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屁颠屁颠地跑去墙角，那一大箱书简他只是随意一抱就抬了起来。
别看他块头不大，眼睛还贼小，一副肾虚公子的模样，他可是枢密院暗部领事，名为陆园。
武功不高，也就是当年从燕国国都蓟城杀进去又出来了一趟罢了。
他出现在这里帮忙只说明两件事：天下太平、院长无事。
“耗子，文件呢！”
好吧，我们这位领事大人外号耗子，不是因为他经常飞檐走壁，而是因为他偷吃技术一流！
枢密院成立以来过了八次年，他偷吃了九次年夜饭。
是的，你没有看错，有一次院长、左丞相、上卿大夫一起开小灶都给他摸进去扯了一根鸡腿出来……侥是文绉绉的李斯都趁另外两个能打的按住领事大人时扯起衣裾狠狠踹了两脚——这不是欠嘛！
“汉子，在你桌上！”
一个彪形大汉扑在案板上一顿翻找，他身上的长衫被肌肉撑得鼓鼓的，违和感十足。
可别小看他在文官一列的造诣，他黄翰现任左仆射，比右仆射易天还高上半级，有监察百官的职责，简首是丞相之下第一人。
也不知道李斯在想什么，把这样一个人派到枢密院帮工，堂堂一个左仆射都快混成易天的秘书了！
好在易天摄任了枢密使七年，在枢密院众人心里他就是真正的枢密使，黄翰也同样服服帖帖。
可以说他和陆园就是易天转正的最佳班底。
“少府的人呢！
厕所坏了两天了！”
“李相要来枢密院视察，昨天安排的人呢？
还不去迎接？”
“汉子，院长呢？
李相要见他！
汉子！
啊？
黄翰！
滚出来！”
“阿两，水箱怎么还没到，渴死了。”
白天的枢密院一片喧嚣，这才是它的真面目，唯有西边，才有一抹安宁。
“嘭！”
这是门板被撞开的声音。
好，当我没说，这儿也不一定安宁。
黄翰冲进西阁，大喊：“院长！
院长！
李相传书要您去迎接他。”
易天手中毛笔重重搁下，“什么时候？”
“半时辰后……走吧。”
易天一掀袍子，疾步走出西阁，“跟上。”
黄翰愣了一下，说，“院长，我跟着呢。”
他回头，却看到另一个人风风火火的冲过来。
愣了一下后，黄翰挠了挠头，“女的？”
“啊？
这么明显吗？”
可见林永为了适应院长护卫这个职责也是煞费苦心——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用一块头巾包住，穿一件穷书生的青衫，戴上一顶书生帽，再蹬一双朝天靴，林永又长得清秀，这倒像一个小白脸书生了。
也不知道黄翰怎么一眼就看出她的真实性别的，显得她白费了一番功夫。
“院长……她是我的新护卫，以后会认识的。”
“哦……院长，你说李相是不是因为你要他帮忙批东西又生气了呀……闭嘴。”
什么叫“又”，显得他李斯很小气一样……——在枢密院门口人们列成两排，统统满身黑色。
轿子一落地，两列人龙齐喊：“恭迎李相！”
李斯信步走进院子，颔首道，“易天你怎么又偷懒？
那批报告可不少啊。”
易天一作揖，“那可更得谢谢李相了。
走，别的事情就转交给他们，我们移步西阁——议事。”
——“易老弟，你可真会坑我。
那批报告有一半是检举博士宫藏匿禁书的，你说让我怎么批？
一拍桌子，大喊：‘堂下何人，何故状告本官’吗？”
“自己造孽，自己受着，谁让你主张焚书的？”
易天皱眉，问道：“你不会送回来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
李斯眯着眼品了一口茶，“唉，老了，酒也喝不动了。”
“李兄可别这么说，您可与酒一样，越陈越佳！”
“滚。”
“过来就为了跟我贫嘴？
我还有不少事，没时间陪你。”
易天摸出一卷书简。
李斯这时也有六十岁了，可在易天与蒙毅这两年轻人面前依旧跟个老小孩似的，倒是易天这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才是这个铁三角里最显老成的。
可能事情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目前来看确实是这样的就足够了。
“公事咱先不急，难得放松放松。
好好聊聊，把你手上那东西放下。”
李斯压低声音，“老易啊，你旁边这女的——李相，我听得到。”
林永也知道面前这个老头就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丞相李斯，但什么尊敬的感情是绝对没有的。
毕竟她在土匪窝里长大，不造反就不错了，什么忠君爱国的意识就别想了。
李斯的那两根干瘦的手指用力地捻着胡须，说：“姑娘，你真不适合扮男的。”
什么玩意！
碰俩人全认出来了！
这男人谁爱扮谁扮，老娘不干了！
“她……我护卫。”
“你小子还要护卫，你小子……不老实。”
李斯抱着脑袋，这枢密使大人啥时候转性了，会带女人了？
“姑娘，不会是蒙毅那家伙让你这么穿的吧？”
李斯一想，他和蒙毅也没少帮易天牵红线，毕竟哪有二十七岁还没娶妻的官卿？
这说不定是蒙毅玩的新花样呢？
一旁的林永瘪嘴，忍不住伸手去捏发包。
李斯顿时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易老弟，这姑娘哪个地方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急眼了！”
“……”易天无语。
“姑娘，怎么称呼？
哪里的？
家里干什么的？”
李斯乐呵呵地回过头来问林永。
“回李相，叫小女林永就好。
我家里是从蓟都搬来咸阳……做生意的。”
“做生意挺好，之前是燕国人吧？”
李斯注意到“蓟都”的称呼，故而马上判断出了林永家祖上是燕国的大族。
“现在你也是大秦的人了，别的别多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挺好。”
“是，做生意，人命生意。”
易天撇嘴。
“易天！”
林永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扇死，这家伙怎么这么贱呢！
“易老弟，什么意思？”
“听说过牛头山吗？
她家的。”
李斯不好多做评价，这怎么还一下子把人家女孩子家老底挖出来了呢……“尚家那批货你怎么处理？”
李斯连忙转移话题，再聊下去他怕这个女孩破防，那易天真得单上一辈子了。
“不是说不说公事吗？”
“这怎么是公事呢？”
李斯还在嚷嚷，见易天只是静默着盯着他才停了下来，“尚卩这些日子确实太过大胆了些，差点闹到圣上面前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公事公办？”
易天点头，“当然。”
李斯长出一口气，“成，那现在开始说正事。
廷尉府抓了条大鱼，嘴巴紧的很，要不你去帮我审审？”
“你们一个个的，真把我当审讯官了？”
“互相帮助嘛，我好歹也是帮你接了那么多份文书，就让你帮我审个犯人就生这么大的气。”
李斯压低声音，“要怪怪你自己技术太好，太残暴了……好好好，打住，还有什么事？”
李斯沉思片刻，严肃地说，“当然有，就是——那姑娘真是你护卫？”
易天眼皮一跳，他忍着气从喉咙里鼓出声音来，好似马上要变成一条狼狗咬死李斯一样，“是——你想怎样！”
李斯又转头看了一眼林永。
这次眼神中带着一丝敬畏，带着一脸看高人的表情。
“江山自有人才出，英雄还是出少年啊！”
林永一头雾水，“啊？”
“他夸你好看。”
易天白了李斯一眼，下了逐客令，“好了，去廷尉府待着去。
在我这呆着算什么？
实在闲的话，我就再送你点文书让你去批。”
“林姑娘，别因为我易老弟是文官而小瞧了他。
他的武功可以说整个咸阳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迄今为止，他的任务成功率还是百分之百！
能当他护卫说明武功比他还强啊，林姑娘，从今天开始咸阳第一人就是你了！”
最后黄翰是看着丞相大人“飞着”出西阁的，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日落西山，枢密院中的嘈杂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低的交谈声与靴跟的撞地声，一天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