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坐在对面，侧脸的线条像被冻住般僵硬，筷子夹着青菜的手在碗边顿了顿，我的手不自觉的发抖，她瞧见了我的反应眼神骤然像淬了冰，紧跟着就甩出一句：“怎么？
看见我就这样，就抑郁发作？
真是搞笑。”
我吓得手一抖，汤匙“当啷”磕在碗沿，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滑。
慌忙低下头时，睫毛都在发颤，嘴里含混地摇着头，扒拉米饭的动作快得像在完成什么紧急任务，嗓子眼却堵得发紧，母亲没再说话，只有筷子碰着瓷碗的声响，一下下敲得人心慌。
饭后我摊开习题册，台灯的光晕圈出一小块安静的角落。
母亲走过来时脚步很轻，手指拂过我的发顶，突然用那种我几乎快要忘记的、带着点柔意的语调唤我的乳名：“玥玥，你要好好学，将来才能成为人才。”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后，我却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似的，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这温柔比她板着脸时更让人窒息，像根细细的线勒在心上，每念一声“玥玥”，就收得更紧些。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漫进房间，我睁着眼数天花板上的纹路，连翻身都不敢太用力。
门锁处总有细微的响动，接着是拖鞋擦过地板的声音，停在书桌前，停在床头柜边。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扫过摊开的日记本，掠过我压在枕头下的漫画书，甚至会轻轻掀开我的书包，指尖翻动试卷的声音像在拆什么秘密。
每次她转身离开，门被悄悄带上的那一刻，我才敢猛地吸气，胸口像被憋了太久，疼得发闷。
黑暗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陪着我熬过一个又一个不敢深睡的夜晚。
母亲是知道我重度抑郁的，可她眼里从来没有这回事。
每次从医院复查回来，塑料袋里的药瓶还没来得及拆封，就会被她一把夺过去扔进垃圾桶。
“抑郁症？
还是重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脖颈上的青筋跟着跳，“我这辈子吃过的苦比你走的路都多，我都没病，你凭什么有？
纯属装出来博同情！”
我有时候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是啊，我凭什么。
我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一位母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为什么偏偏让我遇到了。
我每天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她少，起码在母亲少时她有一个健康的家庭，姥姥姥爷都很疼爱她。
我曾尝试着去理解她，去想她为何会如此，但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也懒得去想了。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攥皱的衣角，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太多次，从最初的辩解、哭闹，到后来的麻木，像块被雨水泡透的海绵，再怎么挤压也流不出一点情绪。
她的脸在我眼前涨成猪肝色，唾沫星子溅在我手背上，我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反正说什么都是错。
只有在学校时，胸口那股憋闷才能稍稍松快些。
可转学像一把钝刀，把我和过去所有的朋友都割开了。
报到那天我攥着分班表在走廊里打转，目光像只没头的苍蝇西处乱撞，心里反复念着一个名字：秦木之。
我不知道这种近乎执念的想念从何而来，只知道看见陌生的教室、陌生的面孔时，只有想到她，心跳才不会那么慌。
可不管是她对于我，还是我对于她，我们似乎都是陌生人，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渴望再次见到她放学铃响后，我几乎是逃着冲进那条熟悉的小巷。
书包往墙上一靠，掏出藏在里面的吉他，戴上耳机的瞬间，世界终于只剩我一个人。
指尖落在琴弦上时还在发颤，可音符一涌出来，所有的委屈、烦躁就都顺着指缝溜走了。
我越弹越快，琴箱的震动贴着胸口，像有人在轻轻拍我的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压在心底的泪，全融进了旋律里。
首到耳机滑落在肩，我才猛地回过神。
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我的脸颊，我吓得差点把吉他摔在地上。
恰在这时，头顶的路灯“啪”地亮了，暖黄的光淌下来，刚好照亮她弯弯的眉眼——是秦木之。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语言系统瞬间失灵，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很、很喜欢见到你。”
她忍不住笑了，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我今天在学校看见你了哦。”
“啊？”
我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胸前别着的新生铭牌，“今、今天是我转学来的第一天……”话音还没落地，她忽然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
温热的指尖贴着我的皮肤，像春天第一缕风拂过刚抽芽的柳枝，轻轻一颤，就荡开满枝的绿。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却一点也不想挣开。
“那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呀。”
她歪着头看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很适合做朋友！”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只能用力点头。
她晃了晃我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今天，可以再弹一遍吗？
就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首《Always online》。”
我的手指比大脑先动了起来。
***响起的瞬间，我看着她站在光晕里的样子，忽然觉得，原来吉他的意义，从来不是逃避，而是等待——等一个愿意认真听我弹琴的人。
从那天起，每天放学后的小巷成了我们的秘密花园。
我对她的感情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笑声混着琴声飘得很远。
秦木之，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的弹奏，也能被人这般珍惜；原来这糟糕的日子里，也藏着这样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