气息自丹田升起,
强行压下那甜香带来的迷幻冲动。他定睛向裂开的缝隙内看去。
露出的果肉并非寻常荔枝那种晶莹剔透的乳白。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半透明的粉红色,
如同浸透了稀释的胭脂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粉红的果肉深处,
清晰地嵌着无数道纤细、深红的脉络!这些脉络如同活物的毛细血管,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还在极其轻微地搏动着,每一次微弱的舒张收缩,都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无形的养分。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在那令人作呕的甜香里,扑面而来。这不是荔枝!
这分明是一颗包裹在美丽糖衣下的、吸食人命的妖心!李白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寒意,
将那颗剥开的妖荔凑近王五干枯发黑、微微张开的嘴唇。就在两者距离不过寸许时,
异变陡生!那荔枝果肉深处搏动的深红脉络骤然亮起!光芒猩红刺目,如同烧红的烙铁!
一股无形的吸力猛地爆发!王五那早已干瘪如柴、本应毫无价值的尸骸,
竟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猛地向荔枝的方向抽动了一下!
一丝丝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黑色的、带着死亡和怨毒的气息,
如同烟雾般从尸骸的七窍、皮肤毛孔中被强行抽离出来,丝丝缕缕,
疯狂地涌向那颗裂开的荔枝!荔枝果肉中搏动的深红脉络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灰黑气息,
光芒愈发妖异猩红,那粉红色的果肉似乎也变得更加“鲜活”了几分!
“呃……”门外传来驿丞惊恐到极致的闷哼,显然也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6李白眼中寒光爆射!他手腕一抖,那颗吸食着尸骸死气的妖荔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大力震飞,
撞在土墙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粉红带血的果肉四溅,深红的脉络如同断裂的血管,
抽搐了几下,迅速黯淡下去,流出的汁液竟是粘稠的暗红色,散发着浓烈的腥甜。妖物!
果然是吸食血肉精魄的妖物!李白脸色铁青,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驿卒之死,谜团已解。
这妖荔吸食的不只是生者的精气,连死者残留的最后一点怨毒死气都不放过!如此阴邪歹毒!
它们被送入禁宫,贵妃每日啖食……太子信中那句“宫中异变频生”,如同重锤击打在心上。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向门外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驿丞:“这些荔枝,
从何处转运而来?最终送入谁府?”驿丞牙齿咯咯打颤,
……大人……是、是从东市的‘永丰仓’分装……然后……然后直接送入杨……杨相国府邸!
由杨相国亲自查验后,再送入兴庆宫……给贵妃娘娘!”杨国忠!白马寺!李白心头雪亮。
线索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一环,
直指帝国权势熏天的宰相府邸和那座香火鼎盛却透着诡秘的皇家寺院。他不再停留,
身影一晃,已如一道青烟,消失在驿站的破败院门外,
只留下驿丞和驿卒们瘫在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死气中,瑟瑟发抖。
夜幕如同一张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幕布,沉沉地覆盖了长安城。白日里弥漫全城的甜腻气息,
在夜色掩护下,似乎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粘稠,仿佛无数条无形的触手,
缠绕着鳞次栉比的坊墙屋脊,无声地蠕动。宣阳坊,杨国忠府邸。这座当朝宰相的宅第,
其巍峨壮丽,仅次于皇城宫阙。高耸的朱漆大门紧闭,
门楣上悬挂的金字匾额在檐角悬挂的气死风灯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门前蹲踞的石狮,
在摇曳的灯火阴影里,张牙舞爪,仿佛欲择人而噬的凶兽。府墙极高,
墙头甚至能看到巡夜卫士手持长戟、腰挎横刀的身影,
在灯火的映照下投下长长的、不断移动的剪影,戒备森严,水泼不进。
7李白并未试图从正门或侧门潜入。他如同一只巨大的夜枭,
无声地掠过邻近几处低矮坊墙的屋顶。他的轻身功夫源自早年游历名山大川时,
一位异人所授的“踏雪寻梅”步法,轻盈飘忽,落地无声,几近御风而行。此刻全力施展,
身形在连绵的屋脊上几个起落,
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距离杨府高大围墙外数丈远的一株百年老槐树繁茂的树冠之中。
浓密的枝叶将他完美地隐藏。他收敛气息,目光如炬,穿透沉沉夜色,
紧紧锁定杨府西北角一处偏僻的院落。那里灯火通明,远比其他地方明亮,
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死寂。院墙更高,
墙头上甚至能看到细密的铁蒺藜在灯火下闪烁的寒光。院门外,
更是站着八名身披玄色铁甲、手持长柄陌刀的彪形卫士。他们如同泥塑木雕,纹丝不动,
只有头盔下露出的眼睛,在灯火映照下偶尔闪过野兽般的精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一股肃杀冰冷的铁血气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这绝非普通家丁护院!更诡异的是,
那院落上空,隐隐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雾气。雾气缓缓盘旋,
如同活物,散发出与荔枝妖果同源、却更加驳杂阴冷的气息——那里面有浓烈的血腥味,
有刺鼻的药味,更有一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哭嚎的怨毒死气!
“咕……咕咕……”一声夜枭的啼叫,突兀地在李白藏身的树冠附近响起,带着夜的凄厉。
叫声未落,李白的身影已如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借着那声啼叫的掩护,
从树冠最高处无声滑翔而下,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戒备森严院落的高墙阴影死角里。落地时,
他足尖轻点,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动。他紧贴着冰冷的、带着铁蒺藜寒气的墙壁,
整个人的气息仿佛与墙体的阴影融为一体。院墙太高,墙头又有铁蒺藜,强闯无异于找死。
李白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墙内传来极其细微、却又规律的声音——重物被拖拽的摩擦声,
还有……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以及一种低沉的、如同念诵经文般的嗡嗡声,
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声音的来源,似乎在院墙下方?8李白心中一动,
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剑气,比发丝还要纤细,却锐利无匹。
他小心翼翼地探入墙角一处被茂密杂草半掩着的、用于排水的石质泄水孔。
剑气如同最灵活的探针,在冰冷潮湿的孔道内壁细细探查。果然!
在孔道内壁靠近内侧出口的地方,
他“触摸”到了几道极其细微、如同蛛丝般横亘的阴冷气息——那是极其高明的警戒禁制,
一旦触动,立刻就会惊动里面的守卫。李白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这点微末道行,
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他指尖剑气性质陡然一变,由刚转柔,
化作数缕至精至纯、温润如水的道家“上清真气”。
真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那些阴冷的“蛛丝”,无声无息地将其包裹、渗透、同化。
几个呼吸间,那阴冷的警戒气息便如同冰雪消融,彻底消失无踪。他不再犹豫,
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软蛇,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从那仅容一狗通过的狭小泄水孔中,
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动作流畅迅捷,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没有沾上半点污秽。墙内景象,
瞬间撞入眼帘,饶是李白见多识广,心志坚毅,也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什么宰相府的花园别院?分明是一处血腥污秽的魔窟!院落中央,
挖着一个巨大的、深达丈许的土坑。坑底铺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深褐近乎发黑的泥土,
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药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败腥气。坑壁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无数根削尖的竹签,
每一根竹签顶端,都用极其纤细坚韧的银丝,穿刺着一颗颗鲜红饱满的荔枝!
这些荔枝如同活物般,随着坑底某种无形的韵律微微搏动,深红的脉络在果皮下清晰可见,
闪烁着贪婪的红光。坑边,堆放着十几个巨大的藤条筐。筐内并非泥土肥料,
而是一具具尸体!大多是穿着驿卒或苦力短褐的汉子,
也有几个穿着宫中低阶内侍服饰的太监。他们无一例外,都如同驿站里的王五一样,
全身精血被吸食殆尽,只剩下枯槁干瘪的皮囊包裹着骨头,
扭曲的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巨大痛苦和恐惧。几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杨府家丁,
正如同搬运柴火一样,粗暴地将这些枯槁的尸骸拖拽起来,扔进那个巨大的土坑。
尸骸落入坑中,接触到那深褐色的泥土。异变陡生!坑壁上那些穿刺在竹签上的荔枝,
红光骤然炽盛!无数道细若牛毛的深红丝线,如同活物的触须,猛地从荔枝的表皮射出!
它们疯狂地刺入坑底那些枯槁的尸骸,贪婪地吮吸着尸体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死气和怨毒精魄!
同时,坑底深褐色的泥土仿佛也活了过来,如同沼泽般蠕动着,将尸骸缓缓吞没。
随着尸骸被“消化”,泥土中升腾起缕缕暗红、粘稠如血的雾气,丝丝缕缕,
如同受到召唤般,被坑壁上那些搏动着的荔枝吸收。吸收了血雾的荔枝,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鲜亮饱满,外壳上的红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透出令人心悸的妖异活力。9而在土坑的北侧,搭建着一座简陋的法坛。
法坛由乌黑的阴沉木搭建,上面铺着染血的黄麻布。法坛中央,
端坐着一个身披猩红袈裟的僧人。那袈裟红得刺眼,仿佛用鲜血染就。僧人面容枯槁,
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闪烁着两点幽幽的绿芒,
如同坟地里的鬼火。他手中捻着一串由某种惨白兽骨磨制而成的念珠,嘴唇无声地快速开阖,
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随着他的念诵,一股股阴冷、带着强烈精神污染力量的波动,
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笼罩着整个土坑,似乎在催化和控制着坑中那血腥妖异的培育过程。
白马寺妖僧!李白瞬间确认。那股邪异的法力波动,
与白日里他在妖荔上感受到的阴冷气息同源,却更加深沉歹毒!就在这时,
院落的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人影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着紫色圆领蟒袍,
腰束玉带,体态臃肿,面皮白净,三绺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正是当朝宰相、贵妃堂兄,
权势熏天的杨国忠!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贪婪、狂热和病态满足的神情,
仿佛一个农夫在巡视他即将丰收的田地。他身后跟着两个心腹幕僚,
脸上同样挂着谄媚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笑容。杨国忠踱步到土坑边缘,
对坑中那地狱般的景象视若无睹,
目光灼灼地盯着坑壁上那些随着吸收血雾而愈发妖艳的荔枝。“大师,
”杨国忠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兴奋,在这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批‘血荔’,成色如何?娘娘那边,可是一日都离不得此物了!
”10那枯槁妖僧停下念诵,抬起眼皮,两点鬼火般的绿芒扫过杨国忠,声音干涩沙哑,
已近圆满……药力……远胜从前……定能保贵妃娘娘……青春永驻……圣眷不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