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撞在音乐学院的玻璃幕墙上。林未抱着小提琴站在后台,
松香在琴弓上蹭出细碎的白屑,像落了场早雪。今天是新生汇报演出,
她的《秋槐》是压轴曲目。谱子夹在琴盒里,
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那是她熬了整个暑假的心血,
第一乐章的颤音里藏着外婆家老槐树的风声,慢板里的滑音,是她小时候在树下听的蝉鸣。
“未未,紧张吗?”周延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温热的牛奶,“我刚看了节目单,
苏薇排在你前面,也是小提琴独奏。”林未接过牛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
心里却莫名发紧。苏薇是周延的“表妹”,最近总以“请教”为名,往她的琴房跑,
眼睛总瞟着她摊开的谱子。“她拉什么曲子?”“好像是……原创的,叫《槐语》。
”周延的眼神有点闪躲,“她说灵感来自老家的槐树。”林未的心跳漏了一拍。
《秋槐》的核心动机,正是外婆教她的那首关于老槐树的童谣。幕布升起时,林未躲在侧台,
看着苏薇穿着和她同款的白色演出服,举起了琴弓。当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
林未的血液瞬间凉了——那分明是《秋槐》的主旋律,只是被改了个名字,换了几个装饰音。
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苏薇鞠躬时,目光扫过侧台,带着隐秘的得意。
“她偷了你的曲子。”一个清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林未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黑色燕尾服,胸前的口袋巾别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本钢琴谱,
封面上印着他的名字:沈砚之。林未认得他,钢琴系的传奇,十五岁就拿过国际大奖,
却在巅峰时突然转学指挥,据说脾气比他的琴技还傲。“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发颤。
沈砚之翻开自己的谱子,扉页上画着棵简笔画槐树,
旁边标着行小字:“9.15 琴房B区,听见《秋槐》动机,蝉鸣变奏很妙。
”那是上周三,她在琴房练琴时,隔壁确实传来钢琴声,原来是他。“第三乐章的华彩,
你用了减七***衔接,”沈砚之的指尖点在自己的谱子上,“她改成了属七,
像把银镯子镀了层金。”林未的眼眶突然热了。这处修改她昨天才完成,除了周延,
没人见过。2.苏薇下台时,周延捧着鲜花迎上去,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
刺眼得像聚光灯。林未攥紧琴弓,指节泛白。“未未,你别误会……”周延看到她,
慌忙把花塞给苏薇,“苏薇她……”“周延哥,我是不是做错了?”苏薇突然红了眼眶,
泪水啪嗒掉在琴盒上,“我只是太喜欢林未学姐的旋律了,
不知不觉就……”“不知不觉就偷了别人三个月的心血?”沈砚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手里拿着林未落在琴房的草稿,“这上面有你昨天修改的水印,需要我现在联系组委会吗?
”苏薇的脸瞬间惨白。周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提高了音量:“林未,
你别这么斤斤计较!苏薇身体不好,这个比赛对她很重要!”“重要到可以偷吗?
”林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周延,我们完了。”她转身就走,
沈砚之默默跟在她身后。穿过喧闹的后台,走过种满梧桐的小径,他一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要去我琴房坐坐吗?”在琴房楼下,沈砚之突然开口,
“我泡了正山小种。”他的琴房在顶楼,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操场。
墙上挂着幅老照片:穿长衫的男人坐在架老式钢琴前,身边站着位穿旗袍的女子,
两人的手指都悬在同一个琴键上,照片的角落写着“民国三十一年”。“我太爷爷和太奶奶。
”沈砚之给她倒了杯茶,茶盏是温润的白瓷,“都是学音乐的。”林未看着照片里的女子,
眉眼间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他们……”“失踪了。
”沈砚之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1943年,南京沦陷时,他们在金陵女子大学的琴房里,
再也没出来。”房间的角落里放着架老式唱片机,黑胶唱片在灯下泛着幽光。
沈砚之拧动开关,唱针落下,一段缠绵又苍凉的旋律流淌出来,
钢琴的音色带着岁月的磨砂感,像有人在耳边低语。“《月上海棠》,”他说,
“太爷爷的作品,没写完。”林未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这个名字,
外婆临终前含糊地念叨过,说那是“刻在年轮里的约定”。
她下意识地摸向手腕上的银镯——这是外婆留的遗物,内侧刻着个模糊的“砚”字。
“你听过?”沈砚之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动作。林未摇摇头,指尖却在茶杯沿画出旋律的走向。
沈砚之的眼睛亮了:“你怎么知道这段华彩?”“不知道。”林未也觉得奇怪,
“好像……天生就会。”唱片机突然发出“滋啦”的杂音,像是接触不良。
一个女人的声音穿透电流,带着烟火气的沙哑:“阿砚,《月上海棠》的终章,
等你从重庆回来,我们就写在第七圈年轮里。”林未吓得差点打翻茶杯:“谁?
”沈砚之的脸色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习惯:“我太奶奶,林清辞。”3.接下来的一周,
林未成了沈砚之琴房的常客。白天,他们一起修改《秋槐》,
他总能精准地指出她藏在旋律里的情绪——哪段是思念外婆的温柔,哪段是被背叛的愤怒,
哪段是对老槐树的眷恋。“这里的双音太挤了,”沈砚之在她的谱子上画了个圈,
“像有人在你耳边喋喋不休,把它松开点,留些呼吸的空间。”林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突然想起照片里的长衫男人,也是这样,
低头为旗袍女子修改谱子。晚上,唱片机总会准时“说话”。有时是林清辞的声音,
抱怨日军轰炸后的琴房漏雨;有时是沈砚之太爷爷的声音,带着枪炮的背景音,
说他在重庆指挥《黄河大合唱》,台下的士兵都在哭。“太爷爷说,
”沈砚之给唱片机换了张唱片,“他和太奶奶约定,谁先写完《月上海棠》的终章,
就把谱子藏在金陵女子大学那棵老槐树的第七圈年轮里。
”林未的心猛地一跳:“我外婆家的老槐树,第七圈年轮上,刻着个‘辞’字!
”沈砚之的动作顿住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锦盒,打开,
里面是半枚海棠形状的玉佩:“太爷爷留下的,说找到另一半,就能知道他们最后的下落。
”林未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项链——外婆给她的,正是另一半海棠玉佩,
只是她一直以为是普通的饰品。当两瓣玉佩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背面刻着的字迹组成了完整的一句话:“烽火尽头,琴音为证。
”唱片机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唱片飞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噪音。
林清辞的声音变得急促:“阿砚,日军闯进琴房了!
我把《月上海棠》的终章塞进了钢琴的共鸣箱……”“清辞!
”沈砚之的太爷爷的声音带着哭腔,“等我!我这就回来!”杂音戛然而止。
林未和沈砚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4.为了查清太爷爷和太奶奶的下落,
沈砚之带着林未去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的旧址如今成了纪念馆,
当年的琴房只剩下断壁残垣,角落里还立着架烧焦的钢琴残骸。“就是这架琴。
”林未的指尖抚过焦黑的琴键,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像是有电流穿过身体。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断壁变成了完好的琴房,焦黑的钢琴恢复了原木色,
穿旗袍的林清辞正把一卷谱子塞进共鸣箱,她的手腕上,戴着和林未一模一样的银镯。
“清辞!”穿长衫的沈砚之冲进来,手里提着个行李箱,“快,跟我走!日军要来了!
”“我不走。”林清辞摇头,把半枚玉佩塞进他手里,“《月上海棠》不能丢,
这是我们的根。你去重庆,把它传下去,等胜利了,在第七圈年轮处等我。”“我等!
”沈砚之的太爷爷把另一半玉佩放在她手心,“等一辈子!”炮火声越来越近,
林清辞突然抓起小提琴,拉起《月上海棠》的旋律。沈砚之的太爷爷坐在钢琴前,与她合奏。
琴声穿透硝烟,像黑暗中的一道光。“未未!林未!”沈砚之的呼喊把林未拉回现实。
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手心紧紧攥着那半枚玉佩,而沈砚之正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