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非得给我安个身份,那便是“渭水边的泥腿子”。
我出身赵国,死在咸阳,活在阿房宫的尘土之下,后来却听人说,那是“千古一帝”的辉煌时代。
当年秦兵攻赵,城破之日,我娘一边塞干粮到我怀里,一边哭着往我脸上涂锅灰。
她说你要装疯、装哑、装得不像人,就能活。
可我一脚踩空,跌下土坡的时候,怀里啥也没剩,只有一块干裂的麦饼,砸在石头上碎成几片。
我就是这样,连逃命都逃得不像样。
秦军进村的那日,没人敢反抗。
我们赵人对秦的名声早听过——虎狼之师,掳人修路,拔舌筑城。
我躲进柴房,刚喘了一口气,就被一脚踹了出来。
押我的士卒说我“身强力壮”,该去做“天子的大功德”。
后来我才知道,那所谓的“大功德”,便是修那横跨渭水的阿房宫,给秦王盖个能容天下朝贺的寝殿。
刚到工地,我就见到了这辈子最黑的天。
不是说真下雨了,而是天顶上层层叠叠的木架,像一张巨网把天遮住了。
灰土飞在阳光里,像雾也像雪。
我站在千人之中,抬头看那未完的檐角,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还没爬上墙头,就得累死。
管工是咸阳人,口音重,骂人狠。
他说我们这些六国来的奴才就是贱骨头,皇上仁慈才给我们活路。
可有个齐国佬回了句“皇上再仁慈,也没让你来踩我们”,当晚就被扔进了石灰坑。
于是没人再说话,只剩下石锤、辘轳和喘息。
白天修宫,夜里搬砖,有时还得运漆材。
我们趁夜里偷偷聊上几句,多半是在数人:今儿死了仨,昨天六个,再往前不记得了。
渭水的河滩边埋满了人,没有碑,也没名。
我记得有一次,秦王驾临工地。
那天我们被勒令跪在道路两旁,一连跪了两个时辰。
太阳晒得地皮发烫,我头低得快贴在石板上,却仍偷偷往前瞟了一眼。
他骑高头大马,身披玄色铠甲,脸藏在玉面具后,看不见神情。
百官随驾而行,旌旗猎猎,俨然天神降世。
我听见管工低声说:“陛下亲临,是天恩。
宫成之后,万世安宁。”
我也曾信过这话。
毕竟,谁不想图个太平呢?
可宫未完,人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