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背脊,坚硬、狭窄,带着一股陈年木头混合着劣质香烛的呛人气息,
沉沉地压进她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朽的尘土,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
沉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
在死寂中发出擂鼓般沉闷而孤独的跳动。咚…咚…咚……谢昭华猛地睁开了眼。
黑暗依旧浓稠如墨,但她知道自己醒了,从那个漫长而血腥的噩梦里挣脱出来。不,
那不是梦。那是烙在骨髓里的痛,是刻在灵魂上的恨。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刑场上,
日头毒辣得像是要榨干人骨缝里最后一点水分,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尘土味。
她的祖父,那个一生清正、脊梁从未弯过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角,
刽子手的鬼头刀高高扬起,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然后是父亲、母亲、兄长……一张张至亲的面孔在眼前碎裂、模糊,
喷涌而出的热血溅上她的脸颊,滚烫,腥甜,烫得她灵魂都在灼烧。她嘶吼着,挣扎着,
铁链在腕骨上磨出深可见骨的血痕,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那是她自己咬碎的牙和血。视野尽头,监斩台上端坐的那个身影,蟒袍玉带,
面容冷峻如冰雕,眼底只有一片无机质的漠然——谢铮。那个构陷谢家满门谋反,
一手将他们推入地狱的死敌!恨意如同淬了毒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勒得她几乎再次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没死?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令人作呕的人间?她艰难地抬起手,
摸索着身处的空间。指尖划过粗糙的木质内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她记得这触感,前世被拖入这具薄棺草草下葬时,
她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曾绝望地抓挠过这木板……等等!指尖忽然触到一处异样。
在棺盖边缘下方的内壁上,似乎有几道深深的、凌乱的刻痕。她用尽力气,
指甲狠狠抠进那些凹痕里。是字!歪歪扭扭,却带着刻骨铭心的绝望与不甘——“谢铮!杀!
”那扭曲的笔画,是她前世濒死时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狂喜同时攫住了她。她没死!不仅没死,
竟还回到了……回到了成为谢铮女儿的那个时间点?那个前世她只活了不到三个月,
便被谢铮以“冲撞贵客”为由杖毙的可怜嫡女身上?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拖拽声。
吱呀——刺耳的木料摩擦声划破死寂。一线微弱的光,
伴随着浓烈的劣质熏香和更呛人的尘土,猛地从缝隙里刺了进来。光线骤然涌入,
刺得谢昭华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只留下眼皮上灼烧般的一片红。“哎呀我的妈呀!
”一个尖利到变调的女声猛地炸开,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不可置信,“诈、诈尸了!
小姐……小姐她睁眼了!鬼啊——!”扑通一声闷响,
伴随着铜盆“哐当”砸在地上的刺耳噪音,大概是那个掀棺盖的丫鬟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谢昭华缓缓地、再次睁开了眼睛。视线适应了光线,映入眼帘的是祠堂昏暗的穹顶,
绘着褪色的彩漆,几只蜘蛛在角落悠闲地结着网。她微微转动眼珠,
看到棺木旁瘫坐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牙齿咯咯作响,正惊恐万状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味、灰尘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活人的汗味和惊惧。
谢昭华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几乎吓晕过去的小丫鬟,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谢家祠堂。
前世被杖毙前,她就被关在这里“反省”了三天。原来,是重生在了刚被关进祠堂,
然后“病故”的节点。很好。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笑意,
无声无息地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恐惧和迷茫。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像结了冰的深潭,映着祠堂摇曳的烛光,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谢铮……父亲大人……这一世,轮到我来好好“孝敬”您了。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苍白的手,伸向棺外瘫软的丫鬟,
喉咙里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水……”“啊!小、小姐?”丫鬟杏儿吓得魂飞魄散,
手脚并用向后蹭了几步,撞在冰冷的供桌腿上才停下。她看着那只从棺材里伸出来的手,
纤细、苍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棺木的碎屑,不像鬼爪,倒像是……活人的?
杏儿的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蹦迪,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诈尸?还是小姐根本没死?
她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巨大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本能地想尖叫着爬出去,
可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水……”那嘶哑微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不容置疑。棺材里的“人”微微偏过头,昏暗烛光下,
那双眼睛正看着她。不是想象中的幽绿鬼火,也不是死人的浑浊,
那眼神……杏儿形容不上来,只觉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可怕,
又似乎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嘲讽?杏儿猛地打了个寒噤,
恐惧似乎被这眼神冻住了一瞬。
她想起夫人谢铮的继室派人把“病重”的小姐关进来时那冷漠的吩咐,
想起管事嬷嬷敷衍的态度……难道小姐真的只是病重昏厥,被误认为死了?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后怕的勇气,让她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小、小姐……您……您等等!
”杏儿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她连滚带爬地扑到供桌旁,抓起供桌上那碗早就冷透了的清水,
又跌跌撞撞地扑回棺边。她不敢看棺里人的眼睛,抖着手将碗凑到那只苍白的手边。
那只手缓慢而稳定地接过碗。冰凉的碗壁触碰到皮肤,谢昭华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微微仰头,将碗中冰冷的液体一点点咽下。冷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
带来一阵刺激的凉意,也浇熄了心底翻腾的戾气,让思维更清晰。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谢昭华小口啜饮的微弱水声,以及杏儿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一碗水见底。
谢昭华将空碗递还给杏儿。她撑着棺壁,试图坐起来。身体虚弱得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四肢百骸传来迟钝的酸痛,尤其是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痛。这具身体,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她艰难地挪动身体,
一点点将自己从狭小的棺材里拔出来,双脚终于踩到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一阵眩晕袭来,
她猛地晃了一下,扶住了沉重的棺木边缘才勉强站稳。杏儿下意识想上前搀扶,
却被谢昭华抬手止住。她扶着棺木,缓缓抬起头,视线扫过这间熟悉又陌生的祠堂。
供桌上层层叠叠的牌位,在昏暗的烛光下沉默地伫立着,像一群冷漠的看客。最上方,
谢铮那个虚伪的生父牌位赫然在列。她的目光在那牌位上停留了一瞬,冰冷而平静。“杏儿,
”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我睡了多久?”杏儿被这平静的语气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回、回小姐,
您……您被关进来三天了。昨儿晚上管事嬷嬷来看,
说您……说您没气了……”她声音越说越小,偷瞄着谢昭华的脸色,生怕刺激到她。
三天……谢昭华垂下眼帘。前世,她就是在被关进祠堂的第四天“病故”的。时间点吻合。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她扶着棺木,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供桌前。桌上有燃着的白烛,烛泪堆叠。她伸出冰冷的手指,
捏起一小块滚烫的烛泪。灼痛感瞬间从指尖传来,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真实的痛感,
清晰地宣告着:她是活着的。她松开手,烛泪掉落在地,迅速凝固成一滴丑陋的白色痕迹。
她转过身,看向依旧惊魂未定、手足无措的杏儿。“我好像……”她微微蹙起眉头,
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痛苦,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了很长很乱的梦……许多事……记不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茫然,
“头好痛……我是谁?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杏儿彻底懵了。
诈尸的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失忆”冲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不知所措。
小姐……傻了?“小、小姐,您……您不记得了?”杏儿结结巴巴地问,
“您是谢家大小姐谢昭华啊!这里是咱们府上的祠堂!奴婢是杏儿,您的贴身丫鬟啊!
”她急切地往前凑了两步,试图唤起谢昭华的记忆。谢昭华茫然地看着她,眼神空洞,
像是蒙着一层散不开的雾。她缓缓摇头,动作迟钝,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笨拙:“谢……昭华?
谢家?祠堂?……不懂。”她歪了歪头,眼神落在杏儿身上,
那空洞里似乎又透出一丝依赖和好奇,“杏儿……你是我的……丫鬟?
那……你能告诉我……我是怎么……睡在……那个木头盒子里的吗?
”她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棺材,表情天真又困惑。杏儿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怕,
眼泪都快下来了。完了完了,小姐真的被关傻了!她连忙上前,
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谢昭华冰凉的手臂:“小姐,您别怕,您就是病了一场,睡糊涂了!
奴婢这就扶您回房休息!您什么都别想,养好身子要紧!
”她再不敢提“棺材”“没气”这些字眼。谢昭华顺从地任由杏儿搀扶,脚步虚浮,
像个提线木偶。只是在杏儿看不见的角度,她低垂的眼帘下,
那层迷茫的雾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冰封的寒潭深处,一点幽冷的光,
如同淬毒的针尖,无声地钉在供桌最上方那个写着“谢铮”的牌位上。
“傻”小姐谢昭华“死而复生”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谢府后院激起了短暂而微弱的涟漪,随即迅速沉没下去,连点像样的浪花都没翻起。
当家主母王氏谢铮的继室听了杏儿战战兢兢的禀报,只是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哦?
没死?命倒是硬。既然醒了,就好好养着,祠堂那地方阴气重,别再让她过去冲撞了。
没事别出来乱晃,免得冲撞了府里的贵客。”她挥了挥涂着蔻丹的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别浪费银子。脑子糊涂了?糊涂点好,省心。
”管事嬷嬷得了主母的令,更是敷衍。大夫是请了,一个胡子花白、眼神浑浊的老郎中,
隔着丝帕搭了搭脉,捋着胡子说了些“气血两亏,心神受扰”的套话,
开了几味最便宜的安神草药,便算交差。谢昭华被安置在府邸西边一个偏僻狭小的院子里,
院墙斑驳,角落生着青苔。每日的饭食简单粗糙,时冷时热。伺候的,
除了忠心耿耿却胆小怕事的杏儿,只有一个粗手笨脚、沉默寡言的洒扫婆子。
府里的其他主子,包括那位“父亲大人”谢铮,更是连面都未曾露过一次。
仿佛这个死里逃生的嫡女,只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正是谢昭华想要的。绝对的冷遇,意味着绝对的自由——一种无人关注的自由。
她像一个真正的傻子一样活着。在杏儿面前,她眼神时常放空,
对着墙角的花能呆呆看上一整天,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时会对着空气傻笑,
有时又会突然惊恐地缩成一团。她动作笨拙,时常打翻茶碗,弄脏新衣,
走路也会莫名其妙绊倒。杏儿心疼又无奈,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然而,
当夜深人静,简陋的卧房里只剩下她一人时,那个“傻”气便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会在黑暗中无声地坐起,眼神锐利如鹰隼,借着窗棂透入的微弱月光,
在粗糙的草纸上用烧黑的木炭条写写画画,
记录下前世记忆里关于谢铮的一切:他的党羽名单,他的敛财门路,他构陷政敌的惯用伎俩,
他府上重要的管事和眼线……那些名字、地点、时间,如同最清晰的刻痕,
深印在复仇的碑石上。她需要力量,需要武器。但一个被遗忘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
连走出院门都困难,如何对抗权倾朝野的谢铮?知识,是唯一的、也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那些前世被她视作奇技淫巧、早已束之高阁的“杂学”,
那些关于磁石相吸、硝石遇水、磷粉自燃的“无用”知识,
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撬动复仇巨石的杠杆。第一步,她需要材料。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悄然降临。管库房的王管事,是王氏的一个远房亲戚,仗着主母的势,
平日里没少克扣西院的用度。这天,
他不知从哪个落魄道士手里收罗来几块黑黢黢、沉甸甸的石头,说是能“镇宅辟邪”,
准备送去给王氏献宝。经过西院门口时,他嫌石头沉,随手放在了院门外的石墩上,
自己溜去茅房了。正在院子里“呆看”蚂蚁搬家的谢昭华,目光扫过那几块石头,
心头猛地一跳——磁石!还是品相相当不错的磁铁矿!她立刻像被什么吸引似的,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亮……亮晶晶……好看……”脚步踉跄地朝院门走去。“小姐!
您去哪儿啊?”杏儿正在晾晒衣物,见状连忙追过来。谢昭华充耳不闻,走到石墩旁,
像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笨拙地伸手去摸那几块黑石头。手指触到冰凉的石头表面,
她故意“哎呀”一声,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小心”扑倒在石墩上,
胳膊肘“恰好”重重地撞在最上面一块磁石上。“啪嗒!”那块磁石被撞落在地,
滚进了西院门内路旁的草丛里。“小姐!”杏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过来扶她,
“您没事吧?摔着哪儿没有?”谢昭华被扶起来,脸上带着委屈和茫然,
指着草丛:“亮……亮晶晶……掉了……”她挣扎着要去捡。杏儿哪敢让她再乱动,
生怕她又摔着,连忙把她按坐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小姐您坐着别动!奴婢给您捡!
就一块破石头,您要它干嘛呀!”她一边抱怨着,一边麻利地钻进草丛,
把那块沉甸甸的磁石捡了回来,塞到谢昭华手里,“喏,拿着玩吧,可别再摔着了!
”谢昭华紧紧抱着那块黑石头,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傻笑,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杏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回了院子。至于王管事回来发现少了一块石头,
骂骂咧咧一阵也就作罢,谁会去在意一块“破石头”和一个傻子的关系?第一块基石,
到手了。谢昭华像只囤积过冬粮的松鼠,利用每一次“意外”和“傻气”的掩护,
一点一滴地收集着她需要的“破烂”。厨房灶膛里掏出的草木灰,
被她“不小心”打翻了簸箕,撒了一地,她“好奇”地用手去拨弄,
趁机用帕子包了一小撮藏进袖中——那是提取碱液的原料。老花匠修剪花枝,
遗落在小径旁的几块白色、半透明的石头硝石,被她“呆呆”地捡起来,对着阳光看,
然后“忘记”放下,带回屋里。最惊险的一次,是府里负责采买的赵三。这人手脚不干净,
偷偷从外面带了些硫磺粉回来,据说能治疥疮,想私下倒卖。他鬼鬼祟祟地揣着油纸包,
抄近路经过西院后墙的狗洞时,被正在墙根下“数蚂蚁”的谢昭华“无意”中撞见。
“香……香香的……”谢昭华吸着鼻子,像个懵懂的孩子,
直勾勾地盯着赵三怀里鼓囊囊的地方。赵三做贼心虚,被这突然出现的傻小姐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捂住怀里的东西,色厉内荏地低吼:“滚开!傻子看什么看!
”谢昭华像是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往后一退,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
“哎哟”一声惊呼,整个人直直地朝赵三撞了过去!赵三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
手一松,那个油纸包“啪”地掉在地上,散开一角,露出里面明黄色的粉末。“啊!
我的……”赵三大惊失色,慌忙弯腰去捡。就在他弯腰的瞬间,
谢昭华也“笨拙”地跟着弯腰,
嘴里还嘟囔着:“香香……掉了……”她的手“胡乱”地在地上划拉,动作又快又隐蔽,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一大把硫磺粉被她迅速抄起,藏进了袖袋的暗格里。“滚开!别碰!
”赵三气急败坏,一把推开她,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硫磺粉包好,恶狠狠地瞪了谢昭华一眼,
骂骂咧咧地快步溜走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损失了一大半“货”。谢昭华被推倒在地,
手心蹭破了皮,渗出血丝。她坐在地上,看着赵三狼狈逃窜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感受着袖中硫磺粉那干燥粗糙的触感,
心头一片冰冷的笃定。材料齐了。简陋的复仇工坊,在傻子小姐的卧房角落里悄然运转起来。
她开始利用深夜无人的时间进行实验。草木灰加水搅拌、沉淀,小心地滤出上层的碱液。
硝石碾碎、溶解、蒸发结晶。硫磺粉则需小心再小心地研磨得更细。
她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动作精准而稳定,与白日的痴傻判若两人。失败的次数很多。
有一次配置比例不对,混合物在陶罐里剧烈冒泡,喷涌出大量刺鼻白烟,
差点呛醒外间守夜的杏儿。还有一次尝试点燃硝石和硫磺的混合物,火星猛地蹿起老高,
燎焦了她额前一小缕刘海,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她面不改色地拍灭火星,
将失败品仔细掩埋处理掉,不留一丝痕迹。每一次失败,
都让她对材料的特性和配比掌握得更精确。那燎焦的头发,
成了她复仇路上第一枚微小的勋章。时间在表面的死水微澜和暗处的惊涛骇浪中悄然流逝。
谢昭华像一条潜藏在水底最深处、耐心等待时机的毒蛇,她的“傻”名在谢府早已深入人心,
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转机,终于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到来。谢铮五十大寿在即。
这位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为了彰显自己的“天命所归”,更为了在朝堂上进一步造势,
精心策划了一场盛大的祥瑞献礼。他宣称在府邸后山发现了一块天生异象的奇石,
此石“神光内蕴”,能指引迷途,乃是上天降下的祥瑞,特选在寿宴前一日,
邀请皇帝、宗室、重臣及京城名流齐聚御花园,共赏“神谕”。消息传来,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谢铮一党更是弹冠相庆,大肆宣扬,
一时间“天命在谢”的流言甚嚣尘上。西院,一如既往的冷清。
杏儿一边给谢昭华梳理着头发,一边忧心忡忡地念叨:“小姐,您说老爷这次弄这么大阵仗,
那石头……真有那么神吗?听说连陛下都要亲自来看呢!万一……”她不敢说下去。
万一真是祥瑞,谢铮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如泰山?她虽然懵懂,
也知道自家小姐在府里的处境艰难,老爷地位越高,小姐的日子恐怕越不好过。
谢昭华端坐在破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仿佛根本没听懂杏儿的话。
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细细的、打磨光滑的铁针——那是她偷偷用厨房废弃的旧铁勺磨制的。
“亮……亮晶晶……”她含糊地嘟囔着,把铁针举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
傻乎乎地晃着。杏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当小姐又在犯傻。她没注意到,
谢昭华捻着铁针的手指,指腹在针尖上极其轻微地、反复地摩挲着,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她的目光,穿过空洞的表象,仿佛已经看到了御花园那场精心布置的骗局。祥瑞?神谕?
谢铮,你构陷我谢家满门时,可曾想过,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不,神明不会眷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