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把最后一片假睫毛粘在逝者眼皮上时,
停尸间的老式吊扇突然哐当响了一声。冷风裹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扑过来,
把我刚画好的眼线吹得歪歪扭扭。“王大爷,您这就不地道了啊。”我放下眼线笔,
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桃木梳——拼多多9.9买的,梳齿掉了三根,
据说是能镇住调皮的“老小孩”。“我知道您生前爱美,可这假睫毛是限量款,
粘歪了可没替补,总不能让您带着熊猫眼上路吧?”躺在不锈钢台上的老爷子没吭声,
可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却轻轻掀动了一角,露出只擦得锃亮的黑布鞋。我伸手把布盖好,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时,突然想起昨天家属拿来的照片:王大爷穿着花衬衫,
在广场舞队伍最前面领跳,嘴角的痣跟着节奏一抖一抖,比我用的腮红还鲜艳。“行了行了,
不跟您计较。”我拿起腮红刷,往他颧骨上扫了点桃粉色——殡仪馆库房找的,临期产品,
刷在死人脸上倒挺显气色。“您孙媳妇说了,要让您看起来像刚从舞厅回来,我这手艺,
保证让阎王爷见了都得喊您一声‘靓仔’。”正说着,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噔噔噔像踩在我神经上的缝纫机。推门进来的是李姐,殡仪馆的“金牌司仪”,
头发喷的发胶能粘住苍蝇,手里的保温杯永远飘着枸杞味。“小满,302室家属又闹了。
”她往我手里塞了颗润喉糖,糖纸沙沙响,“说是给他们家姑娘化得太素,不像去结婚,
像去上坟。”我把最后一片亮片贴在王大爷的领带上——拼多多买的闪光贴纸,
九块九一百张,昨天刚到的货。“结婚?”我嚼着润喉糖,薄荷味呛得我直眯眼,
“那姑娘才二十二,跟阎王爷结婚啊?他老人家喜欢浓妆还是淡妆?我好调整调整。
”李姐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我差点把眉笔戳王大爷鼻孔里。“别贫!
家属带了套婚纱过来,非要让姑娘穿着走。”她压低声音,“听说那姑娘是跳江的,
捞上来的时候……你懂的,穿婚纱不好弄。”我摘下手套往消毒水里一扔,
水花溅在白大褂上,像朵没开的白玫瑰。“穿呗,”我从衣柜里翻出件新的隔离服,
“正好我昨天刷短视频学了个‘冥府新娘妆’,主打一个凄美,保证比阳间的网红妆还上镜。
”302室的家属果然在门口等着,为首的老太太攥着婚纱,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看见我过来,她把婚纱往我怀里一塞,哭腔里裹着怨气:“林师傅,
你可得给我家婉儿好好弄,她活着的时候最盼穿婚纱了……”婚纱是蕾丝的,
领口绣着细碎的珍珠,摸起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我掀开盖尸布的一角,
看见那张泡得发胀的脸,心里突然有点发堵。“放心吧大妈,”我把婚纱挂在挂钩上,
“我给她化个‘永生妆’,保证到了那边,新郎官看一眼就挪不开眼。
”旁边的小伙子突然推了我一把,西装袖口露出块劳力士,
表针转得比我摸鱼时的转笔刀还快。“你什么态度?我妹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
”我没站稳,后腰撞在推尸车上,疼得龇牙咧嘴。“这位先生,”我扶着车把站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个罗盘——前男友送的分手礼物,说是能测凶吉,后来发现是义乌批发的,
十块钱三个。“你印堂发黑,左眉角有煞气,怕是跟这婚纱犯冲。”我把罗盘往他面前一凑,
指针转得跟抽风似的,“要不您先出去避避?免得冲撞了您妹妹的喜气。
”小伙子的脸唰地白了,往后退了两步。老太太赶紧打圆场:“小伟别冲动,
林师傅是好意……”我摆摆手,戴上口罩开始准备工具。“行了,家属都出去吧,
我要跟婉儿姑娘单独聊聊,问问她喜欢什么口红色号。”关上门的瞬间,
我听见小伟在外面嘟囔:“这女的怕不是有精神病……”我对着尸体耸了耸肩,
拿起卸妆棉开始清理她脸上的污渍。“听见没?说我有精神病。”我蘸了点卸妆水,
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其实我觉得吧,这年头没点精神病,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你看那些天天装模作样的,比咱们俩加起来还疯。”她的睫毛很长,即使泡了水,
依然卷卷的。我突然想起苏瑶昨天给我发的消息,说她新交的摄影师男友,
拍照时总让她瞪大眼睛,说这样显得无辜。“无辜有什么用?”我对着尸体碎碎念,
“无辜能当饭吃?你看我,天天跟你们这些‘客户’打交道,不也活得好好的?
”给尸体穿婚纱确实麻烦,皮肤泡得发涨,关节硬得像石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把她的胳膊塞进袖子里,蕾丝勾住皮肤时,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像谁在偷偷叹气。化到一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瑶发来的消息:“姐妹,晚上蹦迪不?
我认识个DJ,打碟比你给尸体画眉还带劲。”我回了个“滚”,然后点开相册,
翻出昨天存的“冥府新娘妆”教程。教程里的化妆师用银色眼影打底,黑色眼线拖得老长,
说是“像月光洒在奈何桥上”。我往婉儿的眼皮上涂了点银色眼影,
突然发现她的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跟我高中时暗恋的男生一模一样。“你也喜欢过谁吧?
”我用细头眉笔描着她的唇线,“是不是也为了谁,哭到半夜睡不着?
”窗外的雨突然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噼啪响得像放鞭炮。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口罩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三年前我刚来时,李姐就说我眼神太凶,
不适合干这行,可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眼神比谁都温柔——毕竟,
我面对的都是不会再伤害别人的“客户”。二、把婉儿推出化妆间时,
家属们都在走廊里等着。老太太看见穿着婚纱的孙女,腿一软就往地上跪,被小伟一把扶住。
“像……太像了……”老太太摸着婚纱的蕾丝,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水渍,
“跟我梦见的一模一样……”小伟看着我,眼神里的敌意少了些,
甚至还往我手里塞了个红包。“林师傅,刚才……对不起。”我把红包推回去,
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殡仪馆门口小卖部买的,橘子味,据说能压惊。“拿着吧,
给你妹妹路上含着,黄泉路长,嘴里有点甜味总好。”他愣了愣,把糖接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放进婉儿的婚纱口袋里。回到化妆间,王大爷还躺在那里,
脸上的腮红被空调吹得淡了点。我拿起腮红刷补了两下,
突然发现他领带夹上刻着个“兰”字。“大爷,这是您老伴的名字吧?”我戳着那个字,
“她是不是也喜欢跳广场舞?你们俩谁跳得好?”手机在这时响了,是我妈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母上大人”四个字,深吸了口气才接起来。“林小满!
你三姑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孩,你怎么又不见?”我妈在那头的声音比殡仪馆的消毒水还刺鼻,
“人家是法医!跟你也算同行!你还想找什么样的?”“法医?
”我对着王大爷的脸翻了个白眼,“跟我同行?他解剖活人还是死人?我跟他约会,
是不是得聊怎么给尸体防腐?”“你少跟我贫!”她开始数落在殡仪馆工作的“坏处”,
说我天天跟死人打交道,阴气重,嫁不出去,“你赶紧辞职!
我托人给你找了个超市收银的活儿,虽然钱少点,但体面!”“体面?”我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在超市收营,被大妈指着鼻子骂算错账,就体面?我在这儿给死人化妆,
他们不会骂我,不会挑我错,还能安安静静听我说话,这不比跟活人打交道体面?
”王大爷的领带突然动了一下,好像在给我鼓掌。我赶紧按住领带夹,对着电话喊:“妈,
我这儿忙着呢,跟阎王爷的新娘沟通口红色号呢,挂了啊!”没等她回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李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的保温杯冒着热气。“又跟你妈吵架了?
”她把一杯枸杞水放在我桌上,“你妈也是为你好。”“为我好就该理解我,
”我喝了口枸杞水,甜得发腻,“她总觉得我在这儿工作丢人,可我觉得,
能让这些人漂漂亮亮地走,比在写字楼里勾心斗角强多了。”李姐叹了口气,
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小满,我知道你心里有坎。”她看着王大爷的脸,
“当年你爸走的时候,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化妆师,说不定……”“别提他。”我打断她,
拿起眉笔在王大爷的眉毛上补了两笔,“都过去了。”李姐没再说话,只是陪着我坐了会儿,
保温杯里的枸杞沉在杯底,像颗不会发芽的种子。下午三点,王大爷的家属来接他了。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看见王大爷时,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像朵盛开的菊花。“老头子,你看你,还戴这么亮的领带。”她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王大爷的脸颊,“跟当年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这才发现,
老太太的拐杖上刻着个“兰”字。送他们出门时,老太太往我手里塞了块糖,橘子味的,
跟我给婉儿的一样。“姑娘,谢谢你。”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家老王这辈子就爱美,
走得这么体面,他肯定高兴。”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我爸。他走的时候,
我还在上大学,殡仪馆的化妆师把他化得像个蜡人,
一点都不像那个会在厨房给我偷藏红烧肉的老爸。那天我在停尸间哭到差点晕过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我来化,肯定能让他笑得像平时一样。三、晚上跟苏瑶约在撸串摊。
她穿着新买的吊带裙,脖子上挂着陈宇送的相机,看见我就喊:“满姐!这儿!
”我在她对面坐下,刚要拿菜单,就被她按住了手。“别点了,我请你!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跟陈宇表白了!他答应了!”“哦。”我拿起一串烤腰子,
咬了一口,油汁溅在下巴上。“哦?你就这反应?”苏瑶抢过我手里的腰子,“我脱单了!
你不替我高兴吗?”“高兴,”我往嘴里塞了颗花生,
“高兴得想给你烧串鞭炮——可惜这儿不让放,不然我找殡仪馆的朋友借点纸钱,
给你当烟花放。”她被我逗笑了,举着烤鸡翅跟我碰了碰:“说真的,你就不想找个伴儿?
陈宇有个朋友,也是摄影师,长得特帅,我介绍你们认识?”“摄影师?
”我想起那个二十二岁的婉儿,她手机里存着好多照片,都是一个男孩给她拍的,
背景里总有件黑色的冲锋衣,“算了吧,我怕他给我拍遗照。”苏瑶叹了口气,
开始跟我讲她和陈宇的约会,说他带她去了海边,给她拍了好多照片,说她笑起来像向日葵。
我听着听着,突然想起下午那个穿婚纱的婉儿,她手机里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在海边,
男孩背着她,海浪拍在他们脚边,像首没唱完的歌。“你说,人为什么非要谈恋爱呢?
”我拿起一串烤韭菜,“一个人过不是挺好的?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不用迁就谁,
也不用被谁管。”“因为孤独啊,”苏瑶的眼神突然软下来,“你看殡仪馆里的那些尸体,
不管生前多风光,走的时候还不是孤零零的?要是身边有个人陪着,至少能少点遗憾吧。
”我没说话,只是把烤韭菜往嘴里塞。夜风带着烤串的香味吹过来,
我突然想起王大爷和兰奶奶,想起他们领带上和拐杖上的“兰”字和“王”字,
像枚不会褪色的印章,盖在彼此的生命里。“对了,”苏瑶突然想起什么,
“陈宇说他有个客户,是做殡葬APP的,想找个懂行的人当顾问,你要不要去试试?
薪水挺高的。”“殡葬APP?”我差点把韭菜喷出来,“给死人做社交?
让阎王爷也刷短视频?”“不是,”苏瑶拿出手机,给我看那个APP的界面,
“是给活人用的,提前选好墓地、棺材、葬礼流程,甚至可以自己设计墓碑,
据说现在挺火的。”我看着屏幕上的“豪华骨灰盒套餐”,突然觉得有点搞笑。
“现在的人真是闲得慌,活着的时候卷房价卷工资,死了还要卷骨灰盒?”我把手机推回去,
“不去,我怕阎王爷觉得我抢他生意,给我穿小鞋。”苏瑶还想说什么,
突然指着路口:“那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沈知言吗?”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见那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站在路灯底下抽烟。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像条没睡醒的蛇。“他怎么在这儿?”苏瑶举着相机要拍,被我按住了,“满姐你干嘛?
”“别拍,”我把她的相机按下去,“那人身上阴气重,拍了容易撞邪——我这是为你好,
免得你刚脱单就被鬼缠上。”沈知言好像听见了我们的话,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冷得像殡仪馆的停尸台,扫过我时,我突然觉得后颈有点凉。“他看你呢!
”苏瑶戳了戳我胳膊,“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有意思?”我抓起桌上的签子,
“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具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你觉得这是有意思?
”沈知言没走过来,只是掐灭了烟,转身消失在巷口。他的风衣下摆扫过垃圾桶,
带起一阵风,把刚熄灭的烟头吹得滚了两圈。四、第二天上班,李姐神神秘秘地告诉我,
殡仪馆要招个新的化妆师,据说来头不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专门学“遗体修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