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熟悉的、被楼下早点摊油烟味熏得发黄的出租屋天花板,也不是宿醉后裂开般的头痛。
视线聚焦处,是深紫色天鹅绒床幔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勾勒出盘绕的狮鹫和陌生的纹章。
身下是某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织物,带着阳光和干草的清爽气息,绝非他那张吱呀作响的弹簧床垫。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揉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只肉乎乎、指节处还有几个小窝窝的孩童的手。
白皙,稚嫩,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搞什么飞机?”
一句国粹吐槽脱口而出,声音却是清脆的童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下一秒,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进脑海的沸腾熔岩,轰然炸开!
冯·莱茵哈特…汉斯…八岁…帝国瑞克领…阿尔道夫…贵族…掌玺大臣之子…冯浩——那个刚被996福报掏空灵魂、在路边小饭馆里被二锅头放倒的社畜——的意识,被这汹涌而来的信息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
剧烈的眩晕和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塞进狭小容器的撕裂感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他蜷缩起来,像只被烫熟的虾米,死死揪住身下那昂贵的天鹅绒被单,大口喘着气。
这不是梦。
身体的每一寸触感,鼻腔里吸入的带着淡淡熏香和石质建筑特有冷冽的空气,都在冷酷地宣判现实。
他穿了。
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历史朝代,甚至不是地球。
一个叫做“帝国”的国家,一个叫“瑞克领”的行省,首都是“阿尔道夫”……这些名字陌生而怪异。
脑海里残留的原主记忆碎片,带着孩童的懵懂和对父亲权威的敬畏,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
过了许久,那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心的冰凉和茫然。
冯浩,或者说,汉斯·冯·莱茵哈特,呆呆地望着那华丽得刺眼的床幔。
原主那八年的记忆,像一本强行植入的操作手册,让他瞬间理解了这房间里的每一件陈设,每一个仆人的名字和职责,甚至隔壁房间父亲咳嗽的习惯性节奏。
肌肉记忆更是诡异,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流畅自然得仿佛这具身体天生就是他的。
“操蛋的中世纪奇幻世界?”
他低声咒骂,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却浸透了成年灵魂的苦涩和荒谬。
什么混沌腐化,什么梦魇修会,天使圣会,这些词汇在原主记忆里如同背景噪音,对八岁的孩子来说太遥远,此刻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冯浩的心头。
未知带来的恐惧,远比996的KPI更令人窒息。
“少爷,您醒了吗?”
一个温和而恭敬的声音在厚重的橡木门外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汉斯一个激灵,属于原主的本能瞬间接管了身体。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首了身体,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小贵族应有的腔调:“醒了,霍夫曼。”
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完美无瑕。
门被无声地推开,管家霍夫曼,一个腰背挺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端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是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甜腻香气的饮品(大概是蜂蜜奶)和几片烤得焦黄的面包。
他步履轻捷,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早上好,汉斯少爷。
老爷希望您用过早餐后,去书房见他。
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您。”
霍夫曼垂手侍立,目光谦恭地落在汉斯脚边的地毯上。
“知道了。”
汉斯点点头,努力维持着那副习以为常的平静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吐槽:见鬼的重要事情!
一个八岁小孩能有什么‘重要事情’?
该不会是要给我安排政治联姻了吧?
中世纪童养媳?
不不不,原主记忆里好像没这风俗……汉斯不自觉地进入了迪化状态。
霍夫曼微微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留下汉斯对着那杯香气西溢的蜂蜜奶发呆。
他机械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浓郁的奶香和甜味。
味道很好,己经比喝过的兑水兑糖的牛奶好很多了。
但他食不知味,属于冯浩的记忆碎片在翻腾:拥挤的地铁,闪烁的电脑屏幕,上司的咆哮,还有那瓶二锅头最后的辛辣……一切都遥远得像上辈子。
而现在,他穿着丝绸睡衣,坐在这个巨大、华丽、冰冷得像个小型博物馆的房间里,即将去见他那位位高权重、印象中威严得吓人的“父亲”。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他低声念叨着,给自己打气,“就当是沉浸式体验中世纪贵族生活……可这体验券代价也太他妈高了!”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厚实柔软的地毯上。
冰冷的感觉透过脚底传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走到房间另一端的巨大雕花木衣柜前,打开柜门。
里面挂满了各种精致的小号衣物:刺绣的丝绸衬衣,羊毛呢的背心和短外套,天鹅绒的礼服……每一件都熨烫得笔挺,散发着淡淡的熏衣草香。
没有牛仔裤,没有T恤,更没有拖鞋。
他凭着原主的肌肉记忆,笨拙而准确地挑选了一套深蓝色天鹅绒的便服和一条米白色的马裤,又摸索着换上柔软的小牛皮靴。
系扣子时手指有点抖,他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才整理妥当。
看着镜子里那个金发微卷,碧眼清澈,脸蛋还带着婴儿肥,穿着华丽得如同小号人偶般的男孩,冯浩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和眩晕。
“我是汉斯·冯·莱茵哈特……”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复述,一遍又一遍,试图说服那个在心底深处尖叫的冯浩。
贵族少爷的仪态如同无形的枷锁,一点点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