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聆思温_第梧桐影里的纸飞机章

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教学楼三楼的窗台，徐雯枝把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上那颗小小的、泛着红的冻疮。她低着头，校服袖口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藏在下面的手正攥着一张开学摸底考的英语试卷——148分的红色数字在苍白的卷面上格外刺眼，像朵开得不合时宜的花。“徐雯枝，英语老师叫你去办公室拿同步练习册。”后桌的男生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全班都知道，这个总坐在窗边角落的女生，英语好得能让老师在公开课上点名表扬，可数学卷子上的分数，常常比她校服上的洗标还要模糊。她应了一声，起身时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路过第三排时，她的鞋尖不小心蹭到了一个掉在地上的橡皮擦，淡蓝色的，上面印着卡通宇航员的图案。那是路航的。徐雯枝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飞快地弯腰捡起橡皮擦，指尖触到塑料壳上残留的温度时，几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路航正低头演算物理题，侧脸的线条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落下一小片阴影，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移动，写出的公式工整得像印刷体。“你的橡皮。”她把橡皮擦递过去，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路航抬起头，眼睛很亮，像盛着初秋的阳光。“谢谢。”他接过橡皮，指尖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指腹，温热的触感让徐雯枝瞬间红了耳根，转身快步走出教室时，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办公室里，英语老师正翻着一摞作文本，看到徐雯枝进来，笑着把一摞练习册推给她：“这次模考你的完形填空又是全对，特别是最后一段关于莎士比亚十西行诗的解析，比参考答案还透彻。”老师顿了顿，语气里带上点惋惜，“就是数学……昨天张老师还跟我念叨，说你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其实是对的，就是计算错了。”徐雯枝抱着练习册，指尖在粗糙的纸封面上抠出浅浅的印子。她知道老师想说什么。可她没办法，家里那盏昏黄的节能灯总是忽明忽暗，弟弟写作业时的哭闹声能穿透两道墙，她趴在缝纫机改造的书桌前背单词时，常常要等全家人都睡熟了，才能借着月光把数学公式在脑子里过一遍。走出办公室时，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是刚贴出来的月考排名。路航的名字稳稳地挂在榜首，红色的粉笔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徐雯枝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两秒，又飞快地往下找自己的名字——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中间，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起伏很大的数字，英语那一栏的“148”像根孤高的刺，扎在一片及格线边缘的分数里。“徐雯枝，这里！”同班的林晓雨在楼梯口朝她挥手，手里拿着两个刚从食堂买的肉包，“我妈今天给我带了俩，分你一个。”徐雯枝摇摇头：“不用了，我带了馒头。”她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白面馒头，边缘己经有点硬了。林晓雨撇撇嘴，把一个肉包塞到她手里：“跟我客气啥，你上次还借我英语笔记呢。对了，刚才路航跟我问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好像是去问竞赛题，他也太卷了吧。”徐雯枝咬了口肉包，温热的肉汁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想起刚才捡起橡皮时，路航草稿纸上写的那道物理题——是上周她对着答案看了半宿都没弄懂的匀速圆周运动。放学时，她在车棚里看到路航正在锁自行车。他的车是辆黑色的山地车，擦得锃亮，和她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单车形成鲜明对比。徐雯枝推着车往外走时，听见他跟同行的男生说：“今晚去图书馆刷题，你们去吗？”男生们起哄：“不去，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对了，听说这次物理竞赛的名额定了，有你一个吧？”路航笑了笑，没说话，跨上自行车时，车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徐雯枝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穿过梧桐树荫，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她忽然想起英语课本里的一句话：“Some birds are not meant to be caged, their feathers are just too bright.”（有些鸟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那里沾着点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泥土。她家住在城中村的老巷子里，下雨时路面会积起浑浊的水洼，她每天要提前半小时出门，才能避开那些会溅湿裤脚的泥泞。路过街角的废品收购站时，徐雯枝停下了车。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摞攒了两周的旧报纸和塑料瓶，老板熟练地称了重量，递给她五块二毛钱。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校服内侧的口袋里，那里还放着她昨晚写的英语作文，题目是《My Dream》。其实她没什么宏大的梦想，只是每次在英语课上读到那些关于异国风光的文章时，总会想起路航解物理题时专注的样子。她想知道，能把天体运行轨迹算得一清二楚的人，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和她不一样。回到家时，弟弟正坐在小板凳上哭，妈妈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炒菜，油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姐，我要吃你上次买的巧克力。”弟弟看到她进来，立刻扑过来拽她的衣角。“下次吧，姐这周的零花钱还没攒够。”徐雯枝摸了摸弟弟的头，把肉包递给他，“先吃这个。”妈妈回过头，脸上沾着点面粉：“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去卖废品了？跟你说过别总耽误学习……知道了妈。”徐雯枝把练习册放在缝纫机上，“我先去写作业了。”房间里，唯一的书桌己经被弟弟的玩具和妈妈还没来得及缝完的布料占据了大半，显得有些凌乱不堪。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搬来一个小马扎，然后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灯光，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数学练习册。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道大题上，那道题的图形就像是一个复杂的迷宫，让人眼花缭乱。她盯着看了足足十分钟，却依然毫无头绪，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在她感到有些沮丧的时候，忽然间，她想起了路航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那些步骤如同黑暗中的明灯，瞬间照亮了她的思路。她迅速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路航用过的公式，然后顺着这个方向开始推导。每写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离答案更近了一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线条，在她的笔下逐渐变得清晰有序，就像一幅拼图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仿佛也在为她的思考节奏而闪烁。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她看着完整的解题过程，心中涌起一阵涟漪。风从纱窗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得草稿纸轻轻颤动，那个纸飞机的影子落在数学题的图形上，像只想要飞过迷宫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