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话,永远有效!
沐向晚当然懂。
西年前那个雨天,她隔着朦胧水汽,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
他坐在她家沙发上,像一头闯入家宅的野兽,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在她身上寸寸巡视。
那不是长辈看晚辈的目光。
那是猎人看猎物的目光。
此刻,这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沉重得像一副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抓着衣领,用力想把它从身上扯下来。
西装质料厚重,滑不溜手,而贺枭箍着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像铁钳。
“放开!”
她心里在尖叫,可出口的声音却被雨声吞没。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力气从心底涌出,她猛地用肩膀撞向他的胸膛,整个人向后挣脱。
终于,那股禁锢的力道松开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进水洼,冰冷的泥水溅湿了她的脚踝。
西装外套滑落,挂在她一边的肩上,狼狈不堪。
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却觉得无比清醒。
她抬起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看着伞下的男人,他依旧那么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沐向晚强迫自己冷静,她低下头,做出一个恭敬的姿态。
“贺叔叔。”
她刻意咬重了“叔叔”两个字,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警告自己。
“您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一首……很尊敬您。”
她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毫不退让的倔强和疏离。
贺枭看着她。
看着这只浑身湿透,却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小猫。
她以为用“父亲的朋友”这个身份就能筑起一道墙?
天真。
也可爱得让他想立刻撕碎她所有的伪装。
他没说话,只是撑着伞,朝她走近了一步。
黑色的伞面再次笼罩在她头顶,将她整个人重新圈进他的阴影里。
压迫感扑面而来。
沐向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
就在贺枭即将开口的瞬间“晚晚!”
一个清朗的男声,像一把利剑,劈开了这片由雨声和心跳声交织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声音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和急切。
沐向晚猛地回头。
是顾晏辰。
顾晏辰从车上冲下来,连伞都来不及撑好,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他剪裁得体的衬衫。
他跑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熟悉的温度,像一簇火焰,瞬间驱散了她骨头里的寒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晏辰看着她湿透的狼狈模样,眼睛里全是心疼和自责。
沐向晚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她看着他,眼眶发热,积蓄的恐惧和委屈几乎要决堤。
她摇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你来了。”
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有了这份支撑,她终于有勇气再次面对那个男人。
沐向晚转过身,将顾晏辰稍稍挡在身前,像一只找到庇护的幼兽,终于亮出了爪牙。
她抬起下巴,看向伞下的贺枭。
“晏辰,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位是贺叔叔,我爸爸生前的好朋友。”
“贺叔叔”三个字,她咬得又轻又慢,带着刻意的、孩童般的天真。
然后,她将顾晏辰的手拉到两人之间,像是在展示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对着贺枭,笑意盈盈。
“贺叔叔,这是我男朋友,顾晏辰。”
空气仿佛凝固了。
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
贺枭的视线,从她倔强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他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他抬了一下眉。
就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把无形的刀,刮过沐向晚的神经。
他根本没看顾晏辰一眼,仿佛那个人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道具。
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欣赏她这笨拙又可怜的表演。
终于,他扯了扯嘴角。
“我的话,”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永远有效。”
说完,他收回视线,再也没看她一眼。
男人转身,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迈开长腿,从容地走了。
贺枭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尽头,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才缓缓退潮,留下冰冷的余威。
顾晏辰盯着那个方向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利刃。
但他什么都没问,更没提那个男人半个字。
他只是转过头,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将沐向晚冰凉的手整个包裹起来。
“晚晚,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跟我回顾家吧。”
沐向晚抬起头,回顾家?
她现在这副样子,回顾家?
“沐家的别墅被查封了,”顾晏辰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我知道你没地方去。
我们的婚约还在,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回顾家,理所当然。”
未婚妻。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沐向晚的心里,让她一阵刺痛。
是啊,她是顾晏辰的未婚妻。
可她背着巨额债务。
她怎么能把这身泥泞带回顾家,带给这个唯一还在她身边的人?
“不行,晏辰。”
她用力摇头,抽出自己的手,下意识退后半步,拉开了距离,“我不能去。
现在那些催债的像疯狗一样,我怕……我怕会连累你们家。”
顾晏辰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恐惧,心口一窒。
他知道她的骄傲。
他没有再坚持,而是立刻换了个说法。
“好,不去顾家。”
他顺着她,声音愈发温柔,“我在城南还有一套公寓,很早之前买的,一首没人住,很清净。”
他向前一步,重新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挣脱。
“先去那里,好不好?
没有人会找到你。”
这个提议,像是在绝境里开出的一条小路,让她无法拒绝。
沐向晚犹豫着,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在离开前,她转过身,看向墓碑前一首焦急等待的王伯和几个佣人。
他们是这个家最后的温度。
她一步步走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视线一片模糊。
“王伯。”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们……走吧。”
她将一张银行卡塞进王伯手里,那是她身上仅剩的、没有被冻结的钱。
“这里己经不是家了,我付不起你们的工钱了。”
王伯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推回那张卡,声音哽咽。
“小姐!
我不要工钱!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个人可怎么过啊!”
他老泪纵横,“让我留下吧,小姐,我照顾你……走!”
沐向晚几乎是吼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眼泪决堤而下。
她不能再看王伯的脸,那上面写满了忠诚和担忧,每一分都像刀子,凌迟着她最后的尊严。
她猛地转身,再也不敢回头。
一只温暖的手臂揽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顾晏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撑起一片狭小的、可以放声痛哭的天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车。
车门打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副驾驶,替她系好安全带。
引擎发动,车子平稳地驶离墓地。
沐向晚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终于彻底失去。
她没有注意到。
在她们离开后,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亮起了车灯。
雨刷器缓慢而规律地刮过挡风玻璃,像一只冷漠的眼睛,眨了眨。
车内,贺枭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他的视线,穿透重重雨帘,落在顾晏辰那辆车消失的拐角处,久久没有移开。
那只找到庇护所的小猫,以为自己逃掉了。
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