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新九龙城。酸雨和霓虹是这座城市永恒的妆容。
我叫陆沉,一个数据工程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冰冷的数据流打交道。而许念,我的妻子,是这个金属都市里,我唯一的温暖。
我总记得那个午后,我们挤在只有五十平米的公寓里,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洒在她身上。她正哼着歌,给我缝补衬衫上被数据线刮破的口子。她是市立医院的护士,那双手,既能熟练地操作医疗义体,也能穿起最细的针线。
“陆沉,下个月我们攒够钱,就把这破窗户换了吧?换成全景的,还能设定成你喜欢的深海模式。”她笑着说,眼里的光,比窗外最亮的霓虹还要暖。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直到那场磁悬浮车祸。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爆炸的火光,将我的世界撕了个粉碎。
我在医院的急救舱外,看到了她。或者说,是她的“残骸”。
“陆先生,请节哀。”医生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您妻子的生物活性,只剩下不到0.1%。理论上,已经死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在我耳边发出嗡嗡的蜂鸣。
“但……还有一个方法。”医生顿了顿,像一个宣判前的神祇,给予了最后一丝怜悯,“最顶级的‘深潜’系列全义体,可以直接接驳生物脑。如果她的脑干核心区没有完全坏死,或许……能‘活’过来。”
“深潜”系列。我知道那是什么。义体界的劳斯莱斯,拥有最拟真的皮肤材质,最精密的神经传导系统,能最大程度地还原人类的体感。
它的费用,也是天文数字。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卖掉了我们梦想中的房子,那套我们计划要一直住到老的、能看见城市灯火的公寓。
我向义体银行抵押了我双眼的角膜、一只肾、以及未来二十年百分之三十的肝脏使用权。
我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器官期货,却依然凑不齐那笔巨款。
就在我走投无路,准备去黑市卖掉我整条右臂的时候,我找到了“钟摆”。
他是一个地下义体医生,在新九龙城错综复杂的管道区里,开着一家没有招牌的诊所。
他听完我的故事,那双被电子眼取代的、闪烁着蓝色数据流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属于研究者的、冰冷的狂热。
“我可以给你一具全新的‘深潜’义体,甚至比市面上的型号更好。”他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器官。”
我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只要一样东西。”他盯着我,像魔鬼在展示他的契约,“你妻子的记忆。”
“什么?”
“她的生物脑里,儲存着海量的情感数据。喜悦,悲伤,爱,恨……这些都是冗余的、不稳定的数据流。我要随机抽取并删除一部分,作为我研究‘灵魂数据化’的样本。”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删除一段无用的代码。
删除记忆?
那是构成许念之所以是许念的一切啊!
“不行!绝对不行!”我嘶吼道。
“那就没办法了。”钟摆摊了摊手,“三天后,你妻子最后的生物活性就会消失。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一个真正的数据空洞了。”
他给了我一份协议。
一份授权他“随机删除部分情感记忆”的、用鲜血和灵魂签署的魔鬼协议。
我看着病床上,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的许念,她的脸庞,在维生液的微光下,显得那么安详。
我不能失去她。
我不能。
我拿起笔,手抖得不成样子。
“随机……”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催眠自己,“只是随机删除一部分……她还会记得我,她还会记得我们是夫妻……”
这就像一场豪赌,赌那被删除的记忆里,不包含我。
我签下了我的名字。
陆沉。
这两个字,像是我亲手为自己的爱情,刻下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