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行李站在江家大门口,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我要走,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父亲脸色铁青:"你敢迈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那正合我意。"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江小夏!你要是走了,以后别说自己是我江家的人!
"母亲从屋里冲出来,拉住我的手臂:"小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这是要气死我们啊!
"我挣脱开她的手:"妈,我二十三岁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父亲怒吼:"你的婚事已经定了,赵家都下了聘礼,你现在要悔婚?
你让我们江家以后怎么在县城里抬头做人?""我根本不认识赵明!
凭什么你们一句话就替我决定了终身大事?""赵明是县里最好的干部,家世清白,
前途光明,多少姑娘抢着想嫁给他!"母亲急得直跺脚,"你非要去那么远的广州,
一个姑娘家,能干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我要去追求我自己的人生。"说完,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没有人追出来。坐上南下的绿皮火车,我擦掉眼角的泪水。
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仿佛要把过去二十三年的束缚都抛在身后。八零年的春天,
我决定反抗命运的安排。我叫江小夏,生在一个县城里的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中学校长,
母亲是县医院的医生,在当地算是体面的干部家庭。从小到大,
我的人生轨迹都被他们精心设计:小学考重点,初中进实验班,高中上省重点,大学报师范。
毕业后,他们帮我安排了县一中的教职。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完美人生:稳定的工作,
体面的身份,再嫁给一个条件相当的男人,生儿育女,安安稳稳过完此生。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去年冬天,我在学校的教职员联谊会上见到了赵明。
他是县政府新提拔的干部,比我大五岁,长相周正,谈吐得体。见面不到三次,
父母就开始张罗着让我们定亲。赵明似乎对我很满意,仅仅两个月后,他就登门下了聘礼。
我被蒙在鼓里,直到那天晚上回家,看见桌上的一堆礼品和红包,
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我质问父母。"这有什么不好?
"父亲拍着桌子,"赵明条件这么好,家世清白,工作稳定,以后肯定能当上局长。
你嫁给他,这辈子衣食无忧。""可我不喜欢他!""喜欢?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母亲不屑地说,"结婚后日子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那一刻,
我明白了自己在父母眼中不过是一件可以交易的商品。两周后,
赵明带着他的父母来我家吃饭。席间,他的母亲不停地打量我,像检查货物一样。
而赵明则用一种占有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已经是他的私有财产。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是,
吃完饭后赵明拉我出去"散步",却对我说:"结婚后你就不用工作了,在家相夫教子就好。
"我惊讶地看着他:"可我喜欢教书。""那怎么行?"他皱起眉头,
"我赵明的媳妇不需要出去抛头露面。"就在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一切。
林小雨是我大学室友,毕业后去了广州一家外贸公司上班。上个月她来信说公司在招人,
问我有没有兴趣。当时我只是随口说考虑考虑,没想到现在竟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偷偷写信给小雨,告诉她我要去广州。然后趁父母不在家,取出自己的户口本和毕业证,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县一中的工作我没有正式辞职,只留了一封信给教导主任,
说有急事需要离开。我知道父亲会为此大发雷霆,但我别无选择。火车开了一整夜,
我几乎没合眼。北方的寒冷渐渐被甩在身后,
窗外的风景也从光秃秃的土地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南方景象。广州站人头攒动,
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感到既紧张又兴奋。"小夏!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小雨在人群中向我挥手。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怎么了傻丫头?"小雨紧紧抱住我,"没事了,到了广州就自由了。"自由。
这个词在我心中激起了无限的向往。小雨带我去了她租住的公寓,是一栋老式的骑楼,
一楼是商铺,二楼以上是住户。我们的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
这里离她工作的外贸公司很近。"公司已经同意了,明天你就去面试。
"小雨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说,"放心,就是个形式,我们老板很好说话的。""谢谢你,
小雨。"我感激地说。"别这么见外,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她拍拍我的肩膀,"不过,
你爸妈知道你来广州了吗?"我摇摇头:"不知道,他们以为我还在家里准备和赵明的婚事。
""他们肯定会疯的。"小雨忧心忡忡地说。我苦笑:"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夜深了,
小雨睡着后,我趴在窗台上看着陌生的城市灯光。广州的夜晚比县城热闹太多,
即使到了深夜,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这座城市让我感到既陌生又兴奋,
就像我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回想起临走前赵明那张自信满满的脸,我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以为我会乖乖就范,成为他的附属品。可他不知道,我宁愿孤身一人在陌生城市打拼,
也不愿意做任何人的笼中鸟。至于父母——他们终会明白,
我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安排人生的棋子。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我拿出一张明信片,
写下简短的留言:"爸妈,我去广州了,请不要担心,也请不要来找我。我会好好的。
"投进楼下的邮筒,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人生。一周后,
父亲的电报到了。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立即回家,否则断绝关系。
"我把电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林小雨担忧地看着我:"你真的决定好了?""决定好了。
"我点点头,语气坚定,"我已经入职了,不会回去的。
"外贸公司的工作比我想象的忙碌多了。作为一名初级翻译,
我需要处理大量的英文信件和文件。好在大学时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勉强能应付。
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八九点才回来,周末还要加班。
这样的生活节奏是我在县城无法想象的。但奇怪的是,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自由。
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多比我年长,对这个从北方小县城来的姑娘既好奇又友善。
尤其是进出口部的张姐,她四十出头,是公司的老员工,对我格外照顾。"小夏,
听说你以前是中学老师?怎么想到要来做外贸了?"一次加班时,张姐问我。我犹豫了一下,
决定实话实说:"我想逃离家里给我安排的婚姻。"张姐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你父母现在怎么说?""他们要和我断绝关系。"我苦笑。"他们舍不得的。
"张姐拍拍我的肩膀,"等你在这边站稳脚跟,他们就会理解了。"我不置可否。
张姐不了解我父亲的固执和倔强。在他眼里,子女不听话就是大逆不道。第二个月,
我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虽然只有六十八块钱,但这是我凭自己的能力挣来的,
比县一中的工资高出不少。我请小雨吃了顿饭,然后给家里寄了五十块钱。这不是求和,
而是想告诉父母,我在广州过得很好,不需要他们担心。钱寄出后,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第三个月,公司来了个新客户,是个美国贸易商。因为我的英语口语相对流利,
经理让我负责接待。会议室里,我紧张地准备着资料。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重要的客户,不能出错。"你好,请问是江小姐吗?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说的是英语。我转身,看到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国男人。
他大约三十岁出头,戴着眼镜,笑容温和。"你好,我是江小夏。"我用英语回答,
然后又补了一句中文,"你是...""程远。"他换成中文,伸出手,
"我是美国客户的翻译。"我松了一口气,和他握了握手:"幸好你是中国人,
我还担心自己的口语会出问题。"程远笑了:"你的英语很好啊,从哪里学的?
""大学专业是英语,不过之前在家乡教中学,很少有机会实践。
""那你来广州工作多久了?""刚三个月。"他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选择广州?"我正要回答,美国客户进来了,谈话被打断。整个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程远的翻译非常专业,帮我解决了不少困难。会议结束后,
程远递给我一张名片:"有空一起喝茶吗?我在广州也没什么朋友。"我犹豫了一下,
接过名片:"好啊,有机会的。"回到办公室,我看着名片上的信息:程远,
华侨贸易联合会翻译部主任。我把名片小心地收进钱包,不知道为什么,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在那天晚上,我哥江明从县城赶来了。"小夏,
你可算是把家里闹翻天了。"哥哥坐在我和小雨租住的小客厅里,语气责备,
"爸气得住院了,妈整天以泪洗面。"我心里一紧:"爸怎么了?""血压高,
医生说是气的。"哥哥叹了口气,"你知道赵家多没面子吗?赵明都快成县城的笑柄了,
人家都说是他被悔婚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嫁给他!"我反驳道。
哥哥摇摇头:"爸妈都同意了,聘礼都收了,在我们那就等于定下来了。
""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我固执地说。"小夏,别任性了,快跟我回去。"哥哥劝道,
"赵明说了,只要你回去,他不追究你的责任,婚事照办。""不追究我的责任?"我冷笑,
"我犯什么错了需要他追究?"哥哥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小夏,
我知道你不满意这门婚事,但你看看爸妈的年纪,他们就想看到你嫁个好人家...""哥,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我打断他,"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
过得很好。""可是...""没有可是。"我坚决地说,"请你回去告诉爸妈,我很好,
让他们别担心。如果他们接受我的选择,我随时欢迎他们来广州看我。"哥哥无奈地看着我,
最终妥协了:"那你至少给家里写封信吧,让爸妈放心。"我点点头:"好。"送走哥哥后,
我趴在桌子上写了一封长信,详细讲述了我在广州的生活和工作。最后我写道:"爸妈,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请相信我有能力选择适合自己的人生。我会努力工作,
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寄出信后,我心里轻松了许多。不管父母能否理解,
至少我已经尽力解释了。第二天,我收到了程远的电话,邀请我周末去沙面喝下午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沙面是广州的一片租界区,保留着许多欧式建筑,
是个散步的好地方。程远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穿着休闲的衬衫和长裤,
看起来比西装革履时亲切多了。"第一次来沙面吗?"他问。
我点点头:"来广州后一直在忙工作,很少出来玩。""那我可要好好当一回导游了。
"他微笑着,带我沿着沙面的小路慢慢走,指着每栋建筑讲解它们的历史。
程远说话不紧不慢,知识面很广,让人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间,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
天色渐暗。"饿了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茶餐厅。"他提议道。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广式茶餐厅,丝袜奶茶、叉烧包、云吞面...每一样都让我惊喜。
"你来自哪里?"程远问。我告诉他我的家乡和背景,甚至包括我为什么离开家乡来广州。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我竟然如此坦诚。程远听完,沉思片刻,
说:"你很勇敢。"这简单的评价让我心里一暖。在家人眼中,
我的行为是任性叛逆;在同事眼中,我的选择是冒险甚至是愚蠢的。只有程远,
他看到了我的勇敢。"其实我也是逃离家乡的。"他突然说,"我父母希望我回家乡当老师,
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但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考上了大学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们生气吗?"我好奇地问。"当然,开始时他们非常生气。"程远笑了,
"但后来他们看到我过得很好,慢慢就接受了。父母嘛,最终还是希望子女幸福的。
"他的话给了我一线希望。或许有一天,我的父母也能理解并接受我的选择。吃完饭,
程远送我回家。在楼下分别时,他问:"下周末有空吗?我想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我微笑着点头:"有空。"回到房间,林小雨一脸暧昧地看着我:"约会归来?
那个程远怎么样?""只是普通朋友。"我辩解道,但脸上的笑容却出卖了我。
这是我来广州的第四个月,生活似乎渐渐步入正轨。工作上,
我已经能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业务;生活上,我开始适应这座城市的节奏和文化;感情上,
我与程远的友谊也在慢慢加深。我以为,父母的怒火会随着时间慢慢平息,
我的新生活会就这样平静地延续下去。然而,命运的转折点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江小夏!
出来见客人!"一大早,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怒吼。我从梦中惊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小雨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是你爸爸?"我点点头,心沉到了谷底。打开门,
父亲铁青着脸站在门外,母亲和赵明站在他身后。母亲的眼睛红肿,
看起来哭了很久;赵明则是一脸傲慢,仿佛在看一个叛逃的囚犯。"爸,你们怎么来了?
"我强装镇定。"还不快请我们进去!"父亲怒斥道。林小雨识趣地说要去上班,
匆匆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三位不速之客。"小夏,你到底在想什么?
"母亲一进门就哭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辛苦吗?""我不是给你们写信了吗?
我在这里很好。"我小声说。"好?一个姑娘家在外面飘着像什么话!"父亲怒道,
"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去!""我不回去。"我站直了身体,"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
我想继续留在广州。"赵明终于开口了,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小夏,
我理解你想闯一闯的心情,但是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不容易。
跟我回去吧,我们的婚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谁要跟你结婚了?"我忍不住反驳,
"我们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嫁给你?""你!"赵明脸色一变,正要发作,
被我父亲拦住了。"小夏,不要任性了。"父亲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坚决,
"我们是为你好。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漂泊,将来怎么嫁人?""我现在不想嫁人,我想工作,
想看看这个世界。"我努力控制着情绪,"爸,妈,我已经长大了,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
"母亲抽泣着:"你这是要气死我们啊!整个县城都在传,说我们江家的闺女悔婚跑了,
多丢人啊!""悔婚?"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嫁给赵明!
是你们自作主张定下来的!""放肆!"父亲拍案而起,"在我们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天经地义!你这是要上天了不成?""现在是八零年了,爸,
不是封建社会了。"我鼓起勇气反驳,"我有权决定自己的婚姻。
"赵明突然插话:"岳父大人,别生气,年轻人嘛,总有点叛逆心理。小夏只是想出来玩玩,
过两天自然就想家了。"他转向我,伸出手:"小夏,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县里已经给我分了新房子,比这里好多了。"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赵明,
我不会嫁给你的,死了这条心吧。"赵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江小夏,
你知道为了这门婚事我拒绝了多少好条件吗?现在你让我在全县人面前丢脸,
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你这是在威胁我?"我冷笑。"不是威胁,是警告。
"赵明的眼神变得阴冷,"我可以让你在广州待不下去,我有这个能力。"父亲见状,
赶紧打圆场:"赵明,别生气,小夏不懂事,我们会劝她的。""爸!
"我不敢相信父亲会这样说。母亲拉住我的手:"小夏,别任性了,赵明是真心喜欢你的,
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接你。""喜欢我?他只是不想在县城丢面子罢了!
"我甩开母亲的手,"爸,妈,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回去,也不会嫁给赵明。
如果你们真的爱我,就请尊重我的选择。"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父亲的脸色从愤怒变成了失望,最终化为一种冷漠。"好,既然你这么决绝,
那我也不勉强你。"他站起身,声音冰冷,"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江家的女儿。这辈子,
都别想再踏进我家门。"母亲惊呼:"老江!""走!"父亲拉起母亲,
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赵明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江小夏,你会后悔的。
"门关上后,我瘫坐在地上,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我知道,从今天起,我真的只有自己了。
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尽管内心波涛汹涌,但我不想让家庭矛盾影响工作。
刚走进办公室,张姐就急匆匆地把我拉到一边:"小夏,出事了,刘经理找你。
"我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刘经理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他示意我坐下,
然后慢慢说道:"小夏啊,你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但是...今天上面来人了,
说你的档案有问题。""档案?"我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说你擅自离职,
违反了人事调动程序。"刘经理叹了口气,"我们公司是外贸单位,政审很严格,
不能留用有问题的员工。"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赵明没有说谎,
他真的有能力让我在广州待不下去。县城虽小,但赵家在省里有关系,
动用一点人脉就能给我使绊子。"我能不能解释..."刘经理摇摇头:"上面已经定了,
让你立即办理离职手续,回原单位报到。"就这样,我失去了辛苦得来的工作。
走出公司大门,我茫然地站在街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要回县城吗?不,
我宁愿睡大街也不会回去。回到出租屋,我把事情告诉了林小雨。
她气得直跺脚:"太卑鄙了!这就是你爸妈给你选的好女婿?""我不会认输的。
"我擦干眼泪,"我可以找其他工作,不一定非要在外贸公司。