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脌的剑刺穿我胸膛时,河池幻境正重演着三百年前灵骨碎裂的痛。
>“师尊…这次…算不算心无杂念?”我呕着血看向顾邢之。
>他目眦欲裂击碎幻象,却只来得及接住我坠落的身体。
>“兰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我看着他染血的衣襟轻笑:“顾邢之…若能重来…我情愿永不相遇…”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他震碎封脌神魂,抱着我踏入噬魂河池。
>“这一次…换我替你…受这万劫不复…”
血。
无边无际的血,粘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包裹着我,拽着我往无尽的深渊里坠。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撕扯着肺腑。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滚烫的灼痛交替啃噬着四肢百骸,我的灵骨,那支撑我在这条仙途上蹒跚前行的根本,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咔嚓…咔嚓…每一声都清晰地敲打在濒死的意识上。
视线早已被一片混沌的血红覆盖,模糊不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被血浸透的纱。唯有噬魂河池边那道身影,在血色的视野里固执地钉着,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神魂上。
顾邢之。
我的师尊。长清山至高无上的尊教,修仙界数一数二、令人仰望的巅峰。他一袭纤尘不染的雪白道袍,长身玉立,如同九天之上俯瞰凡尘的神祇。可此刻,这抹清冷的白,却成了我无边血海中最刺目的绝望。
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冰冷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曾令我心悸又无比敬慕的深邃眼眸。那串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在他修长冷白的指间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珠子相碰,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咔哒…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只有我濒死挣扎喘息声的河池边,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
“师尊…弟子…弟子从未…”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天资?灵力纯粹?修仙奇才?多么可笑的虚名。在绝对的权威和冰冷的“天道伦常”面前,不过是随时可以碾碎的尘埃。那些深夜里不期然撞入心底的悸动,那些在他指点剑诀时因他靠近而骤然紊乱的气息,那些被他偶尔一句温和话语所点燃的隐秘欢喜…都成了此刻刺向我心脏的利刃,成了封脌师叔口中足以毁灭尊教、危及苍生的“孽障情劫”。
佛珠转动的节奏,似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了一刹那极其微小的凝滞。
他缓缓抬起了眼。
那双曾映照过我修炼时专注身影、也曾在我突破瓶颈时流露出过一丝赞许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寒潭古井,望不到底,也映不出我此刻濒死的惨状。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冰封的漠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冲撞,想要破冰而出,却又被更强大的力量死死摁住。最终,所有的波澜都归于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沉寂。
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和他周身的气息一样,冰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若你心无杂念,自当无恙。”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河池中怨魂的哀嚎和我骨骼碎裂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魂之上,彻底碾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到可笑的希冀。
是啊,心无杂念。
多么简单,又多么残忍的判定。仿佛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不敢触碰的朦胧心绪,便是这噬魂炼狱唯一的通行证。我的敬仰,我的孺慕,我那一点点连月光都不敢窥探的卑微妄念,便是十恶不赦的原罪。
“呃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灵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伸进了我的身体,攥住了那根支撑一切的脊梁,然后…狠狠向外撕扯!
视野彻底被一片猩红覆盖。在那片刺目的、象征着毁灭和终结的血色里,我看到了他。
他依旧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如亘古不变的孤峰。
可他手中那串象征佛法庄严、象征他强大自持的紫檀佛珠,却在他骤然紧握的指骨间,猝然崩裂!
坚硬的佛珠,一颗颗,在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中,碎裂、炸开!深色的紫檀木屑混着刺目的、鲜红温热的血珠,从他紧握的指缝间迸溅出来,如同点点绝望的红梅,凄艳地洒落在他雪白的袍袖和冰冷的池边岩石上。
一滴,两滴…温热的血,滴落在我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视野里,与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原来…尊上…也会流血么?
这个念头,成了我坠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荒诞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