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林家捡来的野狗。养母王敏递给我一杯隔夜豆浆时,指甲尖掐进我手腕里。
“晚上秦家宴会,你机灵点。”她声音不高,客厅那头她亲女儿秦蓁的笑声很刺耳。
“蓁蓁的裙子要有人捧着,别蹭脏了。”我低头看豆浆表面浮着的白沫,嗯了一声。
十六年前,林家司机在城南福利院门口捡到我。六岁,发着高烧,
手里死死攥着一枚褪色的铜钱。林家夫妇刚失去独子,把我当止痛药捡了回去。药效过了,
真女儿秦蓁找回来,我就成了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秦蓁从旋转楼梯上下来,香风扑鼻。
她身上那条当季高定礼服裙,够买下我打工的整个奶茶店。“林归荑,”她下巴抬着,
扫过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晚上离沈栖迟远点。”沈栖迟。秦蓁的未婚夫,
也是我偷偷喜欢了七年的人。从高中他给我讲数学题开始。“知道。
”我把凉透的豆浆倒进水槽。铜钱在裤兜里硌着大腿,磨习惯了。宴会厅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秦蓁像只开屏孔雀,挽着沈栖迟的手臂,穿梭在人群里。我缩在角落自助餐台旁,
努力降低存在感,手里还拎着她换下来的貂绒披肩。“归荑?”温润的男声。我脊背一僵。
沈栖迟不知何时摆脱了人群,站在我面前。他西装革履,眉目依旧清朗如画。“沈先生。
”我嗓子发干。他递过来一小碟精致的抹茶蛋糕:“看你一直没吃东西。这个味道不错。
”指尖快要碰到碟子边缘。“栖迟!”秦蓁尖利的声音插进来,像刀片划破绸缎。
她一把挽住沈栖迟的胳膊,占有欲十足,目光刀子似的剐过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端盘子的。”周围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带着看戏的兴味。
沈栖迟微微蹙眉:“蓁蓁……”“我说错了吗?”秦蓁抬高声音,确保附近的人都能听见,
“林归荑,你自己说,是不是连你打工那家奶茶店的老板,都嫌你笨手笨脚?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我攥着那件昂贵的貂绒,指节发白。“秦蓁,适可而止。
”沈栖迟声音沉下去。“我偏不!”秦蓁像是被他的维护刺激到,猛地转向我,
涂着鲜红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你搞清楚自己身份!
你就是我们林家养的一条……”“叮——”我口袋里,
那个用了五年、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突兀地震了一下。声音不大,
却奇异地打断了秦蓁尖刻的叫嚣。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个完全陌生的海外号码。
内容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林归荑女士:您继承的遗产已完成最终清算。
委托管理人将于24小时内抵达。请保持通讯畅通。遗产?我盯着那行字,像看天书。
父母?早化成灰了。林家?他们恨不得吸干我最后一滴血。秦蓁见我盯着破手机发愣,
嗤笑出声:“怎么?奶茶店催你回去刷杯子了?”我没理她。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点开了短信附带的电子文件链接。加载有点慢。破手机的廉价处理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一张盖着鲜红印章、无比清晰的遗嘱扫描件,终于跳了出来。立遗嘱人:林见深,温南絮。
我的亲生父母。名字第一次如此具象地砸进我眼里。遗嘱正文是冷硬的法律措辞,
核心意思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瞳孔骤缩:……名下全部资产,
包括寰宇生物科技集团72%股权、全球四处不动产、信托基金及有价证券等,
由独女林归荑曾用名:林归全额继承……寰宇生物?
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头条、市值千亿的跨国巨头?文件最下方,
附着两张小小的黑白证件照。男人温雅,女人秀美,眉宇间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还有一张泛黄的便签照片,是女人的字迹,娟秀中透着虚弱:归归,
把你送走是爸爸妈妈最后能做的保护。活下去。铜钱收好。永远别回海城。铜钱!
我下意识摸向裤兜。那枚从小攥到大的、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铜钱。别回海城?
可林家就在海城!他们把我从福利院接回来……“喂!发什么呆!
”秦蓁不耐烦地推了我肩膀一把,力道很大,“去把我车里的手包拿来!磨蹭什么!
”我一个趔趄,旧手机脱手飞出。“啪!”屏幕朝下,重重摔在大理石地砖上。
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彻底黑了屏。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沈栖迟想弯腰,
被秦蓁死死拽住。“破手机早该换了!穷酸样!”秦蓁的声音像淬毒的针,“还不快去!
”我慢慢蹲下去,捡起那个彻底报废的手机。冰凉的机身贴着掌心。遗嘱。遗产。寰宇集团。
亲生父母的遗言。还有林家十六年的“养育”。碎片在脑子里疯狂冲撞,
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轮廓。“林归荑!你聋了?”养母王敏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压着嗓子呵斥,眼神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让你拿个包,要请八抬大轿抬你去吗?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抬起头,目光掠过王敏写满厌烦的脸,掠过秦蓁毫不掩饰的得意,
最后落在沈栖迟复杂的眼神上。血液里某种冰封的东西,裂开了缝。“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去拿。”宴会厅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
隔绝了里面的衣香鬓影和刻薄嘴脸。地下车库阴冷,混杂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我找到秦蓁那辆扎眼的红色跑车,副驾上扔着她的镶钻手包。没去拿包。
我靠在冰冷的承重柱上,从裤兜里掏出那枚磨得温热的铜钱。借着昏暗的灯光,
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它。很普通的圆形方孔钱,边缘被摩挲得异常圆润,
正面四个模糊的字——好像不是常见的“某某通宝”。我用力擦了擦污垢,辨认着。
“永…护…吾…嗣……”永护吾嗣?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流通钱币!
是特制的……护身符之类的东西?父母的遗言在耳边回响:铜钱收好。永远别回海城。
把我送走是保护?怕谁?为什么怕?林家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疑团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我捏紧铜钱,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嗡嗡……”口袋里,
另一个老旧的备用机震了。是个海城本地的陌生固话。我深吸一口气,接通。“林归荑女士?
”一个异常沉稳干练的女声,没有任何废话,“我是谢萦,您遗产继承事务的委托管理人。
很抱歉深夜打扰。根据流程,需要与您确认遗嘱接收情况并预约首次面谈时间。
您现在是否安全方便?”效率高得惊人。短信发出不到一小时。“我收到了。”我压低声音,
车库空旷的回音让我不安,“但手机摔坏了,没看到附件详情。”“理解。
稍后我会将关键文件副本发送至您这个号码。关于面谈……”“等等。”我打断她,
喉咙发紧,“谢女士,我想先问两个问题。”“您请说。”“第一,
我父母……林见深先生和温南絮女士,他们是怎么去世的?”电话那头有几秒绝对的沉默。
再开口时,谢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公开记录显示,二十年前,
即您五岁那年,他们在海城前往邻市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严重车祸,当场身亡。
事故调查报告认定是意外,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全责。货车司机当年入狱,三年前已刑满释放。
”车祸。意外。“第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把我送进福利院?
为什么遗嘱要求我‘永远别回海城’?林家……秦家,跟这件事有关吗?”这次,
沉默的时间更长。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林女士,”谢萦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极其凝重,“您的问题触及了遗嘱设立的核心背景,
也超出了我作为资产委托管理人的权限范畴。
我仅能依据委托合同告知您:林先生和温女士当年将您秘密送入福利院,
并留下遗嘱严令您成年后方可继承且不得返回海城,是出于对您人身安全的极端考量。
他们留下的信息暗示,当年那场‘意外’,可能并非偶然。”“至于林家,”她顿了顿,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他们与您亲生父母并无直接商业往来。但您被林家收养,
是否在您父母的预料之外,或者……另有隐情,目前缺乏证据支持。
这也是我们需要面谈厘清的重点之一。”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不是意外。
父母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林家,这个把我捡回去又弃如敝履的“恩人”,
位置模糊得可怕。“林女士?您还在吗?”谢萦的声音带着关切。“在。”我强迫自己发声,
牙齿却在打颤,“面谈。越快越好。地点要绝对安全。”“明白。明天上午十点,
海城云栖公馆A座顶层私人会所。那里有独立的安保系统,隶属我们信托机构。
我会安排人在车库接您。”“好。”电话挂断。死寂的车库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止的沉默……林家十六年施舍般的“恩情”……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血色。
我弯腰,捡起秦蓁那个沉甸甸的镶钻手包。冰冷的钻石硌着手心。转身走向电梯间时,
脸上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了。云栖公馆。名字雅致,位置却闹中取静。
纯黑色的商务车无声滑入地下车库专属通道,厚重的隔离门在车后缓缓闭合,
将外界彻底隔绝。“林女士,这边请。
”一位穿着剪裁精良西装、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早已等候在专属电梯前,他微微躬身,
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才刷卡开启电梯。金属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镜面与深色木纹的极简空间。电梯直达顶层。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奢华大厅,
而是一个私密性极强的玄关。穿着月白色旗袍、气质清雅的谢萦已等在那里。
她看起来四十许,眼神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智慧。“林女士,初次见面。”她伸出手,
笑容得体,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我是谢萦。请随我来。”会客厅异常安静,
厚重的隔音材料吸走了所有杂音。落地窗外是海城繁华的天际线,阳光洒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咖啡豆混合的醇厚气息,却并不让人放松。谢萦没有客套,
直接将一个轻薄的保密文件袋推到我面前。“这是遗嘱副本,
以及您继承资产的核心清单和现状简报。寰宇生物72%的股权,目前由专业信托机构代持,
运营状况良好。四处不动产,分别位于瑞士、伦敦、纽约和新加坡。信托基金规模稳定。
所有资产在您签字确认继承后,将立即解除冻结状态,管理权移交。”我快速翻阅着文件。
那些天文数字在纸面上显得冰冷而虚幻。
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遗嘱签名处——林见深、温南絮,两个陌生的名字,却是我血脉的源头。
“谢女士,”我放下文件,抬头直视她,“钱和公司,我现在不关心。我要知道真相。
我爸妈的事,你知道多少?”谢萦端起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
眼神却变得无比严肃。“我受您父母的私人律师——也是我的恩师——临终委托,
接手您的事务。他保留了部分非正式记录。”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平板,调出几份扫描件。
“二十年前,寰宇生物在基因靶向抗癌药物研发上取得突破性进展,核心专利代号‘凤凰’。
林见深先生作为首席科学家和最大股东,成为风暴中心。当时,
海城以秦家为首的几家本土医药巨头,曾试图以极低价强行并购寰宇,被您父亲严词拒绝。
”秦家?秦蓁的那个秦家?我后背绷紧。“并购不成,便有了后续的‘合作’施压,
手段……并不光彩。您母亲温南絮女士的日记片段显示,”谢萦放出一张模糊的扫描页,
“那段时间,他们收到过匿名恐吓信,住宅被人恶意破坏,
您父亲上下班途中遭遇过两次‘意外’剐蹭。他们报警,但缺乏直接证据指向秦家。”恐吓。
意外。“车祸前一周,”谢萦的声音压得更低,“您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更迫近的危险。
他秘密联系了我的恩师,紧急立下这份遗嘱,
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将核心专利‘凤凰’的所有数据备份和原始实验记录,
封存在一个独立物理服务器中,地点只有他一人知晓。同时,他安排心腹助手,
将您秘密送往外地福利院,并留下那枚特制的铜钱和字条。
”她的目光落在我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上,那枚铜钱正硌着掌心。“他们……是怕秦家下毒手?
所以把我送走?”声音干涩得厉害。“这是最合理的推测。”谢萦点头,“车祸发生后,
秦氏集团以‘救助合作伙伴遗孤’的名义,迅速介入,试图接管寰宇。
但您父亲的遗嘱早已公证生效,股权和专利由信托机构冻结托管,秦家一无所获。
至于您……”她顿了顿,“林家突然将您从福利院带回,并且是在秦家介入之后不久,
这其中的关联,我们一直存疑,但缺乏线索。”她调出另一份发黄的剪报扫描件。
“林家当时的建材公司陷入严重财务危机,濒临破产。但就在收养您之后不到半年,
他们奇迹般地获得了几笔关键融资,起死回生。
融资来源……与秦家控制的投资机构有间接关联。”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迷雾!
林家收养我,不是因为失去儿子的悲痛!是交易!
秦家拿我父母用命守护的公司和专利没办法,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这个唯一的血脉遗孤身上?
林家,就是他们选中的看门狗?用“养育之恩”这条锁链,把我拴在海城,
拴在秦家眼皮底下?等我成年,等我继承……他们想做什么?用我来要挟信托机构?
还是用“亲情”来道德绑架,让我自愿交出“凤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十六年。
寄人篱下。冷眼。嘲讽。秦蓁肆无忌惮的欺辱。王敏刻薄的嘴脸。
林振宏养父假惺惺的“关心”……原来都是戏!一场用我父母的鲜血做幕布,
用我的人生做道具,精心编排了十六年的肮脏大戏!“林女士?
”谢萦担忧地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我猛地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
巨大的玻璃映出我扭曲的面容,眼底是压抑了十六年、此刻再也无法束缚的猩红。“谢女士,
”我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帮我做三件事。”“第一,立刻启动继承程序,
我要最快速度拿到所有资产的绝对控制权。”“第二,动用你所有的资源,
秘密调查二十年前车祸的所有疑点,还有林家与秦家之间所有的资金往来和隐秘交易。
钱不是问题。”“第三,”我转过身,盯着她,“给我找一个顶级的安保团队。要最好的。
”谢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她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明白。
继承程序二十四小时内完成。调查和安保团队,同步启动。林女士,请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安全?”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手指摩挲着兜里那枚滚烫的铜钱,
“从我知道真相这一刻起,要小心的,就是他们了。”走出云栖公馆,阳光刺眼。口袋里,
新手机的震动打破沉寂。屏幕上跳动着“王敏”的名字。我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
指尖划过接听键。“林归荑!你死哪儿去了?!”王敏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听筒,
“让你拿个包,你是去造包了吗?宴会都散了!赶紧给我滚回来!蓁蓁的礼服要送去干洗,
一堆事等着你做!别想偷懒!”背景音里还夹杂着秦蓁不耐烦的抱怨:“妈,跟她废什么话!
让她立刻滚回来把我那双新买的高跟鞋擦了!沾了点香槟,晦气!”熟悉的颐指气使。
像鞭子一样抽过来。放在昨天,我会沉默地承受,然后像个幽灵一样赶回去,
用廉价的清洁剂擦拭那些昂贵的、象征着我卑贱身份的奢侈品。但今天,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看着街对面玻璃幕墙上映出的自己。依旧是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
眼神却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又飞快地凝结成冰。“王姨,”我开口,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温和,“秦蓁那双鞋,沾了香槟是吧?
”电话那头似乎没料到我是这种反应,顿了一下。“废话!Jimmy Choo的限量款!
你……”“扔了吧。”我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扔掉一袋垃圾。“什么?!
”王敏和秦蓁的尖叫几乎同时炸响。“我说,扔了。”我重复了一遍,清晰无比,
“沾了脏东西,看着碍眼。”“林归荑!你反了天了?!”王敏的声音因为暴怒而扭曲,
“你算什么东西敢扔蓁蓁的鞋?!立刻给我……”“还有,”我再次打断她,
完全无视她的咆哮,“我今晚不回去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去。”死一般的寂静。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你……你说什么?”王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充满了难以置信。“我说,我不干了。”我对着听筒,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林家的大门,我林归荑,不会再踏进一步。听懂了吗?”说完,
没等对面火山爆发般的咒骂响起,我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顺手将这个用了多年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净。阳光落在脸上,暖的。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自由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手机又震了一下。谢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