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天我正盘算着把王府库房里那对半人高的红珊瑚树搬出去卖了，换成金锭子好跑路。窗户开了一半，初夏的风带着点槐花香，吹得人昏昏欲睡。

“娘娘！娘娘！”我的大丫鬟春桃，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张小脸煞白，活像见了鬼，“王爷…王爷他…他往咱们院里来了！”

我手里的葡萄差点噎住喉咙。萧承熠？他来干嘛？这尊大佛，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三年前先帝赐婚，把我这个三品小官家的女儿塞给他当王妃，他就跟完成任务似的，把我往这华美的鸟笼里一放，任我自生自灭。

挺好。我乐得清闲。顶着王妃的名头，月例银子不少，吃穿用度顶尖，还不用伺候他。唯一的烦恼就是，这名头太沉，跑路都不方便。

“慌什么。”我咽下葡萄，慢条斯理地坐直，“来了就来了。春桃，上茶，就上回陛下赏的雨前龙井。” 那茶金贵，正好，喝一杯少一杯。

话音刚落，一股沉沉的威压就裹着风卷了进来。萧承熠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一张脸俊是俊，就是常年像冻着层冰，没什么表情。他挥挥手，跟在他身后一串尾巴似的侍从太监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连带着把我的春桃也“请”走了。偌大的花厅，就剩我们俩。

“王爷万福。”我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挑不出错。

他径直走到上首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我桌上那盘还没吃完的水晶葡萄，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坐。”他吐出一个字。

我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敌不动，我不动。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几声鸟叫，还有我肚子里盘算着那对红珊瑚树到底能卖多少钱的算盘珠子在噼啪响。

“沈静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本王听闻，你近来，对王府账目颇为上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查账？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不过就是最近清点库房勤快了点，顺便……顺便研究了一下哪些东西体积小、价值高、方便变现……而已。

“身为王妃，为王爷分忧，管理府中庶务，是妾身的本分。”我垂着眼，答得滴水不漏。

“哦？”他尾音拖长，带着点玩味，“连本王书房里那套前朝孤本《山河舆图志》，你也‘分忧’地清点过，还特意询问了它在市面上的估价？”

……春桃这个嘴快的！我让她去打听打听行情，她怎么打听得人尽皆知了？连他都知道了！

我脸上有点烧，强撑着镇定：“王爷的书房重地，妾身岂敢擅入？不过是……不过是想着王爷日理万机，那些珍本古籍若蒙了尘，实在可惜，故而……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关心？”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嘴角竟微微向上扯了一下，虽然那弧度冰冷得很，“本王倒不知，王妃对本王的藏书，如此‘情深意切’。”

我被他这明褒暗讽弄得有点坐不住。看来装傻充愣是糊弄不过去了。心一横，索性摊牌。

“王爷，”我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妾身……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他端起春桃刚奉上来的茶，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没看我：“说。”

“妾身……”我深吸一口气，把在肚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倒了出来，“妾身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实在难当王妃重任。这些年，承蒙王爷照拂，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妾身出身微寒，性情散漫，这王府规矩森严，日子久了，妾身心力交瘁，实在……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脸色。依旧是冰封万里。

“所以？”他抿了口茶。

“所以……”我豁出去了，“妾身斗胆，恳请王爷……恩准妾身卸下王妃之责，出府……寻个清净地方，颐养天年？” “退休”两个字太现代，我怕他听不懂，换了个更古意也更委婉的说法。

“噗——”

萧承熠刚入口的茶，全喷在了光洁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

他猛地抬眼看向我，那双常年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还有一丝……荒谬？

“你说什么？”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颐养天年？沈静嘉，你今年才多大？二十有二！本王还没死呢！你就想着‘颐养天年’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被我这惊世骇俗的请求给气着了。我有点心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爷息怒。”我赶紧站起来，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妾身自知此言大逆不道。只是……只是妾身每夜辗转反侧，思及自身德不配位，惶恐不安。深恐长此以往，非但无法襄助王爷，反而……反而会拖累王爷清誉。不如……不如让出这王妃之位，让真正贤德淑女……”

“够了！”他厉声打断我，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套价值连城的青玉茶具跳了跳，“沈静嘉！收起你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王妃之位，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皇室脸面何在？本王脸面何在？你给我安分守己地待着！再敢提什么‘颐养天年’，休怪本王……”

他猛地顿住，大概是觉得“休怪本王不客气”这种威胁对一个王妃来说不太合适，但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脸色越发铁青。他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又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最终，他猛地拂袖起身，带着一身冰冷的怒气，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花厅里，只剩下淡淡的茶香，和他拍桌子时震落的一小片槐花。

春桃白着脸溜进来：“娘娘……您……您跟王爷说什么了？王爷那脸色……奴婢瞧着都害怕！”

我瘫坐回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汗。

“没什么，”我拿起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就是提了个小小的、关于个人职业发展规划的建议。”

“啊？”春桃一脸茫然。

“他不同意。”我嚼着葡萄，有点酸，“意料之中。看来，得启动B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