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苦字,却苦出天际,没有一个爱字,却处处是爱,她的一生是否幸福?
1船娘小的时候发烧,烧坏了嗓子,从此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呀咿呀,靠着动作表达意思,
慢慢大多数乡亲也能看得懂。船娘很活泼,有使不完的劲,总能在土里掏出几条白虫,
树杈上找到几个鸟蛋,这能让整天喊饿的弟弟马上停止哭泣。船娘自己从来不吃,
总是认真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偷偷咽下一口口水。船娘没有去学堂,
村里的先生要收一篮子红薯,船娘家筹不够。但是船娘有办法,
她会在下雨天出现在茅草屋附近,假装路过时到屋檐下躲雨,里面的朗朗读书声清晰可闻,
船娘会跟着念叨,没人知道她到底听懂没有。茅屋到处都是破洞,先生身上的长衫破洞更多,
自然不会有人修膳,可船娘看不过眼。于是茅草屋变了颜色,每天都在发生变化,
堵在每一个破洞的东西都不一样,有杂草,有稻草,还有树枝。船娘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
穿梭在茅屋的四周,里面传出的读书声让她快乐,自然也不会疲惫。先生总是朝她点头,
露出善意的微笑,却始终没有请她进去过学堂。时间过得很快,山风吹啊吹,吹高了船娘,
也吹大了弟弟,全家省吃俭用送弟弟去了学堂,船娘挎着一篮子红薯走在最前面,
好像要去上学的是自己般高兴。自此船娘更有理由守在那间茅草房的周围,
背上总有小半背篼猪草。小小学堂学生十几人,大大小小都有,有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
也有八九岁的孩童,唯独没有一个女学生,只有船娘几乎天天赖在这里,
胡子花白的先生时常看着远处的身影叹气。又有风吹进了山里,不是山风是春风,
是一股焕发生机的春风。山里唯一的先生咽了气,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唯一的教材三字经。
有人在镇上成立了学校,离山里虽然有三十公里山路,还是有人家送孩子去,
其中也包括船娘的弟弟,船娘跟在送行的队伍后面走了很远,嘴里不停咿呀咿呀,
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第二年船娘就成了孤儿,这时候船娘刚满十五岁,
那个寄宿在学校的弟弟只有八岁。有匪进了山,活下来的不多,船娘光着脚走了一夜,
出现在镇子上的大河边。自此以后,船娘才有了船娘这个名字,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叫小花。船娘是延续了很多年的一种职业,她们在船上生活,
渡人过河,为人洗衣做饭,也为人消遣解闷。船娘当然不懂这些,
以为好心的大姐收留了自己,干活都是一路小跑,可不能对不起那碗白米饭。船只有那么大,
未经人事的船娘总有明白的一天,可如今世道,最溅的就是人命,
何况还有个一无所靠的弟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船娘终于成为了船娘,
船娘的嘶喊在风雨里没有传出去多远,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能喊得那么大声。
2船娘有了花衣裳,每天还能存下一些铜板,船娘数得很仔细,天天在盼日子,
因为大姐答应船娘月底可以去看弟弟。那一天船娘仔细整理着衣服,大姐为船娘编好了辫子,
辫尾还绑上了一根红色的头绳。船娘站在铁门外面手足无措,紧紧拽着手里的包袱,
里面都是船娘觉得弟弟一定喜欢吃的糕点,还有两套崭新的衣服。这些都是船娘赚来的,
用那些每天都会数几遍的铜钱买来的。船娘不敢进去,她当然想见到弟弟,
可她怎么告诉弟弟真相,她说不出口,她本就不能说出口。见到弟弟后船娘强忍着泪水,
努力让自己微笑,用只有弟弟看得懂的动作比划着,询问着弟弟的学习,叮嘱着弟弟要努力,
绝口不提爹娘,殊不知弟弟早就知道了真相,一起出来上学的同村带回了消息。
姐弟抱头痛哭后船娘为弟弟交了学费住宿费,她不能让弟弟被人看不起,
别人有的弟弟也必须有。好在以后每个月都能来看弟弟一次,没有了爹娘还有姐,
船娘的心里在呐喊。又是一个雨夜,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三三两两,偶尔有油灯透出光亮,
照射在河面上后被雨点迅速打碎。船上没有客人,船娘难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同船的大姐也早已进入梦乡。岸边的狗吠声此起彼伏,船娘迷迷糊糊中突然惊醒,
鬼使神差般披衣出了船舱,坐在船头后把脚伸进冰冷的河水,已是深秋,
船娘却很享受这一丝冰凉,每日的喧哗忙碌,船娘感觉这片刻宁静才真正属于自己。
河水清澈,头顶稀疏的雨点落在头顶,散乱的长发垂在右肩。“救我……”声音虚弱如鬼泣,
胆子一向很大的船娘也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反应想要叫醒大姐,嘴里咿呀咿呀叫不出声。
船娘壮着胆子举起手里油灯,终于看清一身灰色长衫的年轻人举步维艰,离小船不过十余步。
年轻人手捂腹部,腹部有大片血迹,脸色苍白,嘴角还有血迹。是人不是鬼,
鬼又怎么会受伤?是人船娘就不怕,这世道已经如地狱。年轻人上船就晕倒在船娘怀里,
捂着腹部的手好像捂得更紧。天亮后小船划向了对岸,停靠在远离码头的一处柳树下,
一块白布挂于船头,表明小船今日不渡人。“赶紧送走吧姑奶奶,
这是要惹祸事的……”船娘不做声,手里忙碌着,没有理会剁脚的大姐,
清洗着那件满是血污的长衫。年轻人是谁?为什么受伤?船娘一点不在乎,
她只知道那是一条生命,谁跟谁打仗跟她有什么关系?大姐拗不过船娘,
心地不错的大姐自然也不会做什么多余之事,只是确实不敢牵扯其中,留下两人回了乡下。
接下来几天船娘不停更换停船地点,专挑偏僻之处,年轻人渐渐苏醒过来,只是还在发烧,
腹部的枪伤依然红肿。船娘抓了药,她不懂枪伤意味着什么,只是盼望年轻人早点好起来。
“谢谢你,我该走了……”这是年轻人对船娘的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急着走,明明可以在这里养好伤再走。
“我叫小花……”这是船娘对年轻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看着年轻人消失在芦苇荡中,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船娘的笑很好看,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笑过,这时候船娘刚满十八。
3时光飞逝,又是五年过去,船娘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姐一直没有回来,镇上多了很多军人。
听说外面在打大仗,日本人打了进来,船娘不知道日本人是什么人。
“咿呀咿呀……”船娘着急得手舞足蹈,旁人看不懂她在表达什么,弟弟是看得懂的,
船娘不准他走,可又怎么拦得住?弟弟还是走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
一群热血上涌的年轻人,谁能拦得住?船娘没有了魂,弟弟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拼命赚钱也不过是为弟弟存钱娶媳妇,爹娘不在她就是娘。仗打得很惨烈,
船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好多年轻人倒在了血泊中,船娘第一次见到矮小的日本人。
日本人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留下了小队人,从此小镇也没有了魂。
每天都有的吆喝声再也听不见,原本每日往还渡河的小贩也少了很多,就连船娘也只剩几个。
生计越来越难,即使吃饭都困难,船娘还是没有去动那个埋起来的包袱,
里面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是留给弟弟的。又是深夜,船娘赤脚在浅水边摸虾,
每天都吃野菜让船娘的脸色更加苍白。镇子里传来的爆炸声把船娘吓得栽倒在水里,
爬起来后船娘疯了一样跑向那艘破烂不堪的小船。那是唯一的家,所以即使逃命也得带着它。
每次打仗船娘就会把船划向对岸,离得远好像就有安全感。可这次船娘犹豫了,
那个正在奔跑的人影是多么熟悉。长衫换成了短衣,白皙的脸上多了胡须,
原本清爽的短发现在乱七八糟,可船娘还是认出了他,不是他是谁?船娘嘴里咿呀咿呀叫喊,
使劲招着手,已经解开缆绳的小船摇晃不止,船娘一只手使劲拉着岸边的木桩,
指甲早已翻开,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他看到了她,她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在黑暗里看不到有多美,可肯定还是那么美。她又救了他,他伤得更重,她带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