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抱着药罐哭诉:“那边是宰相夫人,金尊玉贵...死也不能去!
”饿疯的我一口干了那药,睁眼成了宰相的绝色夫人。当晚灵魂飘进书房,
听见白天温润的丈夫在砸墙:“皇帝抓走云儿当人质了!
岁瑶儿穿吉服问“公主房子漂亮吗”;摸到儿子在冷榻上啜泣“爹娘我怕”...直到那夜,
我飘进禁地听见丈夫对牌位低语:“药是我给的...恨我也好过懵懂赴死。
”风雪中爹咽气前把空药罐塞进我手里:“跑...药方毁了...活下去!
”我咬破手指在罐中塞入血书——那夜他当庭反杀政敌,我们相拥取暖。
三天后宫里传来消息:皇子夭亡,伴读的云儿“不祥”,已被秘密处置。雪落无声,
他呕出的血染红衣冠冢前的素缟。1我爹抱着那只破陶罐缩在墙角哭,
破袄里漏出的稻草絮子粘在结冰的泥地上。“阿丑……那边是宰相夫人,
金尊玉贵……可死也不能去啊!”他浑浊的老眼被劣酒烧得通红,
手指死死扣着陶罐粗糙的边缘,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药……改了……夜里你能‘看见’……那些吃人的东西……”寒风从茅棚顶的破洞灌进来,
像刀子刮着我的骨头缝。胃里火烧火燎的痛抵不过那“金尊玉贵”四个字的诱惑。
趁他醉死过去,我扑过去抢过罐子,仰头猛地灌了下去。又苦又涩的液体冲进喉咙,
呛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搅动。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
只闻见一股奇异的冷香。再睁眼,身下是云朵般的柔软。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暖香,
跟我那漏风的破窝棚像是阴阳两个世界。“容华,你醒了?
”声音温润得像山涧里打磨过的玉石。我僵硬地扭过头,撞进一双眼睛里。男人坐在床边,
墨发束得一丝不苟。穿着月白的软缎寝衣,眉眼在透过雕花窗棂的晨光里,俊美得不像真人。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暖意。轻轻拂开我脸颊边一缕不知何时汗湿的发丝,动作熟稔又自然。
“身子可好些了?为夫忧心如焚。”忧心如焚?为夫?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属于“柳容华”的记忆碎片,属于当朝宰相萧烬的夫人。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柳阿丑。地狱到云端,真的只差一口苦药!当夜,
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感猛地拽了我一把。
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滚热的躯壳里剥离出来,轻飘飘地浮上半空。恐惧还没蔓延开,
我已经穿透层层雕梁画栋,“飘”到了书房窗外。白日里温润如玉的宰相萧烬,
此刻像一头困在绝境里的孤狼。烛光将他绷紧的侧影投在冰冷的墙上,带着杀气。
他面前的案几上,散乱地堆着摊开的奏本。“……王老匹夫今日连上三本!字字诛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裹着血腥气,“陛下虽留中,
却下旨了!明日……明日就接云哥儿入宫‘伴读’!
”站在他面前的心腹侍卫拳头捏得咯咯响:“相爷,这是明晃晃地捏您的七寸,
是要拿小公子当人质啊!”萧烬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木案上,砚台跳了起来,
墨汁泼溅得到处都是。他盯着自己瞬间泛白破皮的指节,那眼神空茫茫的,像在看一件死物。
“……准备吧。让夫人……有个心理准备。”我冰冷的魂体像被扔进了油锅。云哥儿?
那个才八岁、喊我“娘亲”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的孩子?黄金囚笼的第一根栅栏,
狠狠砸在我还没捂热的狂喜上。萧烬说“恩典”时的笑容,像一层精心描画的面具。
我看着儿子萧云煞白的小脸和掉落的筷子,胃里像塞满了冰渣。第二天,
宫中宦官尖利的嗓音在府门前响起时,我的身体冷得发抖。云儿死死攥着我的裙角,
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哭喊撕心裂肺:“娘!我不去!我不去!我怕!
”萧烬站在一旁,背挺得笔直。阳光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像镀了一层冰冷的釉。
可我“看见”了,看见他宽大衣袖下,那紧握的拳头,骨节白得几乎要刺透皮肉。
宦官不耐烦地掰开云儿的手,粗鲁地把他塞进那辆华贵的、像个移动囚笼的马车里。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碾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我腿一软,
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扶住了我。“……为了萧家,为了……大局。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我抬眼,望进他眼底。那里没有星辰,
只有一片被碾碎的、冰冷的琉璃。2“娘亲,公主是不是要住到好远好远的漂亮房子里去?
”女儿萧瑶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天真地问我。她穿着新裁的桃红小袄,
手里捏着一枝刚摘的迎春花,笑得无忧无虑。那笑容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磨蹭。
前一晚,我的灵魂才刚从御史台那座阴森的砖楼里飘回来。烛影摇曳的值房里,
王御史那张刻薄的脸在昏暗光线里扭曲着:“……萧烬清高什么?他儿子在宫里,
就是砧板上的肉!下一步,该动他女儿了……送去和亲契丹……看他还如何自诩清流!
”“正是!扳倒他,我等才能出头!”旁边几张脸孔附和着狞笑。权力这张网,
沾上就是血泪斑斑。那些笑声钻进我的魂体,比寒冬腊月的风更刺骨。
和亲的圣旨来得比我想象的更快。“……认瑶儿为义女,封‘安宁公主’,不日远嫁契丹王。
萧卿,为国分忧啊!”皇帝的声音隔着宫墙传进我魂魄的耳朵。
我看见萧烬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死灰般的脸色。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臣……萧烬……领旨……谢恩。”那声音,像破败的风箱。
吉服是赶制的,套在六岁的瑶儿身上,空荡荡得像个滑稽的布袋。我拿着梳子,
手抖得根本拢不住她细软的头发。“娘亲,”她晃着小脚丫,
铜镜里映出她懵懂又带着点新奇的小脸,“公主的房子是不是特别漂亮?爹爹娘亲和哥哥,
会来看瑶儿的,对吧?”喉咙猛地被滚烫的硬块堵死,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把那崩溃的嚎哭死死压回肚子里。
萧烬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门框框住他半边身影,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天还没亮透,
和亲的队伍就堵死了府门前那条街。契丹人的旗帜在寒风里招摇,像窥伺的兽眼。
瑶儿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宫嬷强行抱上那辆装饰华丽、如同移动棺材的毡车时。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游戏。“爹爹!娘亲!”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小小的手徒劳地朝我们的方向乱抓。我的身体被无形的丝线死死捆住,
那是名为“礼法”的枷锁。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黏腻温热的感觉提醒我还活着。
脸上,却只能挤出宰相夫人该有的、端庄得体的微笑。萧烬站在我身侧,挺拔如松,
平静地接受着监礼官虚假的贺词。“恭贺相爷,
公主此去……”“天大的恩典……”噪音嗡嗡作响。毡车启动了。契丹人粗哑的呼喝声里,
瑶儿的哭喊渐渐被车轮声淹没。消失在长街尽头,也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里。人群散尽,
萧烬猛地转身,大步踏进府门。我被抽干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灵魂归位后的敏锐感知,像跗骨之蛆。“砰!”一声闷响,隔着厚重的书房门板传来,
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墙上。紧接着,是野兽濒死般的、破碎压抑的呜咽。一声声,
沉闷地捶打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我背靠着冰冷的廊柱,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毫无阻碍地奔涌而出。原来最深的恸哭,真的没有声音。那砸在墙上的拳头,
那破碎的呜咽,比瑶儿的哭喊更刺穿灵魂。这朱门之内,人人皆是断肠客。
3夜成了我唯一喘息和看清真相的通道。我的灵魂轻易穿透重重宫禁,
飘进一间过分华丽却也过分冰冷的偏殿。我的云儿。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一角,
锦被像座冰冷的小山压着他。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小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发抖。窗外,
是宦官尖细、毫不掩饰的嘲讽,像毒蛇吐信:“……小崽子,还以为自己是相府公子呢?
放明白点!在这儿,你就是陛下的玩意儿!给老子安分点,不然有你苦头吃!
”云儿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爹……娘……瑶妹……云儿怕……”那一声“怕”,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虚无的魂体,带来尖锐的、真实的剧痛。
我疯了一样想扑过去抱住他,魂体却徒劳地穿过冰冷的床柱。第二天,
我试探地问萧烬:“云儿在宫里……不知夜里会不会冷?
”他握着朱笔批阅公文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掉下来,污了底下弹劾他的奏章。
他抬眼看向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滚着太多东西——痛楚像岩浆涌动,愧疚像阴影覆盖,
还有一丝被骤然触及软肋的、冰冷的警惕。最终,那波涛汹涌都归于一片死寂的疲惫。
“……陛下恩典,自有宫人照料。”语气疏离得像隔了千山万水。心沉下去,冻成了冰。
他的无能为力,是压垮我的另一块巨石。4后来,我的魂魄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府邸深处。
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却透着森严的死寂。那晚,我“看”到他独自一人,
站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没有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从高窗缝隙漏下一点。他面前,
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木牌位,上面没有任何名讳。
“柳公……”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怆?
“终究是我连累了阿丑……”我的心跳骤然停止。“那改良秘药,本是我早年所得奇方,
”他的指尖拂过粗糙的木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想着若大厦倾颓,
万劫不复……至少……能让她灵魂得一丝清明,看清这世道险恶,
恨我也罢……总好过懵懂赴死……”他顿了顿,脊背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得更弯。
“是我无能……终究护不住云儿瑶儿……更……护不住她……”真相像一道无声的惊雷,
在我空荡荡的魂体里炸开!原来那碗苦药,竟是他在这无边苦海中,
能为她舀起的最后一瓢‘清醒’!我爹柳老根,竟是受他所托!这迟来的真相,
比恨更令人窒息。寒冬来得又快又猛。那天大雪封门,一辆破驴车吱呀呀地碾开积雪,
停在相府侧门。车夫掀开破帘子,抬下来的人让我眼前一黑。爹!他像一截枯朽的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